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空藏法師
在僧舍煩郁地捱了一個多時辰後, 顏芙終是坐不住,她将放在椅子上的鬥篷搭在身上,催促畫碧提燈随她一起趕往觀音殿。
行至觀音殿時, 做晚課的僧衆早已散去,燭影煌煌的殿中沒有半絲人影, 顏芙知道自己來得太早,也不着急詢問空藏法師所在,只自顧自踏進殿門, 雙手合十, 跪在玉觀音像前的重瓣蓮花凳上禮拜,眉目虔誠。
她在心中暗暗祈禱:信女所為種種皆有難言之隐, 願觀世音菩薩保佑, 諸事平安,所求順遂…
跪禮還未持續多久,殿外忽地出現一番對話, 最先傳進顏芙耳中的是一道從未聽過的音色。
“那嬌柔的世子夫人當真好命,法師又是為她短命的丈夫奔前忙後,又是給阖府上下送桂香荷包, 念了這麽久, 今日總算得償所願,僧弟在這提前恭喜了。”
顏芙執佛禮的動作一僵, 水圓的杏眸忽地睜開, 警惕布滿其中。
世子夫人?!
哪個世子夫人有短命的丈夫, 還被林寶寺送了桂香荷包…
是她嗎?如果是她, 那心心念念着她的人是誰?
腦海裏嗡地起了一陣眩暈, 顏芙僵着脖頸去看身側的畫碧,畫碧也聽到了對話中的內容, 眼周青黑一片。
“佛祖有雲,命有己造,相由心生,我于她,是贖救。”一道不久前方聞過的聲音響起,顏芙當即猜出那人是誰,心中一陣揣揣。
空藏法師!
這人圓頭肥耳,笑起來一臉奸傻相,她不喜,從未用正眼認真瞧過,自己怎就被他盯上了。
殿門外,對話的兩人愈行愈近,眼看便要推門而入,顏芙驚得身上的寒毛都立起,想都沒想,脫了鞋履便踩着滲涼的地磚鑽進觀音神像之後,屏息躲避。
剛巧,她甫将露在外面的衣袖掖好,便聽到殿門吱呀地一聲響,空藏法師與一位年紀相仿的戒僧走進殿內,顏芙立時僵住脊背,半點不敢動,生怕弄出聲響而被惦記着她的空藏法師捉住。
她聽見那位戒僧橫笑着問:“近來發覺那些中有淨香的女子纏人愈發緊了,不知法師可是對香方做過修改?”
“嗯。”空藏法師點頭:“不過我覺得方子香力還是不夠,誦十遍《摩诃心經》的時間依舊有些長。”
戒僧笑得開懷:“哈哈哈,那敢情好,等法師調好新香,可最先讓僧弟我試試那新鮮勁。”
“可以。”空藏法師心情好,應得也幹脆,他撩着袈裟衣坐到殿中的佛凳上,撚着佛珠四下張顧,盼着顏芙的到來。
晚風悠閑地吹着,空藏法師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顏芙的場景,染着墨荷的紗帳屏風,将那霜色的頸子襯托得格外姣好,宛若挂在明夜的玉月,只斜目瞧了一眼,便再難忘卻。
最開始,他費盡心思往侯府裏送東西,香牌、荷包、素粽,只是渴望能多遇幾面,并不做它想,但不想今日妙人自己撞進來,空藏法師那些歪扭的心思便忍不住雨後春筍地冒出。
反正迷香的藥勁一過,婦人們都記不得自己做過什麽,待顏芙清醒,他随意編些謊把人哄走就是,也攤不到什麽事。
于是,空藏法師便大着膽子诓騙顏芙抽中的簽子不好,準備将人引到觀音殿內放肆。
觀音殿內,空藏法師耐着性子等了許久,依舊沒有見到那抹瘦纖娉婷的身影,他不免得有些着急,想遣身旁的戒僧出去尋找,但話到唇邊又止住。
他害怕這人也對顏芙存有什麽不該有的心思。
“我去僧舍瞧瞧,別是出了漏子讓人跑了。”空藏法師思慮半刻,丢下一句話,起身往外走。
戒僧小跑着跟着一塊去:“兄長等等我,我回課室正好順路。”
