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虛假的神使

電話挂斷, 夏油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居然會相信一張虛假宣言……自己當真已經脆弱到這種地步了嗎?

春初寒氣襲人,地面已經積了一層薄雪。他将手心那張從廢棄大樓裏撿出來的‘萬世極樂教心理求助中心’傳單揉成一團,咒力自掌心升騰而起, 将傳單燃盡。

他兩手插在校服口袋裏,垂眼,靜默無聲的走進落雪中。

細碎的雪落在他純黑的發和制服肩頭,發出輕微的‘簌簌’聲響。

兩邊街道還有店鋪沒關門, 其中一面牆壁上貼着游戲海報——雪白翅膀收攏垂地,巨大的銀白色魚尾與嬌小柔弱的上身少女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将一只手貼在玻璃櫃上,旁邊是行小詩。

【音樂家閉着眼睛咬緊牙齒

為了不溺死于自己的夢境

就已竭盡全力】

及川月見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但是夢想之後卻又什麽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很多人追着想把自己拉進奇怪的地方。

她睜開眼睛時先看見了郁郁蔥蔥的樹葉互相碰撞搖晃, 風從樹梢之間穿過,留下聲音和軌跡,還有一個茫然無措的及川月見。

【你醒了?】

旁邊傳來嘶啞的詢問聲, 及川月見坐起身——她發現自己坐在葉子堆成的臨時床鋪上, 床鋪幹燥柔軟,甚至還貼心的設置了枕頭一樣的起伏。

而詢問她的人……及川月見也不知道長成這樣算不算人, 她擡頭擡得脖子都快要斷了, 才勉強看見對方眼窩位置生出來的一對樹杈子。

猶豫片刻,及川月見禮貌的開口詢問:“精靈?妖精?”

雖然這個猜測有點對不起西方電影中這兩種妩媚可愛的物種, 但是除了這兩個猜測之外, 及川月見暫時也想不出別的品種了。總不能是人吧?

穿越到異世界了?

只要等會沒有人喊她一起去讨伐魔王, 及川月見覺得就還勉強可以接受。

察覺到及川月見仰頭說話的吃力,花禦屈膝半跪下來, 主動降低了自己的高度:【我叫花禦, 是山林的咒靈。】

【我在水庫的盡頭發現了你, 然後将你帶了回來。】

及川月見想了想,覺得所謂‘山林的咒靈’大概也就和‘山林的妖精’是差不多的概念。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腦袋不疼,又摸摸自己的後脖頸——脖頸也不疼。

別說疼了,她渾身下來連衣服都沒有一點地方被刮破。雖然還有點氣悶,但及川月見比較有自知之明,知道氣悶是因為自己身體菜而不是被人做了什麽手腳。

見及川月見不說話,花禦繼續道:【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他的聲音很啞,聽不出性別。及川月見呆在位置上坐了一會兒,搖頭:“我不記得了。”

花禦沉默下來,看着及川月見——雖然不知道他靠什麽視物,但是他低頭的動作,大概是在看人沒有錯。

沉默維持了一會,花禦準備站起來,卻被及川月見扯住了手腕。他垂眼看去:少女兩只手掌合攏才能勉強握住他的手腕,仰起頭茫然又無助的看着他。

她的眼眸過于柔軟,神色又那樣可憐,臉頰上散開薔薇色的紅暈。

本該将對方手指掰開的花禦,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動作。他沉默站在原地,然後艱難的将視線從及川月見身上移開,轉而注視及川月見身後,密布鎖鏈與眼球的詭異咒靈。

他原本是因為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才會進入人類村莊。

看見昏迷在水庫邊的及川月見時,花禦并沒有救人的打算。他讨厭人類,不殺掉對方就已經是仁慈的表現了;但是當他和這個咒靈對視的瞬間,花禦被對方的情緒感染了。

它說:【要愛我所愛之人。】

它說:【要将一切獻給我所愛之人。】

無法克制的愛意從心髒處紮根生長,鎖鏈迅速纏繞緊扣——這個龐大的咒物身上咒力堕落混亂,其中甚至摻雜了上千個人完全不同的咒力氣息。

它猶如病毒蔓延,比海船上的霍亂和鼠疫更為致命。

受到咒力影響,即使花禦厭惡人類,卻完全無法對咒物守護的這個人類下手。等他稍微清醒一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将這個人類帶回了老巢。

而現在,他又因為對方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而違背心意停留在這裏。

即使是作為壽命上百年的成熟咒靈,花禦此刻也難免有些心煩氣躁。他那完全不似人類的口器輕輕前後摩擦,牙齒與牙齒之間發出細微的聲音——但最後花禦還是遷就及川月見的身高,重新半跪下來:【你看不見嗎?一直跟在你身邊的東西。】

及川月見一愣。她順着花禦示意的方向,轉頭看見巨大鎖鏈和眼球環繞的不可名狀的怪物。

完全是克蘇魯游戲裏面看一眼就需要過理智那種等級的怪物……

及川月見呆了兩秒,反應過來,回答花禦:“哦,能看見啊。我以為這是你朋友呢,原來不是嗎?”

