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馮水兒

第43章 馮水兒

陸宸是在一陣抽泣聲中醒來的。

他認出那聲音來自顏鳶, 想去看看她的臉,不想掌心剛一用力,肩頭後背便是火辣辣的一陣撕痛, 痛得他忍不住輕嘶一聲。

“夫君,你醒了?”顏鳶見昏迷了半夜的陸宸終于醒了, 愁苦的黛眉松了松,直俯下身去探陸宸的額頭。

陸宸吃力地握住顏鳶的手腕,對她搖了搖頭:“我沒事, 只是外傷而已, 休養兩日便好。”

顏鳶瞥了眼搭在陸宸後背上的白布,見有成塊的血洇出來, 眼梢染上心疼:“到林寶寺追福這種大事你怎麽也不與我商量, 侯爺那邊的人過來問話的時候我都吓壞了,一直擔心你會不會被嚴懲,最後果然還是挨了鞭子。”

她掀開白布, 取了藥瓶過來,一邊揪着心給陸宸上藥,一邊安慰說:“夫君不要太過傷心, 兩兩與我能有這半月之緣已是滿足, 以後我們還會有其他孩子的,就讓兩兩安心的去吧。”

陸宸笑了笑, 目光切切地凝着顏鳶, 重複着她的話:“嗯, 我們還會有孩子。”

不光還會有, 這個孩子, 他也要找回來。

疏雲居內,顏芙緊急将石白叫進來問話。

“陸宸在林寶寺做的事情你可聽說過?那位婦人也聽說過嗎?”

顏芙最開始聞見這件事情的時候并未覺得哪裏不對, 只是感慨陸宸重情,但是日晡小憩結束,重新細盤此間種種,顏芙突然品出些深意來。

京城東街的幾家布莊苎麻布全部售罄,就算再傷心難過,也不至于掏這麽大的手筆。

她有些焦急小院婦人的反應,從扶香居用完膳出來,便讓畫碧小跑着傳喚石白。

石白恭立在顏芙面前,回答:“小姐,林寶寺今日發生的事小的聽到了,是小院裏的那兩個粗使婆子領完布說的,那婦人大概也知道了。”

見事情果真傳到小院去了,顏芙眉心抽了抽,她頗為不耐煩地撇了撇茶面上的浮末,覺得最近好多事情都不按照她的預期發展。

停頓片刻,她問:“那婦人聽到靖遠候喪了小小姐後可有什麽反應?”

“暫且還沒有。”石白彷徨地搖頭:“不過那兩個婆子是踩着日頭西落前回來的,這話傳到那婦人耳中也沒多久,小的也不敢肯定她心底不起波瀾。”

“嗯。”顏芙知曉此事急不得,她算了算婦人離京的時間,對石白強調:“雖然她最近仍在月內,但距離出月也不剩幾天,這段時日很關鍵,你切記要看好她,不要讓她随意亂跑,免得鬧出些什麽不該發生的事。”

“若她最後真找到陸宸,我就唯你是問。”

“是,小姐。”石白俯身跪拜。

一直等到兩兩的屍骨燒成灰裝進盒子裏,陸宸都沒有見到什麽可疑的人。

他心底有些焦急,多次跟夏平确認是否有人打聽過他的消息,夏平每次都搖頭。

這日上朝前也是一樣,夏平老早便去和插在門房處的眼線見面,最後空手而歸。

“走罷。”陸宸無奈,只得戴好官帽,出府登馬。

從金銮殿散朝回大理寺,已是辰時,陸宸在官署前的石獅旁下馬,将缰繩交給門吏後便擡步準備登上長階。

“少卿大人。”一道細微的喊聲從身側不遠處傳來。

陸宸聞聲回頭,在街道的對面看到一位神情焦怯的老婦,肘間挎着竹簍,那張臉他并不熟識。

她是兩兩的親生母親?好像不是,這年紀看着有些長。

“你是?”陸宸走上前,低聲地問。

“見過少卿大人。”那名老婦見陸宸向她的方向走來,忙彎腰福身:“我家侄女丢了自己的孩子,想請少卿大人幫忙,不知少請大人今日可有空閑。”

“你此番來只是來找我的,對嗎?”陸宸審視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老婦。

丢了孩子不到京兆府的衙門遞狀紙,反倒來掌管刑案的大理寺尋幫忙,怕不是奔着兩兩的事情來的。

老婦堆着笑點頭:“是,還請少卿大人屆時抽身去一趟。”

“好。”陸宸見自己的所謀有獲,一直緊繃的心弦終于松了三分,他問:“何處約見?”

老婦從袖口取出一張字條舉給陸宸:“少請大人見諒,我那侄女尚在月內,出不得遠門,所以約見地點為家宅後的小巷,有勞大人多行一段路了。”

老婦的侄女竟然同阿鳶一樣還未出月子?

