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友誼地久天長的樂曲終于結束。汴梁飯店西域風情廳裏,盛裝的人們在互相握手道別。新認識的朋友,尤其依依不舍,尤其是男女之間,留戀着這一晚的浪漫和快樂,卻還沒有沖破那一層羞澀來互道姓名和聯系的方式。
穿墨綠色禮服的女孩,她的本來普通得讓人看了一晚也會在二天忘記的臉龐,被一層紅暈輝映得有些不同了。可是現在,她的心裏焦急着,跳得有些快。她才想起來,跟她談了一晚上音樂跟文學,跳了最後一支舞的斯文男孩,到現在還沒有提到自己的名字。
她有些沮喪,或者,他只是想跟她聊聊天而已,這麽長的晚上,除了贊美了她的琴技,他完全沒有明确地表達出對她的喜歡;沒有誇贊她漂亮,可愛。。。。。。可是他的眼神,如詩的語言,又好像都在贊美着她。。。。。。。
她跟他一起很慢很慢地從舞池往旁邊走,不知道該怎麽辦。她看見一個老者沖他們走了過來,他沖她微笑了一下,“那個是我導師,我要跟他一起走了。真高興今天晚上認識你。”
說罷,微微地鞠了躬,轉身離開。
她長了張嘴,心裏委屈無比,看着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人群中的時候,她幾乎要流出眼淚。這時候,她看見他忽然轉過頭來,似乎猶豫了一下似的,又沖她走了過來。
她摒住呼吸,睜大了眼睛,想要咬一下手指看看自己是否幻覺。他走到她面前,掏出一張票,遞在她手裏,“這周末維也納皇家交響樂團在汴梁音樂廳表演,我想你會喜歡,這張票送給你。”
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他微笑着說,“我只有這一張票,猶豫再三,還是贈送知音。你比我更會欣賞。我看看能不能再弄到一張票,如果可以,周末音樂廳見。”
她看着他的眼睛,咬着嘴唇,矜持終于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打破,她聲音很低很低地說,“你都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或者,你告訴我你的電話,我也可以找票,如果我找到了,我會告訴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緊張地抓着禮服的裙擺,心裏,卻有一朵玫瑰,在悄悄地綻放。
“我的名字有點繞口,”他笑着說,“我姓鮮于,鮮于通。”
在這個時候,腋下夾着禮服的楊康,像猴子一樣坐在花壇的鐵欄上,擡頭看着17層亮着微光的窗戶。他仰着頭,輕輕地吹起口哨。
他并不想走上去,也不想喊她下來,他只是想在自己的心裏第一次有花朵在綻放的時候,離那束刺進了心裏的陽光近一點,更近一點。他只想仰望着有微光的窗戶,想象着她在窗子上,哈一口氣,畫下一個笑臉。想象她用桌子沿磕開啤酒瓶子蓋,吃着花生喝啤酒,糟蹋上古各國的詩人,想象她随手拿起一支鉛筆,胡塗亂畫出老鼠,貓,豬和驢子的故事。。。。。。
其實這個時候,郭襄站在離他不太遠的地方,她抓着自行車的車把,心裏在掙紮。今天在汴醫的實驗做得很晚,做完了之後,她又去一個同學家借下午歷史會考複習的筆跡,然後在一個小店裏吃了夜宵。
慢慢地在夜風裏騎車到離家只有幾十米的時候,她看見了仰着頭坐在鐵欄杆上的楊康。黑暗中,他穿着白色的禮服褲子白色的襯衣,夾着白色的禮服,很顯眼。
她停下來,抓着車把。
她的心,被一陣子一陣子的撞擊,她幾乎就想跑過去,她看見他的第一分鐘,那一種如同潮水一樣的狂喜,讓她幾乎想立刻站在他的面前。
可是她忽然害怕了,莫名奇妙地害怕,她不太能想象站在他面前之後,會怎麽樣,他們該說什麽,以後該怎麽辦。
還能偶然地在湖邊相遇,百無聊賴地快樂着打水漂麽?如此地輕松和惬意?
會不會像好多人一樣,拉手,每星期幾次見面,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哭紅了哭腫了眼睛再握手言歡?為了一個別人的電話或者字條追問,辯白?情人節的時候,等待着必然會到的紅玫瑰?
一切變成一種定式,那麽,今日午後的那種乍驚乍喜的歡愉,到哪裏去找?
她在自己的心裏交戰,在楊康仰頭看着她卧室窗子微笑的時候,站在離他幾十米遠的地方,看着他。終于,她對自己說,至少不是現在。然後掉轉車頭,帶着心裏的掙紮不舍,悄悄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