自稱‘咒靈’的花禦雖然有着完全不同于人類的頭顱,但是身體部分除去更高更壯之外,和人類并沒有什麽區別。他上半身裸露,虬結鼓起的肌肉上游走着黑色咒紋。

雖然沒有那只鎖鏈和眼球組成的怪物搶眼,但在及川月見眼裏,他們分明就是同一個物種。為了避免他們誤會自己介意他們的長相,及川月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一直盯着那些眼球看的好奇心。

花禦沉默片刻,開口:【它不是我的同伴,它是跟着你來的。】

他說完這句話,巨大的咒靈立刻應景的湊近及川月見,冰涼的鎖鏈和眼球親昵的想要貼上來——在湊近一點後,它猶豫的停下,表情莫名顯得委屈。

似乎是害怕被及川月見嫌棄。

實際上及川月見還真有點嫌棄。但是和它的外貌無關,及川月見只是單純讨厭別人這樣黏黏糊糊的跟着自己。

它過于熟練的委屈表情,讓及川月見懷疑自己失憶之前是不是嫌棄過它很多次?

及川月見又轉過頭看着花禦:“我不記得了。”

維持着這樣的姿勢許久,及川月見覺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擡斷了——花禦終于開口:【我可以帶你去發現你的地方,應該能記起一點什麽。】

她松了口氣,對花禦露出甜蜜的笑顏,同時松開他的手腕:“謝謝你,花禦,你真是個好人。”

花禦冷硬道:【我不是人。】

【不要将我與人類相提并論。】

敏銳察覺到花禦似乎并不喜歡人類,及川月見便不再提及人類相關的詞彙。

她站起來拍幹淨身上沾到的葉子,跟着花禦去花禦發現她的地方;他們原本是在森林裏的,密密擠擠的樹很輕易的就能讓人喪失方向感。

但是花禦走在前面時,那些阻攔去路的樹全都像活過來了一樣,自發的移動,讓出了一條路。

花禦個子足足有兩米多,身高腿長,沒幾步就把及川月見落下。及川月見不得不拎起裙擺小跑跟上他,皮鞋底踩在厚實的落葉上,碎葉和其他低矮植物的種子粘到她的白色短襪上。

她剛跑了一小會,前面的花禦突然停下腳步。及川月見跟着險之又險的急剎車,控制住了沒有撞到花禦背上:“怎麽了?”

花禦轉過身,用完好的右臂環過及川月見大腿和膝蓋窩,将她抱起來。

視線驟然拔高,及川月見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單手扶住花禦肩膀,茫然看向他。花禦解釋:【你太慢了。】

解釋之後,花禦又莫名懊惱——他不該對一個人類如此寬容,卻又受詛咒的影響,無法克制自己的愛意。

及川月見并不知道這個咒靈糾結的內心,她彎彎眉眼露出笑容:“謝謝。”

花禦抱着及川月見在山林間穿行,速度快得根本不是一點點,而是翻了不知道多少倍。所有的山路,灌木,古樹,似乎都和花禦心意相通。無論他想要去哪裏,山林都提前為他鋪好道路。

及川月見覺得很神奇,感覺就像在童話電影裏面一樣。

很快他們就離開了山林的範圍,兩人來到山腳水庫入口。

這只是個小型水庫,附近生長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叢。不知名的灌木叢中夾雜生長着幾株野生的茉莉花。

花禦幹脆将及川月見舉高放在肩膀上,帶着她穿過灌木叢:【就是這個水庫,我在水庫入口的地方發現了你。】

從水庫裏淌出來的河沿着山坡往下,四周的溫度偏低,潮濕的氣息裏混雜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氣。

及川月見覺得這個地方眼熟,她努力思索了許久,但還是什麽都沒有記起來。

花禦:【你記起來了嗎?】

及川月見猶豫道:“……說實話,我覺得這個地方很眼熟,但是我什麽都記不起來。”

花禦偏過頭,用咒靈的‘眼睛’查看及川月見是否有說謊。但是少女的眼眸清澈明亮,沒有一絲一毫謊言的痕跡。

如果她此時所說的話是謊言,那麽她必然是這個世界上最高明的騙子。

花禦帶着她,沿着河流的方向往山坡下面走去:【下面是人類生活的村莊,你說不定來自于那裏。】

及川月見好奇:“這個村子叫什麽名字?”