見又有一處細節對上,陸宸愈發确定他想要見的人就在今晚出現,他微颔首,将字條收好:“我今夜會驅車前往,多行一段路無妨。”

“那婆子我就不當誤少卿大人當值,先回去了。”老婦見陸宸答應得幹脆,千恩萬謝不已,臨走前還不忘叮囑:“少卿大人,這真的是頂重要的事情,少千萬要來…”

“知道了。”陸宸目送着老婦離去,随後若無其事地踏進大理寺。

是夜,烏雲蔽月,伸手不見五指。

玉泉街的一條小巷內,有輕緩的馬蹄聲傳來。

“大公子,到了。”夏平展開字條,确認是上面所書的地點後,對陸宸禀道。

陸宸掀開擋窗的竹簾向外瞧,只見馬車停在一條人影寂寥的死巷間,周遭全是久年未修的泥瓦磚牆,确實是個說話的好去處。

略微等了半柱香的時間,巷尾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在外面盯梢的夏平隔着門板對陸宸小聲說:“公子,是兩個女人,一個年紀有些長,另一個相較年輕。”

“嗯。”陸宸推開車門出來,遙望來人,其中一位确實是白日裏在尋他的那位老婦,另一位婦人則披了厚衫,頸項低壓,身形佝偻,讓人看不清容貌。

老婦拉着婦人一起走到馬車旁,對陸宸禮拜道:“少卿大人。”

陸宸也回以一揖,邀請她們登車:“外面風大,語音不清,我們上去說話。”

“好。”老婦順從地将身邊的婦人攙上車,幾人關門落座,夏平在馬車外守着,防止有人靠近。

陸宸斟了兩杯暖茶給面前的老婦和婦人:“二位想說什麽事?”

老婦卻不敢接陸宸親手倒的茶,一再推就道:“少卿大人客氣了,我們是來求少卿大人辦事,怎敢喝少卿大人的茶水。”

陸宸也不強求,将盛滿的茶杯放到一邊,等待下文。

老婦拍了拍身旁婦人的手,勸她:“馮娘子說罷,少卿大人已經坐到咱們面前,你的猜測應該是對的。”

“嗯。”一直默聲不語的婦人淺淺地應了句,擡頭,目光微閃地看向陸宸。

陸宸終于看清了那婦人的樣貌。

眉如淺黛,杏眼含霜,确實是一張好看的臉,只是那皙白的臉上挂着許多不甚明顯的皺紋,頗填疲乏之相。

“你丢的可是位女兒?”見婦人仍在嗫喏遣詞,不知如何言說,陸宸便先開口問道。

婦人哽咽:“是,上月廿六出生,若還活着,将将滿月。”

陸宸嘆息一聲,将裹布從身旁的匣子中取出,遞給婦人看:“你用于包裹嬰兒的裹布可是用的這種布料?”

婦人接過布,仔細端詳,她身旁的老婦也跟着摸了摸。

“是這種料子。”老婦向陸宸點頭。

“是。”那婦人也點頭:“當時我生産完畢,還抱了抱孩子,喝藥時有兩滴藥液落在裹布上,就是這塊。”

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裹布邊緣的幾顆褐色小點。

“好。”陸宸将裹布放回匣子,撥了撥桌案上的燈燭,道:“那就開始講吧,前因後果都說一說。”

婦人不知何時又将頭垂了去:“少卿大人,奴家姓馮,名水兒,是柳月樓的一名花娘,後被兩名不知來歷的人贖出,住在這間小院裏。”

陸宸撿着疑惑的地問:“既是不知來歷,為何同意贖出。”

馮水兒答:“那時奴家已雙身十月,即将臨盆,不知孩子生父是誰,正愁孩子出生會淪為柳月樓的奴仆,他們便來了。”

“說想給府上的夫人們提前選幾名乳娘,哺乳結束可以選擇在莊子上留作長工,奴家覺得是個好歸處,便應了下來。”

聽到馮水兒說“選乳娘”三個字的時候,陸宸眸光冷寂地看了她一眼。

正垂頭低語的馮水兒不察,繼續說道:“被他們安排道這個小院後,分娩前的一切都很正常,每日撣撣水灑掃庭院,幹的活比在柳月樓的輕巧多了。”

“直到上月廿六,我誕子結束,他們趁着我昏睡之際帶走了剛生下的女兒,我醒後發現女兒不見,與他們理論,他們反倒抱來一個男嬰給我養,說本家夫人喜歡女兒,今後我的女兒會在高門之內做千金小姐,叫我為了女兒的前程,少去攪擾。”

“我猜出其中沒有他們說的那樣簡單,但又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女兒一輩子衣食無憂,不用跟着我吃苦受累,确實是幸事一樁,便應了。”

陸宸淺啜了一口茶,問:“那你為何現在又來找我。”

馮水兒愣住,仿若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我…我…就是想知道我的女兒是否還活着?”想明白後,她兀地擡起頭,雙手抓住陸宸的衣擺,撕心地問:“少卿大人,她還活着嗎?”

“男嬰是何時送到你那裏的?”陸宸沒有回答馮水兒的問話,他擡眸與馮水兒對視,眸色同車外的濃夜一樣沉靜。

馮水兒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失控,她松開攥着素錦暗紋的手,頹然地倒在地上,回想半晌才道:“是戌初一刻的時候。”

戌初?!

陸宸掐指算了算,這個時間與“兩兩”出生的酉末前後不差一炷香,而适才,他從靖遠侯府趕到這裏,也是一炷香的時間

顏鳶的孩子被人換掉,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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