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白鹿易首

白鹿易首

淩久時原以為黎東源和他們之間還會有很多故事,無論是好的亦或者是壞的,但她卻沒有想到,哭兒郎的那扇門,是她和黎東源見的最後一次。

阮瀾燭挂斷電話後,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滞,随後低聲開口:“黎東源死了。”

還在交談的衆人突然安靜了下來,大家都聽到了阮瀾燭的話。

程千裏啃包子的動作也停下了,他啊了一聲,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阮哥,你在說什麽……黎東源,是那個白鹿的黎東源麽?”

阮瀾燭嗯了聲,站起來:“我要過去一趟。”

淩久時道:“我陪你吧。”

“好。”阮瀾燭同意了淩久時的跟随。

淩久時迅速的換了件衣服,同阮瀾燭上了車。

阮瀾燭說了一個地點之後,便坐在副駕駛上閉目養神,他長長的睫毛黑如鴉羽,此時輕輕顫動。

阮瀾燭是在傷心麽?他雖然讨厭黎東源,但又不希望他就這樣死去,因為看見黎東源的下場,未免會想到他們自己。

淩久時想起了黎東源見過的最後一面,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像是要将壓在胸口的那團氣息吐出去。

四十分鐘的車程後,他們到達了一座位于城區內的公寓。

此時公寓下圍了不少的人,淩久時看了便有種不妙的預感。果不其然,在她停好車後,朝着擁擠的人群看了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央圍着的東西。

那是一具被摔的粉碎的屍體,已經看不出長相,但從衣着和形态特上可以辨認出,眼前這個摔死的人,便是黎東源。

淩久時不是第一次在現實裏看見死人了,但卻是第一次看見熟悉的人就這樣死了。她側過頭,看了看阮瀾燭,看見他依舊保持着平淡的表情,只有那雙黑色的眸子波光湧動,仿佛被驚擾的深湖。

女人的哭聲響起來,是莊如皎,她跪在黎東源的屍體旁嚎啕大哭,還想要伸手将黎東源已經破碎不堪的屍體攬入懷中。周圍的人阻止了她的舉動,并将她強行從黎東源的屍體身邊拉走了。

淩久時想過去,但又不知該如何去安慰,她環顧四周,發現有些人在竊竊私語,有些人卻表情悲痛,眼神麻木。

一個漂亮的女人走到了阮瀾燭面前,對着他低聲道:“阮先生,您好。”

“你好,金小姐。”阮瀾燭說。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金羽芮。”女人似乎想要對阮瀾燭露出笑容,但是卻格外的僵硬,看上去十分的勉強,“之後将由我來接手白鹿內部的事宜。”

她的意思就是表示自己便是白鹿的下一任首領。

“嗯。”阮瀾燭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忽的又道了句:“不想笑就別笑了。”

金羽芮的笑容瞬間淡了,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似乎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緒,接着啞着嗓子說:“裏面請,阮先生。”

阮瀾燭點點頭,朝着屋中走去,淩久時跟在他的後面。

公寓的大廳裏坐着或站着一共六人,加上外面的那些,白鹿整個組織應該在二十人左右。

金羽芮開始宣布黎東源死前準備好的事,整個過程非常地安靜。

不過在這寂靜之中,淩久時卻感覺到了暗流湧動。人群裏有人似乎對于金羽芮作為接班人有些不滿,但目光卻落到了阮瀾燭身上,他們竟是在忌憚阮瀾燭這個外人。

淩久時終于明白了阮瀾燭來這裏的真正含義,他是來這裏替黎東源鎮最後一次場子的。

金羽芮成為了白鹿的下一任首領,她剛剛過了第八扇門,離第九扇還有些時日。但顯然,她并不能像黎東源那樣讓白鹿的衆人服氣。

阮瀾燭肯定也看出來了,但他并沒有打算插手白鹿的事,只是沉默地坐在旁邊。

淩久時見他臉色有些白,想着他大概是覺得有些不舒服了,便略微有些擔心,想了想,從兜裏摸出了一顆糖悄悄地塞給了阮瀾燭。

阮瀾燭回頭看了她一眼,将糖紙剝開,慢慢的放進了嘴裏。

糖果的味道很甜,沖淡了某種讓人不适的感覺,阮瀾燭在大廳裏坐了很久,直到金羽芮吩咐完了事情。

大廳裏的人開始散去,最後只留下了他們三個。

金羽芮擡起頭,苦笑着道:“謝謝你阮先生,要不是你在,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阮瀾燭站起來,道:“我只能幫你到這裏,剩下的路還得你自己走。”