花禦:【神降村。】

這個名字落進耳朵裏,及川月見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耳熟。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從什麽地方聽到過這個名字——但只要她努力去回想相關的東西,記憶就會變成一片空白。

似乎這一切令及川月見有着模糊的熟悉印象的東西,都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靠近村子時,可以聽見喧嘩的聲音。

及川月見坐在花禦肩膀上,花禦又站在高處,她便可以輕易俯視山下的村子:那裏已經拉起彩幡,不時有穿着白色水幹和明藍色面具的人在土路上往來。

她好奇:“這是在幹什麽?”

花禦耐心的同她解釋:【祭神的前期準備。這座村子信仰土地神……不過是只低級咒靈罷了,村民愚鈍而已。】

他語氣裏,對于人類的厭惡之情,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但是及川月見很好奇。她饒有興趣的打量那個尚未搭建完成的神臺,還有神臺後面有着翹起屋檐的土地神廟——及川月見覺得祭神儀式的一切前期準備,都讓她感到親切熟悉,好像她曾經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她很确定自己絕對不是神降村的人,甚至有可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花禦。”

及川月見垂眼,用她甜軟的聲音,帶着祈求意味:“你可以把我送到神臺上面去嗎?”

花禦:【你記起什麽了嗎?】

及川月見輕輕搖頭:“什麽都沒有記起來。不過這個神臺讓我覺得很熟悉,我猜我以前應該也是幹土地神祭祀之類的工作……如果能場景重現,說不定我會記起一點東西。”

花禦:【……好。】

夜色漸深,村子裏的一切祭祀前期準備都就緒了,大祭司點燃火把,請神的隊伍浩浩蕩蕩從村口出發,一路游行前往神臺。手舉火把,身穿白色水幹,帶着明藍色妖精面具的人,一邊舞蹈一邊前進,而穿着黑紅色水幹的人則負責扛着神轎。

隊伍前進時搖鈴聲與渾厚歌聲互相交應,點亮的火把彙集,遠遠看去猶如一條鑲嵌橙紅色玉石的腰帶。

神轎擡上神臺的瞬間——原來用來建造神轎的黑色木頭突然抽出嫩芽,當着衆人的面重新長出葉子!

請神隊伍停下,負責擡腳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不僅僅是建造神轎的木頭,包括他們手裏的火把,腳下用來搭建神臺的木頭,都在這個瞬間,猶如奇跡般重新抽出嫩芽,舒展枝葉!有的木頭上面甚至開出了細碎的小花,一簇一簇的小花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令人不自覺身心愉悅,忘記所有的煩惱。

“快看那裏!”

不知道誰叫了一聲,所有人都看向村子裏唯一一條供水的大河:河岸兩邊開滿了花,密密的,充斥着迷人香氣的花。

那些花好像會發光,追随着長裙少女的腳步。她走到哪,哪裏就萬物複蘇。

月光柔和的落到她身上,她蜜糖色的眼眸溫柔的注視着人間。

夜色與月色,不及她半分美麗。剎那的光芒猶如彗星墜落,一瞬間就能将奪走人類心神。

無人可以不愛她。

土地神廟裏的咒靈仿佛察覺到了什麽,狂怒着爬出來想要趕走‘入侵者’。它剛剛冒出一個腦袋,就被巨大的鎖鏈纏繞,直接拖入混亂不固定的黑紅色中。

無數的眼球癫狂的轉動,血肉蠕動發出喉嚨吞咽的聲音。

深紫色咒靈的血液,沿着鎖鏈滴落,即将落到及川月見臉頰上時,又被咒力隔絕。于是她的笑容仍然聖潔美麗,不沾染一絲污垢。

她向愚昧村民伸出手,同時死亡的迫近也讓村民們看見了遍布天空的瘋狂眼球。

它說:【要愛我所愛之人。】

它說:【要将一切獻給我所愛之人。】

少女輕柔溫柔的聲音,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各位,晚上好。有興趣了解一下萬世極樂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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