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賢王 魏瀾彎了下唇,幾不可見

說回端陽宴當夜,魏瀾二人離開保和殿之後。

“這道酒釀芙蓉荠不錯,安昭儀懷着身子,聞不了油葷,正适合這些清淡的,端過去吧。”皇帝和皇後案上菜色比底下的多兩道,其中恰好就有這酒釀芙蓉荠。

元吉本垂首伺候着,聞言雖然心中一凜,卻仍舊手腳麻利地揀了禦案上的一碟子菜,碼好送到安昭儀案上。

安昭儀受寵若驚,輕撫着腹部起身,看向皇帝時目光裏盈滿了情意,柔柔行禮謝恩。

皇帝憐惜她身子不适,讓她不必多禮。

不單是賞菜,只說宴請群臣,照例皇帝只需攜皇後一同出席即可,就是有其他妃嫔出席,也是同女眷一道落座,何時能在皇帝案下列席了。

然而皇帝就是把這份寵愛表現得正大光明,由不得人不多想。

群臣隔着長階看不清具體情狀,卻都在心裏暗自揣度陛下此舉的深意。

很快,忠勤伯席邊敬酒寒暄的人漸漸多了,談笑聲熙攘。

相比之下,晉國公這邊倒是只有寥寥門生上前。

皇後仿佛沒看見這一幕一樣,端坐于主位微微笑着,每樣菜品都嘗一點,舉手投足俱是貴氣。

她隔着珠串垂簾看下去,偏頭同皇帝小聲道:“臣妾瞧了半天,吏部陶大人下位的那個就是永安侯次子吧。”

皇帝略一颔首,表示肯定,沒多一句話。

皇後心裏一滞,面上還是沒顯,評價道:“瞧着倒是個……一表人才的……”

皇帝說:“永安侯是個好的,家風也正派,嫁過去是享福的,皇後不必多心。”

皇後心中冷笑,永安侯是個好的,陸檢堂可不是。享福?多心?眼睜睜看着汀蘭所嫁非人,她如何不多心?那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若是皇帝提前透個口風給她,尚且有轉圜的餘地。汀蘭那邊不好辦,她還動不了陸檢堂嗎?只是皇上似乎也料到晉國公府不會樂意,實現沒流露出一點風聲,當廷賜婚,打的晉國公府一個措手不及。如今婚事板上釘釘,為了汀蘭的閨譽無損,皇後再不願意也無處下手。

思及此,皇後瞬間沒了胃口,輕輕擱箸。

女眷席間,薛汀蘭舉着銀箸發了會兒呆,又放下了。

玉盤珍馐在前,卻每一樣入得了她的眼,有幾個餐碟裏的小菜擺盤還是端上來時候原封不動的樣子。

女兒家的私語不消細聽,盡數入她耳中。

薛汀蘭隐約聽見“公府”二字,深深吸入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失态。

“這杯甘露,敬薛姑娘得一門好親。”

薛汀蘭擡頭看清這人,心道果然虎落平陽,連阿貓阿狗都敢跟着欺辱。

她沒回答,更沒接受她這杯甘露,起身徑直離開。走過這位姑娘身邊時,她腳下一頓,淡淡看了她一眼。

那位姑娘也是一時沖動,被她這麽看了一眼,駭得退後一步。

薛汀蘭心裏有事,避開衆人漫無目的地從保和殿後門走出去,竟也沒人攔着,待回神時,已然不知走到了哪裏。

她心裏猛地一跳,片刻之後,竟然奇跡般地鎮靜下來,自嘲一笑:“也罷,我如今還怕什麽?”

姐姐的皇帝丈夫忌憚他們府裏,坑了她一把,公府雖然氣憤,當下無可奈何,也只能認了這個虧。晉國公府還不能為一個女兒的婚事同皇帝撕破臉。

她被放棄了。薛汀蘭再清楚不過。

穿過崇樓,只見臨溪亭下波光粼粼,薛汀蘭非但不覺畏懼,暮春入夏時候,讓夜風拂面,倒也別有一般清爽。

新月彎如弓,未能把人影映在漆黑的水光裏。

陸檢堂新官上任,又将娶嬌妻,不乏有人上前敬酒奉承。

他酒量本就不是上佳,再來者不拒,人已然醉得上頭。

永安侯跟他沒有坐一處,此時遙遙看着,垂眸把恨鐵不成鋼按耐在眼底。

還是永安侯長子瞧着實在不像樣子,偏頭跟身後得小內監吩咐一聲,二爺醉了,讓人拉出去醒醒酒再入席。

陸檢堂滿面通紅,熱氣沖頂,嗓門逐漸拔高,自己說了甚自己也記不得了。

這回不只皇後,連皇帝也微微皺眉,覺得這蠢貨打了自己的臉。

好歹是皇帝禦旨賜婚的對象,宮宴衆目癸癸之下如此做派,也未免太不成體統了。

因着永安侯的交代,這邊一個小內監湊到席間,攙住陸檢堂,口中哄了幾句欲把人帶出殿去。

見陸檢堂被帶出殿,永安侯還沒來及松一口氣,就聽見一聲刺耳的尖叫,待看清情況,腦子瞬間“轟——”一聲炸開。

陸檢堂被扶着離席,正巧宴間獻舞的舞娘一曲舞罷退場。

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掙開了攙扶的太監,伸手拉住了領舞的舞娘。

方才唱畢的一曲是《蘇幕遮》,舞娘身上所穿皆是特制的紗羅,經陸檢堂這麽一扯,竟是一陣裂帛聲響,那位舞娘白皙的香肩登時露在衆人面前。

舞娘在衆人面前被撕了衣裳,當即羞憤欲死。禍不單行,這邊正亂着,一個小內監步履匆匆進來請示。

他瞧着年歲不大,應該是新人,沒經過這麽大的事,人已經慌了神,竟然跪下當着群臣的面抖着聲音直接把事情說了。

“陛下,娘娘,晉國公府的薛小姐出事了。”