金羽芮點點頭,她并不是什麽脆弱的菟絲子,雖然在面對風雨時有一時的動搖,但終究還是得自己立于風暴之中。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阮瀾燭說。

“阮先生不留下來吃個晚飯麽?”金羽芮客氣的問道。

“不用了。”阮瀾燭謝絕了金羽芮的好意,他說,“等到他下葬的時候我再來。”

金羽芮并未強求,點點頭,将阮瀾燭和淩久時送到了門口。

黎東源的屍體已經被收拾了起來,地上只剩下一灘血跡在告訴世人,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可再過幾天,這灘血跡也會消失不見,白鹿裏面人來人往,或許很快他們就會忘記,曾經有個叫做黎東源的首領。

這一路過來,阮瀾燭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黎東源的死仿佛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插曲,換了首領的白鹿很快又重新走上了正軌。

不過淩久時就聽說白鹿分裂成了兩派,一派就是金羽芮為首的舊白鹿,另一派離開了白鹿原本的基地,自稱是新白鹿。

對于這件事,阮瀾燭倒是沒有多少驚訝。

“這對于金羽芮來說或許反而是件好事。”阮瀾燭如此評價, “她現在根基不穩,想要掌控白鹿的所有人很難, 與其将懷有異心的人留在身邊, 倒不如讓他們另立門戶。”

淩久時哦了聲。事實上她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大家都是随時可能會死的人,還在乎這一點名利做什麽。争的再多,也最終不過是黃土一抔。

阮瀾燭聽着淩久時的話卻覺得有些想笑,他搖搖頭,語氣淡淡:“人總是貪婪的。”得到的再多也永遠不會滿足。

淩久時覺得她明白阮瀾燭的意思,但卻很難對那些人的所作所為感同身受。有了門這件事後,她從來沒有覺得活着是件如此美妙的事,以至于其他東西帶來的滿足感都被淡化了,就好像只有從沙漠裏出來,才能明白自己對于水的珍惜和渴望。

經過黎東源的事,淩久時都忘了那個吻,平靜的過了一段日子後,某天早上餐桌上,卻沒見到阮瀾燭。

“瀾燭去哪兒了?”淩久時在早餐的時候沒看見他還有點奇怪。

“昨天晚上白鹿那邊出了點事,半夜就走了。”程一榭開口答道。

“白鹿出什麽事了?”一提到白鹿, 淩久時就想起了黎東源。

“內亂吧。”程一榭說, “好像還牽扯了幾個大佬,事情比較麻煩。”

淩久時哦了聲,她知道這事情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了,便繼續吃自己的東西。

其實她對白鹿的了解,也就止于黎東源和莊如皎,黎東源死後,淩久時就沒有再了解過白鹿。

大概中午的時候,阮瀾燭才從外面回來。

回來時身邊多了個莊如皎,淩久時記得她在黎東源跳樓自殺的時候,跪在他的身邊嚎啕大哭。

她跟着阮瀾燭進了門,再次回來,她已經不是當初來黑曜石做卧底時的那個孱弱又膽小的姑娘,莊如皎身上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如今她的神情十分的冷漠。

阮瀾燭神色之間帶着些許疲憊,道:“你們給她準備點吃的,我要去休息一會兒。”

“好的阮哥。”盧豔雪說,“我們來接待她就行了。”

阮瀾燭上樓去了,留下莊如皎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客廳裏,盧豔雪熱情的讓她坐到餐桌旁,給她準備了熱氣騰騰的早餐。

莊如皎安靜地吃着,一言不發。

“白鹿出什麽事了?”陳非在旁問道。

“不是大事。”莊如皎回答,“弄死了幾個叛徒而已。”她身上完全褪去了那種稚嫩和孱弱,神情冷淡且漠然,“只是有人不服我。”

陳非問:“和黎東源有關?”

