第012章
012.
昭雪聽見了外面躁亂的聲音,即便地下室的隔音再好,那麽大的動靜,想不聽見都很難。
一定是家裏的人來救她了!
果然……畢竟算是養了那麽多年,多少也是有些情感的吧。
昭雪突然覺得有些寬慰,但一想到自己這麽容易就能感覺到寬慰,又忍不住嘲笑自己:
明明是正常的家人之間應該為彼此做的事情,她卻要這麽提心吊膽,前瞻後顧,讓人感覺可憐又可笑。
正這樣想着的時候,門口機關處傳來很輕的腳步聲,在摸索着什麽。
那機關不是很難,很快,沉重的一聲響,傳入她耳中的聲音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踢踏、踢踏。
腳步聲在下着臺階。
盡管那聲音很輕很輕,還被外面嘈雜紛亂的聲音幹擾,但是昭雪很清楚那是誰的腳步聲。
像房梁上行走的貓一樣輕盈。
“吱——”
落地壁櫥沾滿灰塵的大門被推開了一條細細的門縫,光亮斜斜地透過地下室大門灑進來,逆着光照向那纖細挺直的少年。
昭雪眨了眨眼,眼眶紅了一圈,淚珠不經眼眶一般大顆大顆滾落出來,“啪嗒啪嗒”,她開口想叫他的名字,喉嚨裏卻只發出細細的貓一樣的嗚咽聲。
她只能撲上去一把抱住他。
“你也太慢了吧!?”
昭雪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裏,含糊不清地用哭腔抽噎抱怨着,“再晚一點的話,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天知道她一個人呆在這黑暗的地方到底有多害怕。尤其是系統離開之後,她的心底都是靠着一股勁兒支撐着自己做事才沒有倒下來的。
“對不起,昭雪。”
他什麽話也不會說,只能叫她的名字,一只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觸碰了她的背,猶豫了幾秒鐘,才慢慢收緊,抱住她的腰,垂下睫毛,将臉埋在她的發間。
只是閉上眼睛,感受到她在懷裏的這個事實,就已經足夠讓他欣慰了,只要她還活着……就是最大的賞賜,至于擁抱……
鼻尖萦繞着苦澀的草藥味,還有一些血腥氣。昭雪感覺到少年抱得越來越緊,像是失而複得什麽珍寶一般,滾燙的水滴從她的頸側劃過,收緊的頻率幾乎讓她快要呼吸不過來。
“喂,你……”
昭雪感覺到不對勁,她試圖拍拍他的臉頰,讓他清醒一點,“你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外面是什麽樣子?我們現在可以原路返回嗎?”
話音剛落她就愣住了。
季雪壽緊緊地抿着唇,臉色蒼白,嘴唇更是沒有半分血色,冷汗從他的額角滑落,伴随的還有……血。
昭雪吓一跳,她收回手,發現自己的手背上已然蹭上了一些血。她狠狠地掐了一把,才拉開季雪壽纏着她的手臂,又扯開他的外衣去觀察,發現了一些細碎的傷口幾乎遍布了他身上所有易傷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加起來約有六七處。
細細的傷口在薄薄的一層淺粉色肌肉上被撕裂開,鮮血緩慢地流出,浸染了他紫棠色的衣襟。少年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身體原本像是沒有瑕疵的白玉石,此刻卻被蒙痕。
昭雪一下慌了神。
她抱着季雪壽,有點茫然地擡起眼睛,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昏暗的地下室,潮濕陰暗且蒙塵的區域裏,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東西。
僅僅是幾個念頭的時間,她就做好了決定。
她擦了擦自己有點火辣辣的眼角,站起來,把有些昏昏沉沉的季雪壽扶進壁櫥裏,然後跑向地下室的門口——咬着牙,費勁地關上了門。
既然暫時沒法出去,那就絕對不能讓那些怪物進來!
嚎叫和咆哮近在耳邊,随着光亮的消失,聲音才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接下來,昭雪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等待。
要麽先來的是援軍,他們活下來;要麽那妖魔先來,他們死路一條。
沒有其他的路。至于她去找援軍,不說她出去後能不能活到那時候,更重要的是,她不可能一個人把季雪壽扔在這裏。
關上門後,昭雪也跑回了壁櫥裏。雖然這裏寬敞得很,但是容納兩個人,還是有些許擁擠。
昭雪坐下來,靠着側櫃,托着少年的後頸,将他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外衫裹住他流血的地方,又從自己的口袋裏翻了翻,找到了剩下的最後一粒丹藥,拍了拍季雪壽的臉頰:“張嘴。”
少年迷迷糊糊地動了動眼睫毛,就感覺到少女的手指按上他的嘴唇。手指似乎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劃破了,她也沒在意,指節邊有一道不淺的傷口,原本都快有些凝固,剛才大概是用了大力氣,又掙開了,此刻鮮血正緩緩從傷口流出。
季雪壽張嘴,就含住了她的食指,溫軟的舌尖舔上那道傷疤,接觸到預想中的鐵鏽味的同時,又有一股奇異的藥味在他的嘴裏迅速劃開,順着食道流下去,溫暖的力量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迷幻夢寐的感覺像煙花一樣在季雪壽的腦海裏輪番上演。
交雜着血腥的鐵鏽氣息和清香高潔又帶有一絲回甘的藥味。
昭雪則感覺到指尖癢癢的,被濕潤溫暖緊緊地包裹,而原本抽疼的傷口處就像被一條小魚溫柔點水地吻過一樣。
“你、你……”
昭雪像是被燙到了一樣将手指飛快抽出來,“季雪壽,你有病啊!!”