皇帝臉色鐵青,下意識猛地偏頭看向皇後。卻見皇後比他反應還大,蹴然而起,臉上滿是擔憂和震驚。

皇後匆忙趕到偏殿,見薛汀蘭坐在榻上裹着被衾,從頭到腳都濕透了,臉色慘白慘白,神色失魂落魄,心疼的不行。

她年歲上長薛汀蘭七歲,自來疼這個小妹妹。

“汀蘭?聽見阿姐說話了嗎?傷到沒有?身上哪裏痛?”

薛汀蘭仿佛剛剛察覺,眨了眨無神的眼睛,緩緩擡起頭,看向皇後。

她被從高高的亭臺上掉落池中,落水的一瞬間,她第一反應竟是天氣回暖,水裏怎麽這麽冰。窒息的感覺如附骨一般纏住她,她掙紮着探出頭,卻無濟于事。

樂聲悠悠揚揚傳過來,臨溪亭這邊寂寥無人,沒人回應她微弱的呼救。她不甘地想着,就要這麽死了嗎?

意識消失的前一刻,她感覺有人攬住自己的腰,帶着她浮了上去。

“阿姐……我大抵,不能成婚了。”

皇後腦中嗡的一聲,險些站不住,她揮揮手,讓跪了一地的宮人退下。

薛汀蘭卻輕聲道:“不用避開了,阿姐……他們都看見了。”

宮人不敢回答,薛汀蘭自己卻沒什麽所謂了。

她淡淡地說:“我……方才失足水中,險些淹死的時候,被一外男所救。”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哭還是笑。終于不用嫁給陸檢堂,自己的名聲卻也敗得半點不剩了。如若這次不是意外,如若公府尚且有勢,她這種世家小姐遭了這種事,沉塘都使得。

皇後心中雖有所料,聽她親自說出來,仍然是驚怒交加。

好在她經歷過得事情比薛汀蘭多,不消片刻也冷靜下來。事已至此,再多說無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還好今日能入宮的外男身份上也不至于太差,事情還算沒到最壞的地步。

她偏頭看向跪在榻邊的一個小太監,“是誰救了小姐?”

那小太監也抖得不成樣子,聞言連頭也不敢擡,“回娘娘的話,是……是賢王殿下。”

“……”

——

魏瀾和鹹福二人聞訊正在趕往保和殿的路上。

鹹福笑着問道:“師父把那扇插屏給姑娘了?”

魏瀾目不斜視,淡淡“嗯”了一聲。

鹹福忍笑,“沒記錯的話,那是忠義侯府的東西吧……您在給薛小姐備嫁妝打家具的單子裏添了個圖樣,工匠那邊做完了送過來你又說花式有差,自己添銀子重新給薛小姐打了一件,費這麽大勁兒做了扇一模一樣的插屏換回來忠義侯府那扇,姑娘就沒謝您一句?”

說起這事鹹慶也忍不住咂舌。他家大人除了算計人,何時費過這麽多心思?前前後後折騰這麽久,就為了不驚動旁人,換一件忠義侯府的舊物,博寧晚心一笑而已。

魏瀾斜睨他一眼,“這麽想知道?”

鹹福收起笑意,咳嗽一聲,不想知道了。

他二人掐着時辰到的保和殿,事情已經落定。

永安侯次子陸檢堂當殿出了大醜,想到自家閨女就要嫁這麽個人渣,晉國公修養再好也險些黑了臉。緊接着傳來晉國公嫡幼女被人推落水,被賢王救下的消息。

晉國公再也忍不住,知天命的年紀,盛怒之下在階下跪了,俯身叩首。

“臣養女無方,養出這麽個業障,求陛下收回成命,以免小女嫁做人婦,為禍人家,平添仇怨。”

晉國公字字句句都言自家女兒的不是,可誰聽不出來,字字句句都在指摘皇帝胡亂婚配。

偏偏人家沒有明說,皇帝想發作也無法,咽下心口的怒火,目光轉向站在角落裏,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存在的賢王。

“賢郡王說如何?”

賢王為難地輕蹙眉頭,半晌輕嘆一聲,上前告罪。

“陛下知臣向來不理政事,只求個閑職富貴平安。只這一次确實事出緊急,臣……不能眼睜睜看着……是以唐突了薛小姐。此事确有臣的過失,皇兄如何處置,臣都無怨言,也願意承擔後果。”

皇帝審視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半晌拂袖而去。

“照你們說的辦吧。”

元吉跟上皇帝,元禮留下來安撫群臣。

魏瀾從偏門進來,看見殿間情景,先是訝了片刻,才過去問元禮。

元禮揀着要緊的說了,魏瀾便不再多問。

只是宮宴上出了這麽大岔子,魏瀾還是逃不開責任,留下跟元禮一起處理爛攤子。

他視線略過彩燈高懸的殿內,與另一側的賢王目光遙遙碰上。

兩人對視一瞬,各自轉開視線。

魏瀾彎了下唇,幾不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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