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3

郭襄皺着眉頭對着眼前的畫,上上下下地看了幾分鐘,拿起畫刀,調了顏料塊兒往畫面上砌,一不小心,手一抖,作後山的顏料順着畫面滑落下去,在藍色的湖面劃出一條赭石色印記之後掉在地上。郭襄抱住腦袋,□一聲,把畫刀扔到一邊,從工具盒裏翻出剃須刀,小心地刮。老師踱步過來,皺着眉頭掃了一眼,不滿地說,“郭襄,你的畫兒越畫越不成樣子。這張層次混亂,意識模糊,簡直可以扔進垃圾箱。我看今天到這裏,你回家吧。”

郭襄擡頭看了老師一眼,小聲說,“我姐同學在‘都市言情’當編輯,昨兒在我家看見這張,非得讓我畫完了要去做雜志的中間彩頁去配個故事。。。。。。。”

“可笑。”老師憤然地甩了一下額前的長發,“都市言情編輯部就是一幫吃飽了撐的的女人,整天坐在那兒編造所謂愛情,忽然又覺得過于蒼白了,又想起了‘藝術’。又不肯踏踏實實地去學習,又沒有那個天賦去體味,随便抓起一個似是而非的就忙不疊地拿過去點彩。文學藝術和感情,全他媽成了讓她們浮皮蹭癢地拿來一邊意淫一邊賺那些更加無聊,掉着眼淚花錢買雜志的白癡們銀子的東西。”

郭襄低頭聽着,不敢說話,擺弄着裝顏料的磁碟。她本想解釋兩句,可是想起老師暴烈的脾氣,以及據聽說是因為初戀情殇之後的偏執,還是沒敢開口。

老師忿忿地踱着步,轉過身指着她的畫說道,“你的這幅畫,很配‘都市言情’的風格,幹脆不要放中間彩頁,讓她們換你這個當永久性封面最好;‘都市言情’的名字也不夠飄逸,最好換成至少帶‘湖,波,花,樹,風,雪,月’的名字。”說罷背着手往外走去,走到門口,頭也不回地對郭襄說,“這兩個星期你不用過來了。在家好好整理整理思路,琢磨一下要不要繼續跟着我畫。今兒課到這兒,我先走了,你等畫兒幹了,自己回家。”

郭襄聽見一聲門響之後頹然地坐在地上,抱着膝蓋,在膝頭蹭着自己的鼻子。目光在眼前的畫面上掃來掃去。确實是濫畫一張,可是昨天姐姐的同學完顏萍一邊贊嘆一邊感慨地說,“從唯美的湖光山色中看見了少女的心事”,極适合去配那個叫做“塵間的畫裏情懷”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雖然是個都市白領,卻有着屬于山水之間的心事,有一個沒見過面的但是心靈相通的通信男友,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本來有幾次可以面對面的機會,可是無一例外地被她或者他放棄了。他們想要保有一份超于塵世的,美如畫裏的愛情。郭襄聽得怔怔地出了神,完顏萍提出要她這幅畫作了去當插頁的時候,她心裏驀然一動,便答應了她。

地上臺子上裝顏料的碟子,畫筆畫刀堆得亂七八糟,郭襄悶聲不響地收拾了一陣,看看畫兒已經幹了,從架子上摘下來,卡進畫夾子裏,甩到背上,抓起書包,走出了畫室。

令狐沖剛才呼她說是要請客吃飯,原因是拿了稿酬。她忽然覺得有點滑稽―――不知道他拿了多少錢,想想也多不到哪兒去,就當“飛來橫財”要請客了。其實他廢了那許多功夫,帶着那許多激情認真地做的那麽一件事,最後的答案也就是“稿酬”。不像她,自從16歲進了中學生通訊社,除了汴梁青年報那個他們社的專欄,需要以中學生的視角時常寫一些對朝廷種種大政方針正面為多負面為少的感想體會之外,有了很多給各個報紙雜志寫稿子賺錢的機會。尤其好寫的是情感文章,她經常戴上耳機聽着音樂泡上一杯茶,先閉上眼睛進入狀态,然後奮筆疾書,一個下午就是幾千字,在末尾署上諸如“風信子”,“栀子花”,“柳柔柯”或者“琅圜”“小玉”“雙成”之類的筆名,然後錯字都懶得改地發送出去,就賺了若幹的眼淚和銀子。一定,比令狐沖拿的,不少。

她其實真的應該跟令狐沖他們聚聚,也許這幾年都跟他們再見不着面了―――上星期班主任跟她說,學校最後決定,把去西域交換一年的名額,給她。其實她自己也一直跟西域幾所大學的教授有所聯系,通電子郵件表述自己感興趣的方向和做過的課題拿過的獎,不止一個教授表示她完全符合被錄取的資格。她很有可能,在交換的一年結束後,直接進入西域的大學繼續讀書。

自從得知要去西域的消息以後,她對本來并不是很憂心的課堂成績就更加無所謂,她開始畫這幅叫做“午後”的畫兒。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這幅畫上,所有的情緒,也都沉浸在了這幅畫裏,她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自己想要從中得到什麽東西―――或者就是等完成了之後,跟畫裏畫過的人,再嘻嘻哈哈地吃頓飯,然後自己背上它,在汴梁得最後一個午後,靜靜地坐在畫裏畫過的地方,等着暮色漸起,算是一個紀念。而今天老師的一番話,突如其來地破壞了她順理成章的情緒,讓她的腦子,開始混亂,烏七八糟。

郭襄背着畫夾和書包,雙手插在兜裏,慢慢地在街上晃着。她在一個車站邊糖葫蘆的攤兒上買了山楂海棠和山藥糖葫蘆各一串,坐在車站後面花壇的水泥臺上。令狐沖又呼了她三次,最後留下了小浙江的地址,讓她直接過去。她把呼機揣在兜裏,仰臉看着面前不算寬敞的街道。自行車雜亂無章的穿行,時而能聽到汽車司機伸着腦袋罵出來的一句粗話,和騎自行車者梗着脖子的回嘴;公車笨重地,哼哼嗤嗤地走不起來,遠遠地透過車窗,都能夠感覺到車裏乘客的煩躁;兩個小學生趴在車站的長條椅上趕作業,互相比賽着進度,好像是最終慢的那個,要請吃烤白薯。那些出租車不斷地滴,自行車鈴聲稀裏嘩啦地響,跟烤白薯的香味兒糾纏在一起,跟糖葫蘆的叫賣聲糾纏在一起,跟沒有擠上公共汽車的人發洩的罵街聲糾纏在一起,跟不知道為什麽吵起來,最終引致了互罵對方十八代祖宗的兩個女人尖利的高音糾纏在一起。。。。。。這,是否就是,汴梁的味道?她再過不久,就再也嗅不到的說不上喜歡,卻會想起的家的味道?

也許不是,家或者應該算是襄陽,她生下來的地方,也或者是姑蘇,她呆了十年的如畫的小城。。。。。它們各自地不同,然後她離開的時候,就在腦子裏,留了一點它們的印跡,不久之後,汴梁,也将逐漸地淡化成一個印跡。

但是她覺得她的心的某個地方,想要留下的,不止這些印跡,而是。。。。。。一個,午後吧?

郭襄把畫夾抱在身前,下巴卡在上面,四根手指,搭在邊緣,整個身子,縮在軍綠色的大畫夾後面,看着眼前實實在在的汴梁喧鬧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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