剛說完她又立刻有些後悔,蜷了蜷手指,“我不是在罵你……你、你感覺,有好一點嗎?”
對方沒有答話,看起來是昏睡過去了。昭雪也有點困,她一晚上沒睡,此刻也是昏昏沉沉的,有點睜不開眼皮,頭便歪在側櫃邊,一點一點的。
只是眯過去了一會兒,昭雪就被驚醒。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為了驅散睡意只能讓自己沒話找話:
“季雪壽,你也太弱了吧?怎麽比我還要弱柳扶風?早知道這樣,就不該過來找我,還得讓我擔心你……”
“你的劍上都是血。我原先還以為你學的那些,都是花架子呢,竟然也有用處。”
“你什麽時候能醒?你的手,好燙,你會沒事的吧,你不會有事,對吧?”
昭雪把他的左手手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少年的手燙得驚人,幾乎快把她的皮膚灼傷,讓人心驚。
他像是被泡在一汪咕嚕咕嚕冒泡的熱水中,感覺整個人都要被熱得融化,從她的腿上流下去。
只有掌心貼着她緋紅的臉頰處才有一些清涼,纖長蜷曲的睫毛盈着淚珠,從他的掌心蹭過,留下冰涼的水漬。柔軟幹燥的嘴唇貼着他的手腕,垂下的黑發繞過他的手指。
她的聲音呼喚着他,像從遙遠的黑暗深處傳來。
那聲音一點一點變近。
……
“雪壽……季雪壽!!”
季雪壽睜開眼睛,心悸地大聲喘着氣,抓住手邊少女的手腕,一下坐起身。
他睜大眼睛,少女的鼻尖近在咫尺,眼睛紅彤彤的,不知道又哭過幾次。他憋住剛剛想要喘出的氣,漲紅了臉。
“你……”昭雪看了他幾秒鐘,在他慢慢松開她的手腕,準備別過臉去時,一把抱住了他,
“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她的聲音裏緊繃的弦終于松下來,整個人都疲憊極了,嗓子又幹又啞,說話時胸腔裏都發出嘶啞的共振。
季雪壽閉上眼睛,抱緊她的腰,不再開口。
“我剛剛……差點兒以為你快不行了。”
帶着重重的鼻音和偶爾的抽噎,昭雪把臉貼在他的頸側,“你真的吓死我了。”
她不知道原著中的男主會不會死,系統不在,沒人告訴她,況且,這還是原本沒有的劇情。她孤立無援,只能一個人捧着他的手在黑暗裏祈禱。
“不許再有下一次。”
“……好。”
他又抱得緊了一點,再次允諾,“好。”
但只是那麽一時片刻的寧靜而已。
下一刻,他松開懷裏的溫度,執起手裏的劍,眼神變得警覺而冰冷。
“什……”
昭雪剛開口,也意識到什麽,驚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即便隔着一扇櫃門,伴着嘈雜而喧嚣的聲音,她也能清晰地聽到地下室門口處的石門被沉重地推開的一聲。
緊接着,腳步聲走進來,緩慢、不疾不徐,與腳步聲同時的,還拖着什麽沉沉的東西,随着步伐的前進一下、一下摩擦着地面。
那一瞬間,昭雪的心髒劇烈地跳起來,她感覺恍惚了一陣,差點無法呼吸到暈過去。
那是記憶裏複蘇的,發自內心的、對那個妖魔的恐懼。
外面明明還在混戰,祂怎麽還能有時間來這兒?
可是來不及細想。
她擡手,有點發抖地按住季雪壽執劍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搖了搖頭。
對方只是看到她的動作,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很可怕。”
昭雪在他的掌心寫字,“不要。”
她一定很了解這個怪物的恐怖之處。昭雪說“很可怕”,那就是真的非常可怕,遠非外面那些魔物可比。
季雪壽猶豫片刻,放下了劍。
昭雪已經蜷起了身子,盡力把自己縮在陰暗處,盡管克制,卻依舊忍不住渾身發抖。
她昨天晚上,是直面過這樣可怕的怪物嗎?那時候,她該有多害怕?
季雪壽也蜷起來,抱緊她。兩個人雜亂的心跳都逐漸同步,體溫和情感也傳遞交織。像兩只寒冷黑夜裏蜷成一團的流浪貓一樣,共享彼此的恐懼,卻仍舊試圖做着最後的抵抗。
“假如……我們都活不下去……”
濕潤的小指鈎上她的右手小指。
季雪壽貼在她的耳邊,濕潤的嘴唇在開合中觸碰到她的耳廓。
昭雪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腳步聲停在了壁櫃前。
當聲音消失的一霎那,在那一瞬間,她緊緊地抓住季雪壽的手腕,用着死也不放開的力度。
“不要……”
她哀求道。
但是少年這次卻沒有猶豫,堅決地抽回。
然後盡力地伸直右臂,另一只手再次拿起劍,擋在她的面前。
即使他連劍都拿不太穩了。
“昭雪。閉眼。”
季雪壽的聲音很輕很輕,像一粒飄落的灰塵。
随着櫃門一點點被打開,光亮漸漸在他的臉上延展開,
“我……不想讓你看到那樣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