觀音殿恢複到最開始的寂然。
再三确認空藏法師離開後,顏芙才呼着氣從神像後探出,她看了看仍在敞門的殿宇,直覺得這林寶寺沒比靖遠侯府幹淨到哪裏去。
畫碧皺着鼻子惡心道“小姐,沒想到聲揚京城的空藏法師竟是這般沉情貪欲之人,還敢肖想住在高門內的貴人,當真晦氣。”
顏芙害怕空藏法師在僧舍尋她不着再回觀音殿,穿好繡鞋後,便緊拉着畫碧向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道:“畫碧,一會路上若見到空藏法師一行人,你就假裝是我扭到腳踝,哭着去問空藏法師寺中可有用于敷傷的藥,空藏法師如想跟着你我一起進今夜所居的僧舍,你就派人快些将婆母和顏鳶找來。”
“屋子裏的人多,料想那惡僧也不敢對我下手。”
“好,小姐。”畫碧挽起顏芙的手肘,做出攙扶的動作,以防空藏法師等人突然出現。
果然,在折過一條青石板路後,顏芙見到了從僧舍疑惑而出的空藏法師。
“法師。”顏芙垂頭,避開直視而來的目光,聲音略帶疼弱的哭腔。
畫碧急急向面前人求助:“法師,敢問林寶寺哪裏有傷藥,我家小姐不小心踩到濕苔,扭傷了腳,想敷上一敷,今夜觀音殿怕是去不了了,還望法師見諒。”
“世子夫人受傷了?”空藏法師眼底浮出一絲遺憾,他弓起背,歉意道:“讓世子夫人受苦,是我寺的罪過,上等的傷藥有,勞煩夫人再忍上一忍,貧僧這就去取。”
見甩開了空藏法師,顏芙加快腳步回到僧舍,遣丫鬟去問顏鳶處是否有傷藥,顏鳶聽聞顏芙扭傷,立即生出擔憂,忙跟着丫鬟過來看望顏芙。
她剛坐到顏芙身邊沒多久,空藏法師便提着藥箱趕至,見到屋內的多了一幹人,合掌施禮:“見過世子夫人,大少夫人,貧僧也薄知醫術,世子夫人若是信得過貧僧,可将傷處露出給貧僧瞧一眼。”
伏在幾案邊假裝難受的顏芙暗觑了空藏法師一眼,全然不信這和尚說的任何一字,她緊咬銀牙,厭煩這人的難纏。
竟然連她扭傷都不放過,想趁這個機會看她的腳踝,當真無恥至極,現在細細想來,恐怕那個簽子上的卦文也不是他解的那個意思,什麽嬰兒本應平安落地,如今只能化鬼,都是诓她中淨香的騙言。
顏芙一眼都不想再這位空藏法師,她仍保持扶案的動作不變,客氣道:“多謝法師,只是一個扭傷而已,無需空藏法師挂心,我讓奴婢幫我敷上藥就好,”
顏鳶看着身旁因趴伏而頭發淩亂的顏芙,覺得姐姐對空藏法師的态度有點奇怪,卻沒想通是哪裏奇怪。
不過她更擔心的姐姐腳上的傷。
“空藏法師勞心了,我來為姐姐敷藥。”顏鳶向空藏法師伸手,準備去接他提着的藥箱。
空藏法師知道自己若再堅持會被人起疑,便将藥箱遞了過去,道:“既如此,那貧僧便退下,世子夫人和大少夫人今夜早些休息,有事盡管吩咐寺內的知客僧。”
顏鳶道了聲好,目送着身着袈裟的背影出去。
身後的幾案上,顏芙依舊在“痛楚”地屏息,顏鳶讓小杏扣上僧舍房門的門栓,回頭問顏芙的情況:“姐姐,你傷的是哪只腳,裏踝還是外踝?”
知道一切的畫碧也害怕顏鳶給顏芙上藥發現端倪,忙自告奮勇地取出藥箱中的瓷瓶,将裏面的紅花油倒在幹淨的帕子上,說:“多謝三小姐牽挂,我們家小姐受傷的腳尚能行路,應該扭得不重。”
随後蹲下身将顏芙的一只繡鞋脫下,拆開綁在小腿處的布襪,坦出一個光瑩如玉的腳踝,敷上帕子,開始裝模作樣地揉按。
顏鳶見真無大礙,又和顏芙說了幾句話,方安心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