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友
駱天和白琤坐上了去往麗江的飛機,落地時是婚禮前一天的傍晚,當天晚上駱天的舊友也就是婚禮的女主角鄭星她們辦了一個篝火派對。一群人圍坐在草地上,手裏都拿着旁邊天幕燒烤烤好的烤串,邊吃邊聊着天,中間是一堆火勢熱烈火苗蹭蹭蹭往上竄的火堆,也有人拿着話筒在唱歌跳舞。
草地上搭了很多個白色的帳篷,有的帳篷的脊上還挂着長串的小彩燈,在星夜下一閃一閃的發着溫暖明亮的光。帳篷裏的人坐在靠椅上,在玩牌或者其他的游戲,也有的在吃串和聊天。
總之很熱鬧,雖然嘈雜如鬧市但白琤聽着很安心,小彩燈點亮着黑夜,身旁的火光熱氣騰騰的,即使是微涼的夜裏也讓人感覺到好似年節的暖。白琤捏着一瓶啤酒,披着披肩坐在草地上一起看露天電影,屏幕上放映着的是《泰坦尼克號》。
後來鄭星在白琤身邊坐了下來。
鄭星和未婚夫周越一起在麗江開了一家酒館,鄭星也是店裏樂隊的主唱,周越還是一名攝影師。
“我是鄭星,駱天的朋友。”鄭星說着遞給白琤一串肉串。
白琤接過來,說:“我叫白琤,駱天的朋友。”
“只是朋友嗎?”
鄭星問的直接,沒有任何鋪墊和掩飾,讓白琤小小的吃驚了一下。
“只是朋友。”白琤說。
“哦。沒想到一段時間沒見,他也學會交朋友了。”
白琤聽出來鄭星話裏幾分對駱天的戲谑意味,就說:“也不能這麽講啦。我是他一個案子的受害人家屬,所以認識了。”
“哦。這就說的通了。我認識他那會兒,他一心撲在案子和他那條狗上,沒怎麽見他交過朋友,更別說是白小姐這麽漂亮的朋友了。”
白琤反問鄭星:“那你和駱天是怎麽認識的?就像你說的,駱天也不像是會認識你這種朋友的人。”
“我這種?我這種是哪種啊?”鄭星握着啤酒笑了。
“就是那種,很自由,沒有枷鎖和……陰影的人。駱天不是這種人。”
“我和駱天相識,是因為他救過我,而且是兩次。”
“兩年前多一點的時候,我還在街頭一邊直播唱歌,一邊環游中國,那時候我還沒有遇見周越,也沒有定居麗江。我旅行到了桉城,在熱鬧的商業區唱完了歌,準備回青旅。在回青旅的路上,我被三個男的攔住了。那三個人看起來30多歲,賊眉鼠眼的靠近我,跟我說些‘唱歌能掙多少錢啊’這種話,還對我動手動腳。在我努力和他們拉扯的時候,有兩個年輕的男生遠遠的看見了,然後快步走了過來。他們怒斥着讓那幾個男人離開。那幾個中年男人暫時松開了我,轉而對着阻止他們的人破口大罵。”
“然後雙方就打了起來,我在一旁報了警。不一會兒駱天牽着法老路過,比起那幾個年輕人胡亂出拳,駱天的身手很快就把騷擾者打趴下了。警車趕到的時候,駱天和其他警察押着那幾個人,我們其他人也一起上了警車。後來那幾個騷擾我的人以尋釁滋事罪被拘留了幾天。本來駱天只是路過,他到了警局之後就可以離開的,但是他還是留在警局等一切都結束之後才和我們一起離開。”
“那兩個年輕的男生是附近的大學生,我本來想轉些錢給他們讓他們去治傷或者幹什麽都好,但是他們什麽都沒要就結伴回了學校。駱天轉頭問我住在哪裏,然要開警車送我回去。在我落腳的青旅前的一個路口,駱天說如果被人看到是被警車送回來的不太好,也許別人會以為是我犯了什麽事,就把我在路口放了下來。他走之前給了我一張他的名片,說再遇到危險了就給他打電話。”
“我接下了那張名片,卻沒把它當回事。我原本就沒打算在桉城停留太久,又發生了那天晚上那樣的事,所以我想好了兩三天後就離開桉城去往下一站。”
