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005.

季雪壽陪昭雪待到很晚才走。

臨走前,他把踏雪留在了昭雪的房間。

“明天來帶它回去,”季雪壽說,“他還沒回來,它可以陪你一會。”

“他”指的是家主,為了尋仙大會的事情,他這幾天正往家族回趕。

過不了幾天,幾大宗派的仙人要為小輩們測試靈根天賦,再決定提前的內定名額,被選中的家族苗子可以繞過門派的測試直接拜入宗門,甚至可以先一步選擇自己的師尊。

昭雪輕輕撫摸着踏雪的脊背。小貓已經睡着了,它趴在昭雪的大腿上,肚皮安逸地起伏着。

原作劇情裏,季雪壽不久之後會拜入隔壁靈劍宗門派之下,在短短的幾年之內迅速嶄露頭角,成為能夠與靈劍宗第一劍仙匹敵的新星。

而她,則會呆在宅院裏,困到死也走不出來。

看來,想要能夠完成任務,她必須得走上跟上輩子不同的兩條路。

這一次,她得跟着大姐去剿魔。

“我走了 。”

季雪壽像一只靈巧的貓一樣翻上窗臺,看見走神的昭雪,又忍不住歪頭問她,“在想什麽?”

“……”

昭雪擡起頭觑他一眼,“在想,你是不是又沒有把東西送給大姐。”

“忘記了。”季雪壽坦然說。

分明就是不敢送。

昭雪生氣地扭過頭,躺下去拉上被子,朝他揮手:“你快走,我要睡了!”

房間裏的燈滅下之後,窗棂上傳來輕輕的搭扣聲。

第二天一大早,家主就趕回來了,仆從叫昭雪去家主的書房。

這是昭雪落水後第一次離開房間。長長的回廊上,時不時有仆從們對她投來異樣的眼光。他們在悄悄議論着她的落水經過和前因後果。

就算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昭雪也能夠猜到。

盡管已經嘗試習慣了這麽久,但是昭雪無法徹底對這些眼神無動于衷。

她攥緊了自己的衣袖,低頭加快了步伐。

很快來到了書房門口。

“吱呀”一聲,門被拉開,昭雪緊張地走了進去。

香薰袅袅的書房內,君子蘭亭亭立着,随着開門的動作,珠簾被風拂動。

一看到紅木椅上的女人,昭雪就忍不住神經緊繃起來。女人衣着華貴,端莊雍容,她正靜靜坐在那裏,家主在她的身旁站着,剪着窗口的蘭花。

一陣風從窗棂吹過,帶來陣陣蘭花的香氣。

夫人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昭雪忍不住想起來很久以前,那時,她還總是被那群人欺負。

“為什麽又弄得渾身髒兮兮的?”

那一年寒冬臘月,清瘦的女人背對着她,站在窗前,剪一株梅。

梅香沁人。但是昭雪動了動鼻子,低着頭,背着手,沒說話。

下人把玉雪可愛的昭岚抱過來,一被放在地上,小姑娘就咧開嘴笑得花團錦簇,邁着小短腿朝着昭雪踉跄着跑來,張開手臂要抱抱。

“姐、姐!”

小姑娘口齒不清。

昭雪的胳膊擡了一下,她看到自己身上的髒污,又別過眼睛,後退一步。

夫人開口道:“昭岚,過來。”

雪團子只好歪歪扭扭走過去。

那女人轉過身,抱起昭岚。但是不知怎的,昭雪看不清她的眉眼。

“不管遇到了什麽,你都要說出來。你是沈家的人,”

女人說,“昭雪,別丢了世家的臉面。”

家主常年不在家中,為了家族的生意四處奔波,家中上下事情都是夫人操持。

她在家中的威嚴無人敢質疑。她最是重視世家的名聲,對子女的要求也非常嚴格,從未給過昭雪什麽好臉色。

她們兩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母女,倒不如說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昭雪被女人的聲音拉回神:

“前天的事情,我們都聽說過了。昭雪,你現在身體怎麽樣?”

“謝謝母親關心,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

沈清直接進入了主題,“對于那天幾個人的處理,原本我們不清楚事情的具體經過,決定将那幾個弟子逐出沈家,讓他們五年內不得再以沈家弟子的身份享受任何便利。”

昭雪垂着眼睛,安靜地聽着。

這個結果已經超出昭雪的預期了。

相比起來,夫人和家主願意去處理這件事情,才更讓她驚訝。

但是,對方頓了頓,接着說道,“很快,昭陽得知之後趕來,特地告訴了我們事情的原委。我和你父親商量之後,決定将那幾個弟子從沈家除名,他們将永遠不再隸屬于家族。”

……什麽?

