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磐心 心心念念一個人,離不開放不下,……

天将明時,魏瀾像心裏長了個晨鐘自己能鳴似的,不消人喚便按時醒了。

他睜眼,回首看一眼睡得正熟的寧晚心,給她掖了掖被子,蓋住暖熱的手臂,自己則放輕動作起身。

寧晚心雖說口上堅持魏瀾去哪兒她去哪兒,實則早上總犯困,到底是年紀小覺多,早晨從被子裏爬出來那個鬧心勁兒看得魏瀾都要犯心疾了。

幹脆早上盡量不驚動她獨自出門。好在端陽節之後,寧晚心心裏的擔心似乎少了些,沒再看不見他就鬧了。

魏瀾輕輕放下床幔遮住燭火的光亮,整理好自己的中衣,随手打開衣櫃門想拿一套衣服穿。

櫃門打開,魏瀾的手停在半空。

“……”

如果不是袖口和領口的青竹暗紋,他都差點沒認出來這堆得一團一團的是自己的衣裳。

抻開一件,魏瀾沉默地看着上面雜亂的褶皺,再偏頭看看他昨夜随手搭在椅子上的那套衣裳,果斷地選擇了後者。

鹹福已經等在門外,見魏瀾還在整理領口,自動自發地上前接過手來。

“咦,”鹹福突然怔了一下,揉揉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錯了,“您的衣裳……”怎麽好像是昨天穿的那件。

鹹慶叼着個包子過來,手裏還兜着一個油紙包,裏頭也包着幾個新出爐的包子,隔着紙還覺着燙手。他遞給鹹福,口齒不清道:“白菜肉的,還熱乎呢,你們餓了吃。”

他說完,隐約覺得剛才好像聽見鹹福說到衣裳的事,随口問了,“大人衣裳怎麽了?”

聞言,魏瀾平靜地看着他,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鹹慶。”魏瀾突然叫了他一聲。

師父已經很久沒這般溫存地喚他的名字了,一般都是“蠢貨”“喂”“死哪兒去了”,乍一被這麽直接地叫了名字,鹹慶反倒受寵若驚,忙應道:“哎,您什麽事直接吩咐就行啊。”

魏瀾聲音溫柔的不可思議,“雜家只是突然不解,當初收你做徒弟有什麽用。”

鹹福“噗”地笑出聲。

果然,論嘴毒,他家大人向來無人能及。

收到鹹慶的眼刀子,鹹福“咳”了一聲,提醒道:“師父前面幾日換下來的衣裳沒洗幹淨?怎麽穿着昨兒個那身就出來了?”

鹹慶費力地咽下一口餡料飽滿的包子,一拍腦門。

他饒有興致地連比劃帶說:“我這記性,昨兒正給您疊衣裳呢,姑娘瞧見是您的,偏要上手幫忙,我也不好攔着啊……本來想着等她睡了我再進去收拾,沒想到姑娘那麽能折騰,我先睡過去了……”

鹹福,“……你腦子長在頭上當擺設嗎?不會單獨收起來兩件給師父留着?”別說大人,他都在懷疑鹹慶在成為師父的徒弟之前事怎麽活下來的。

魏瀾連罵他都懶得罵了。

不過……那笨丫頭疊他衣裳做甚?魏瀾沒細想,只當她心血來潮疊着玩。

內廷仍然一攤子爛事。晉國公府和永安侯府的親事算是告吹。對外只說晉國公嫡幼女不慎落水之後害了病,尚需将養,不願累永安侯次子耽誤婚齡。皇帝體恤其用心良苦,賜永安侯次子另一門婚事,對方出身雖不比晉國公府,但也是世家的姑娘,埋沒不了永安侯次子。兩家雖然遺憾,婚約也算解的和和氣氣,一時間不失為一樁美談。

坊間更有傳言,晉國公府嫡幼女身子受寒之後,往岫雲寺祈福,風掀起轎窗垂簾,賢王碰巧也是這日去進香,驚鴻一瞥,竟是一見傾心。賢王閑散風流郡王的名聲在外,并不在意薛小姐有過一次婚約。

由此,替晉國公府小姐添妝的物件算是沒白忙,只礙于薛小姐的病,婚期再議。

至于賢王和晉國公府婚事,實在是因着賢王把落水的薛小姐抱上來的事情,皇後下了嚴令禁議,不管宮人心裏如何想,這事在外頭傳着,還算體面。

不過不體面又能怎麽樣,對于薛汀蘭來說,嫁給賢王同嫁給陸檢堂相比,原本就是天降的福氣砸到頭上。

新選上來的一批內侍也要擱到嬷嬷和管事內監那裏仔細調|教規矩過後才能用。蘇嬷嬷得空的時候跟魏瀾知會了一聲,她盡量在這批宮女裏挑兩個穩妥的分到魏瀾所住的福寧宮偏院去,平日裏幫着掃灑不說,有兩個得用的丫頭照顧姑娘也方便。