“但就在我離開的前一晚,我住的那家青旅裏有人死了,死者剛好是我的上鋪。第二天一大早青旅裏的所有人都進了警察局,挨個接受詢問。駱天看到了正接受盤問的我。他過來跟我說了一句‘你運氣怎麽這麽不好啊’。等問詢結束,已經是晚上了。我從警局裏出來,剛走下臺階就聽到駱天在背後喊我,他說喂,你等等。”
“我轉身,看到他從裏面大步走到我面前,問我要去哪裏。我說回青旅拿回自己的東西,然後離開桉城。”
“他告訴我青旅暫時被封鎖了,不讓進出。我說我帶着手機,可以換家青旅住。他說送我去。在他開車送我過去的路上,我突發了急性腸胃炎,他把我送到了醫院,我躺在病床上,一邊捂着肚子被疼痛折磨,一邊看着他忙上忙下,妥帖的處理着一切。我在醫院躺了兩天,都是駱天在照顧我。我想把醫療費轉給他,他卻說不用,說既然這件事讓他碰到了,他就順手幫了,沒其他意思。後來駱天接我出院的時候說,他已經去了青旅把我的東西都取了回來就放在他車子的後備箱裏。”
“他問我接下來準備怎麽辦,我說我本來是準備離開桉城的,不過住院期間收到了一家當地清吧的演出邀請。那家清吧的老板看到我唱歌的直播,覺得我唱的還不錯,就邀請我去他們家新開的一家清吧去駐唱。我已經答應了。”
“駱天說怕我被騙,就和我一起去了那家清吧,他主動老板談起了具體的事宜。從清吧出來後,他讓我不要再住青旅,說在租好房子前可以住他家,他去和父母住。我當時本能的選擇拒絕。他看我猶豫,立馬解釋說他是警察,不會做知法犯法的事情。”
“我住進了他家,四天後我找到了合适的房子然後搬了出去。”
“後來我跟他漸漸相熟,他時常來清吧聽我唱歌,他每次只喝一杯,配一盤涼拌牛肉一盤花生米。我也知道了他每周日會去教堂做義工,我加入了他,每周日和他一起。”
“我本來是個很容易厭倦的人,我不停的換着城市,對我來說未知和在路上永遠讓我着迷。可我在桉城停留了半年,那是我在一個城市停留過的最長的時間。我和駱天很多時間都在一起,不過都是我在纏着他。纏着他過那些俗套的節日,纏着他陪我逛街,甚至纏着他登臺唱歌,纏着他遛狗看落日做各種無聊的事,雖然都是以朋友的名義。他起先還會拒絕我,後來被我死纏爛打也漸漸的放棄了抵抗。我們一起度過了很多的時間,但我總覺得他并不是真正的快樂,但我不知道那份籠罩在他靈魂上的沉重是什麽。”
“直到後來的一個周日,他沒有來教堂,手機也關機了。我追問着神父他的下落,最終我在陵園裏看到了他。他和其他警察們站在一起,在一位年輕警察的墓前低頭默哀。那位年輕警察,我曾經在他房間書櫃裏的一張合照裏見過。”
“我沒有叫他,我默默的跟在他身後跟了他一整天,看他失魂落魄了一整天。最後我看到他買了一箱啤酒回了家。我一直給他打電話發消息卻沒有收到任何回音。我越想越擔心,最後還是去了他家。當我進到他家的時候,他已經把自己喝得爛醉如泥。從他口齒不清又斷斷續續的醉話中我還是拼湊出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那一天我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明白了他為什麽會不求回報的一次次的幫我,明白了他為什麽要在教堂做義工,明白了他的背影在很多時候為什麽會那麽悲傷。他其實是在贖罪,贖他自以為是的罪,即使有罪的并不是他。”
“我替他感到難過,甚至比他更加難過。我想我已經喜歡上他了。”