莊如皎笑了笑,并不應話。

其他人見她不想提,便也沒再繼續追問,反正如果到時候有需要,阮瀾燭會告訴他們的。

阮瀾燭一覺睡到了下午,快到傍晚的時候,才穿着一身居家服,懶懶散散的從樓上下來。

淩久時看見他,問他:“餓了麽?豔雪給你留了午飯,我給你去熱熱。”

“嗯。”阮瀾燭點點頭。

淩久時便去廚房熱飯了,出來的時候看見阮瀾燭在和莊如皎正在聊天。但說是聊天,其實兩個人臉上都沒什麽表情,可以說更像是一場嚴肅的談判。

淩久時仔細一聽,才發現阮瀾燭竟然是在和莊如皎說加入黑曜石的事情,而莊如皎似乎也已經同意了。

“合作愉快。”阮瀾燭伸手。

“合作愉快。”莊如皎握住了阮瀾燭的手。

淩久時把飯菜放到阮瀾燭面前,看見莊如皎背着背包上了樓了。她略微有些驚訝:“她……不是白鹿的人麽?”

阮瀾燭伸手捏了捏眼角:“黎東源的死不是意外,同他一起進門的,是個叛徒。”

淩久時一愣:“不是意外?”

阮瀾燭:“對,那個叛徒僥幸活了下來,但受了很嚴重的傷,藏了起來。”他靠着沙發,靜靜的說着一個讓人愕然的事實,“莊如皎查到真相之後,直接把那個人弄死了,替黎東源報了仇。”

淩久時皺眉:“那這件事,白鹿的高層沒有幹預?”

阮瀾燭:“你覺得,黎東源的死真的只和一個小小的叛徒有關嗎?白鹿內部早已腐朽,黨争才是他死亡的罪魁禍首。”

淩久時嘆了口氣:“沒想到高層也牽涉其中。”

阮瀾燭:“所以白鹿容不下莊如皎。”

淩久時:“這次再見到莊如皎,感覺她又變了不少,少了黎東源的庇護,變強大了,也變的有些冷血,幸好你收留了她,不然不知道還能變成什麽樣子。”這種成長的代價是慘痛的,她失去了心中最愛的,也是最能依靠的那個人。被生活抽皮剝骨的她終于是改頭換面了,活成了她愛的人所期待的模樣。

“你……”阮瀾燭遲疑地開口,“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嗎?”

淩久時:“也……沒什麽不好的吧。”

阮瀾燭把目光移到了淩久時身上,淩久時被他看的有點莫名其妙,正欲詢問,卻聽到阮瀾燭道了句:“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麽樣?”

淩久時勉強露出個笑容:“別……別開這種的玩笑。”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表情僵硬的吓人,那笑容根本無法掩蓋住她內心的慌張。

這樣的假設淩久時未曾做過,被阮瀾燭一提醒,便感到恐慌如同潮水般撲來,讓她整個人處于一種窒息的狀态中。

大約是淩久時的反應太過強烈,阮瀾燭的眉頭微微蹙了蹙,低聲道:“我想過。”

淩久時:“嗯?!”她還想再問,阮瀾燭卻已經站起來,對着淩久時揮揮手,走開了。

淩久時看着他的背影,一時間竟是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莊如皎和黎東源的事情,給阮瀾燭帶來了什麽劇烈的變化?

淩久時看不透阮瀾燭的心思,只是覺得莫名有些悵然,就好像做好了許多準備,到頭來卻發現對方先退縮了。

莊如皎正式加入了黑曜石,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之後還和盧豔雪進過了幾次門內。

這段時間阮瀾燭身體逐漸恢複後,又變得繁忙了起來,就和淩久時剛進黑曜石的時候一樣,別墅裏整日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淩久時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麽,想問吧,又覺得兩人的關系沒有好到可以什麽都說出口的地步,還有那個吻……淩久時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柔軟的觸感,緊接着像是反應過來了自己在想什麽,耳朵尖不由的動了動,泛出了一點不自然的紅色,随後情緒又悵然起來……