魏瀾覺着不妨礙,卻依然應下蘇嬷嬷一片心意。

調|教新人需要時間,然而這步驟是省不了的。魏瀾自己更怕麻煩,教好了分到各宮,見天還有闖禍的犯事的,更別提讓沒打理過的小白菜跟着自己。自打皇帝登基以來操勞的事多了去,也不差這些許時日。

但是他想過新人不懂規矩得教好了再分到各宮,卻沒想到,這批新人裏有人能不曉事成這樣。

“照我說,公侯世家之女又怎麽了?風水輪流轉,論家世,寧家那姑娘當初還是郡主呢,現在怎麽樣,還不是貶為庶民,到頭來給咱們太監當老婆……”

“也不見得就是壞事了……跟命比,嫁太監算什麽……”

“嘿,這你們就不懂了,都說那位管事太監是個心狠的,依咱們看,說不準這房裏事上少不了折騰人呢……嘿嘿……”

西頭的庫房存的東西大都不打緊,一般沒人往這邊來,幾個小太監被分到這裏打掃除塵,沒想到會有要命的人過來聞見,再就是新人還沒吃到過教訓,嘴上沒個把門的。幾人說到這裏,都意味不明地嘿嘿笑了起來。

鹹福聽到這裏先是怒氣一沖,旋即想到什麽,偷偷看了眼身邊魏瀾勾起的鳳眼,心裏一凜,想起一些往事,心有餘悸地挪了挪腳步。

庫房裏太監們還在說着。

“說起來,公侯家的小姐長什麽樣我還沒見過呢?”

“急什麽……嘿嘿嘿……寧家那位小姐就在這裏又跑不了,早晚不能讓你見着?”

“你好好伺候,沒準到時候那位大人也能讓你跟着玩一玩,沾沾葷呢……”

“到時候說起來,進宮一趟能弄一弄郡主,可也不虧啊……”

這些人是真口無遮攔,話越說越髒。其實話糙理倒是不糙,如果不是嫁的太監是魏瀾,以寧晚心的身份和如今癡傻的心性,為人魚肉,受這些下頭人的欺辱在所難免。

鹹福頻頻扭頭看向魏瀾,生怕自己師父下一刻怒發沖冠,“大人……您跟一幫小太監動手掉價,我去……”

魏瀾仿佛沒見多生氣,打斷他:“這個時辰姑娘該起了,你去前面候着,別讓她裹亂。”

鹹福卻知道,他家師父越動怒,臉上越不顯。他看着魏瀾面上神情,讷讷無言,只能“哎”了一聲。

魏瀾盯着庫房木制的門,眼神冷冽的仿佛要結出冰來,“雜家自己來。”

內廷太監因偷盜死在慎刑司十三道刑具下,實在是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慎刑司的太監連多問一句都沒有,直接給魏瀾騰出地方,目不斜視地把地上血葫蘆似的人用草席一卷,自有處理這些東西的地方。

魏瀾一根一根擦着自己的手指,回溯一遍方才那些太監交代出來的事情,眯了眯眼,心裏最先想到的是:

還好她沒聽見。

這次魏瀾倒是多慮了。他惦記念着的人今兒個倒是一反常态,并沒有過來內務府找他。

“沒過來?”魏瀾挑眉道。平日裏那小傻子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突然轉性也還行?

“鹹慶差人來說了,姑娘沒出事,就是不想走動。”鹹福笑着打趣魏瀾:“姑娘不在,大人您……是不是覺得有點兒寂寞了?”

鹹福等了半晌,都沒聞見魏瀾的反駁,自己反倒是怔了一怔。

魏瀾靠在廊柱跟前,眯着眼睛看一會兒熾烈的太陽,淡淡道:“寂寞,是因為前頭嘗過被人陪着,讓人牽心的甜頭。雜家寂寞個甚。”

鹹福道:“姑娘不是陪着師父呢?”

“她?”魏瀾斂眸,攏了攏自己的袖子,嗤笑一聲:“雜家圖她吃雜家的喝雜家的,還給雜家添亂不成?”

“行,就算她陪着雜家,她能陪多久?不懷期待,不餘失望,才是最妥當的。”

“師父您……”鹹慶想說,您還沒打心裏相信姑娘嗎?可轉念一想,謹慎多疑,不遺後患,師父原本就是這樣的啊,但他還是說:“您連枕邊人都分一份心神防備着,殚精竭慮,過得太累了。”

魏瀾笑了,“你道什麽是累?真動了心走了意,心心念念都是另一個人,離不開放不下,那才是累呢。”

“雜家心如鐵石,才刀槍不入,活到今天。”他轉回房去,留下一句淡淡的話散在風裏。

心如鐵石的魏瀾處理好一整日的內廷雜務,揉着額角推開偏院裏自己的房門。

屋裏已經擺好熱騰騰的晚膳,容色姣好的姑娘兩手托腮靠在八仙桌邊上,隔着四五道熱氣騰騰的菜瞧見他進來,眼睛都亮了,端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

魏瀾一個沒留神,讓鐵石的心腸裂開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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