“我獨自走過很多座城市。我曾被廉價旅樓道裏傳來的男人的腳步和咳嗽聲吓個半死,也被騙甚至被搶劫過幾次,但大多數時候好奇心戰勝了恐懼,而且開心的時候遠遠比害怕的時候要多。我永遠記得親眼見到原野上奔騰的獅群那種震撼,以及親眼見到喜馬拉雅山上璀璨的星空心中的那份感動。”
“我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我的生命裏出現過太多的旁觀者,我也沒有過想要在任何人身邊停留的欲望。對我而言,這些人都長着同一張臉,風吹過他們的靈魂,都是同一種味道。我想看到一雙不一樣的一雙眼睛,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但我一直沒有遇到,直到駱天的出現。我起先對他只是感激,後來我發現他雖然看着粗粝不好惹,但其實就像法老一樣,善良而勇敢。在遇見他之前,和大多數人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更愛我自己,但在遇到他之後,我愛他勝過愛我自己。”
“他救了我,所以當我知道了他的心魔和夢魇之後,我也想救他。他是個很好的人,沒有良心的人不用承受痛苦,只有好人才會不放過自己。
“我跟他說跟我走吧,離開這裏。”
“他拒絕了我。”
“我沒能帶走他,我也沒辦法繼續留在他身邊看着他痛苦。所以我離開了,繼續我的旅程。”
“離開了駱天的我繼續着自己的旅途,然後我遇到了我現在的未婚夫。他起先只是喜歡聽我唱歌,後來我發現不管我行走到哪個城市,我都能在我駐唱的清吧裏看到他。他通過我的社交賬號跟我跟了大半年,後來就跟我表白了。他是個攝影師,我們一起走過了很多的路,去過了很多的城市,看過了很多的風景,一起看到了好多不同的世界,他始終都陪在我身邊。最終我們定居在了麗江,開了一家小酒館,再後來我們有了自己的樂隊。酒館走上了正軌後,我們就決定結婚了。”
“我把結婚請柬發給了駱天,我始終很感謝他在那大半年裏對我的照顧,即使那不是愛。也許只是憐惜,也是只是出于贖罪,無論如何,我都很感激他。”
“我也很愧疚,自己沒能帶他走。”
“白小姐,他最近還好嗎?”
白琤看着鄭星的臉,眼前浮現出前幾天駱天把自己關在家裏哭成悲傷蛙的場景,她對鄭星搖了搖頭,說:“他不好,前不久殺害他好友的兇手從他手裏逃脫了,他很難過。”
“他果然還是他,還是那樣的有責任感。白小姐你知道嗎?我有時候就是對他的這一點特別生氣,我希望他不要那麽的有責任感。那些太有責任感的人,都随時準備好了去犧牲。”
“而如果英雄注定要犧牲,那鬥争又有何意義呢?”
白琤沒有說話,她想起來了陸珩。陸珩和駱天一樣,都是有着超強責任感的人,那股責任感,就好像融進了他們的骨血,成為了他們的本能。
“白小姐?你還好嗎?”鄭星看白琤沉默不語,便問了一句。
白琤擡起頭,對鄭星說:“我的未婚夫陸珩,和駱天一樣,也是個責任感太重的人。他為了救一個人質,被犯罪分子刺中頸動脈,最後流血過多,沒能救回來。”
“他用他的命,換回了一個患有先天性哮喘的小女孩的一條命。”
“對不起,我的意思并不是說他的犧牲沒有意義,我只是……”鄭星慌忙向白琤道歉。
“你不用道歉,也不用解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只是不希望你愛的人出事。”
鄭星點點頭。
白琤對鄭星笑了笑,想緩和下她的緊張。她說:“我也一樣。我給你講講我和陸珩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