譚棗棗的電影也上映了,雖然票房表現一般,但是業內的評價很好,有望沖擊今年年底的某項國際大獎。

只是淩久時記得譚棗棗下一扇門的時間似乎也是在年底。

某日,淩久時開車帶着程千裏去了最近的大型超市采購物資,兩人逛超市的時候,程千裏吐槽道:“那個莊如皎,刷門跟吃飯睡覺一樣。”

淩久時:“嗯,她是想變得更厲害。”

程千裏:“我也能變成她那樣就好了。”

淩久時想起了什麽,看了他一眼:“你第七扇門是不是快開了。”

“是啊。”程千裏說,“差不多下下個月的事兒吧。”

“做好準備了嗎?”淩久時問。

“嗨,沒什麽好準備的。”程千裏有點茫然,“線索在我哥那兒,他都沒給我看呢,說是進去了再給我看……”

淩久時:“就你們兩個進去?”

“對啊。”程千裏道,“就我們兩個啊,你放心,我哥會保護好我的。”

淩久時點了點頭。

程千裏想了想,問:“倒是你,最近和阮哥怎麽回事啊?”

淩久時低頭看着手上酸奶的保質期:“什麽怎麽回事?”

“你們……都怎麽不說話了。”程千裏問。

“說啊,不都在說麽。”淩久時道,“怎麽這麽問。”

程千裏:“就是感覺自從那個莊如皎來了之後,你們之間的氣氛有點奇怪。”他撓撓頭,“難道阮哥移情別戀了?”

“你又在胡說什麽啊……可能他最近比較忙吧。”淩久時道,“我也得找點事做,也去刷刷門。”

程千裏一臉不可思議:“你還想一個人進門啊?太恐怖了吧!”

淩久時:“我也需要變得更強啊。”

程千裏看着淩久時一臉茫然,說道:“真是佩服你們。哎,我喜歡草莓味的……給我多拿一個……”

淩久時沒說話,又往購物車裏放了一瓶草莓味的。

晚上淩久時逛着論壇,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活可以接。

顧龍鳴發現她在線後,便給她發信息:淩淩,淩淩,在嗎在嗎?

淩久時:在啊。

顧龍鳴:唉呀媽呀,大兄弟,可愁死我了,我下個月過第四扇門,幫幫我啊?

淩久時:可以。

顧龍鳴:你太好了,我親愛的淩淩!唉呀,作為一個無助的大一女學生,你簡直給了我第二條生命。”

淩久時:求求你放過大一女學生吧。

顧龍鳴說:哈哈,那到時候見。

淩久時:嗯,再見。

答應了顧龍鳴後,淩久時就和阮瀾燭說了這件事。

“你确定要一個人去?”給淩久時線索時,阮瀾燭又問了一句。

“嗯,我一個人去吧。”淩久時說,“總要學會獨立的。”

阮瀾燭看着淩久時好一會兒,才道了句:“也是。”

“你……最近有什麽事情嗎?”淩久時斟酌着開口,“我看你,情緒好像不太好。”

“沒事。”阮瀾燭說,“挺好的。”

他回答的太快太簡單,完全像是敷衍,淩久時想了想,問道:“你在顧慮什麽?”

“再給我點時間,讓我再想想。”這是阮瀾燭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淩久時一頭霧水。她本來就對處理人的感情不是很在行,面對阮瀾燭複雜的表現,更是摸不着頭腦。

不過阮瀾燭既然這麽說了,那就給他一些時間吧,淩久時想,誰還沒個想不明白的時候呢。

淩久時轉身離開了,卻不知道阮瀾燭盯着她的背影,沉默的看了許久。

八月,天氣徹底熱了起來。

淩久時從阮瀾燭那裏拿了第四扇門的線索,開始為八月底顧龍鳴的第四扇門做準備。

這次的線索是一句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種沒頭沒尾的線索其實是屬于難度比較大的,但阮瀾燭身邊也沒有了其他合适的紙條,于是矮子裏面挑高個,只能挑出來這麽一個。

淩久時拿着紙條感覺自己的确沒什麽好準備的,這種紙條恐怕只有進去了之後,找到了線索,才能聯系上。

提前把镯子寄給了顧龍鳴,對好了在裏面的暗號之後,淩久時便開始等着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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