昭雪擡起頭,看向夫人。

好像是印象中第一次看清沈清的臉一樣,昭雪發現她竟然并不像自己的印象、或者說想象中那樣嚴肅得令人畏懼。

女人的眉眼凜冽,眼下有一些明顯的細紋,給她添加威儀的同時,不難看出一些淺淺的疲色。這讓她顯得更像是一個有人情味和情感的凡人。

“你對這個決定有什麽異議嗎?”

“沒有。”昭雪說。

她只是沒想到大姐會特地為了她,去找他們澄清這件事。

而他們居然也改變了的原先的決定。

只是……

遲來十年的處置,不管最終會是什麽結果,在她的心裏面都不會有太大的波瀾了。

因為昭雪很清楚,她一直以來被欺負的真正原因。

多少次,昭雪閉上眼睛,捂住耳朵,都趕不走耳邊那句“為什麽我的孩子死了,這個孩子還可以繼續活着,還頂着我的孩子的名字!?”,“我不想見到她,讓她不要喊我‘母親’”。

無論過多少年,昭雪都忘不掉躲在門後聽到的那樣冷漠的語氣。所以她後來選擇緘口不言,她知道那些人說的沒有錯。

“如果沒有什麽事的話,女兒就先退下了。”

昭雪說。

她欠了欠身,剛轉身,就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

是誰的呢。

是父親的嗎?是他開始後悔當年把自己撿回來了吧。多了個累贅不說,現如今還讓家族裏的人看笑話。

只是昭雪沒有去過問,也沒有回頭。她撩開簾子,走了出去。

推開門,纏繞着她的緊張的氣息消失,陽光正好地灑在院子裏。昭雪順着長廊往回走,不遠處的小小身影靈活地躍出來迎接她。

昭雪蹲下了身,讓小貓輕輕跳進自己的懷裏。它在她的懷中放縱地伸了個懶腰,身上的傷痕好地七七八八,只有一些地方禿了點兒,要不了幾天新的毛發就能長出來。

真是頑強活潑的生命力。

昭雪抱着踏雪,避開刺眼的陽光,往房間走。邦邦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往聲音的來源望過去。

廣闊的校場上,昭岚正在大姐的教導下練劍。

少女在陽光下自如揮灑汗水的身姿是那麽潇灑而生機蓬勃,劍光凜冽,每一下都充滿着力量的美感。

昭雪忍不住看了很久,直到踏雪舔了舔她的手臂才回過神來。

眼前有什麽閃爍着。

那是少年的長命鎖在日光下泛着銀色的美麗光澤,他從屋檐上翻下來,踮着腳尖像貓一樣來到昭雪身邊。

他看了看少女視線的方向,

“喜歡嗎?”

“嗯?”昭雪應了一下聲,沒聽清,“什麽?”

“舞劍。”

季雪壽說,“你看得很入神。”

昭雪這才慢慢收回視線,“是,我很喜歡。”

她說,“很帥氣。”

“哦。”

季雪壽跟在她身後慢慢往回走,“我也會。”

他看到少女的腳步頓了一下,接着說:“我也會舞劍,比她好看。你想看嗎?”

昭雪的腳步停頓下來,她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季雪壽,你今天的話好像有點多。”

昭雪說着,回過頭,把踏雪往他懷裏一塞:“不是來帶它走的嗎?給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季雪壽愣了一會兒,只覺得掌心一沉,踏雪在他懷裏“咪嗚”一聲,他才反應過來。那少女眼眶微微發紅,蹙着眉頭,唇角翕動着,瞪着他的時候眼睛水盈盈的。

季雪壽的心髒忍不住被輕輕揪了一下。

“看什麽!”昭雪飛快地用手背貼了一下臉頰,別過頭去。

“眼睛有點紅。”

“我貓毛過敏!”

“不開心嗎?”季雪壽問。

“都說了貓毛過敏!”昭雪背過身去揉了揉鼻尖,打了幾個噴嚏。情緒本就失落,又被踏雪掉的毛刺激到,昭雪這會兒只想跑回自己的房間一個人躲起來。

她剛捂着鼻子,走了沒幾步,手就被抓住。

少年的手就像玉石一樣溫溫涼涼的,輕輕拉扯着她的指尖,有些小心翼翼,卻又第一次這樣大膽。

“別走,昭雪。”

他說。

小指似乎碰到她的掌心,不知是不是被撓到了,她感覺到有點癢,微微瑟縮了一下。

季雪壽就像貓一樣靈敏。他察覺到了昭雪的瑟縮,抿了抿唇,輕輕垂下眼睫,指節動了動,緩緩收回手。

然而,剛剛收回一般的手,卻被少女一把抓住。

更加用力。

季雪壽睜大眼睛,忍不住看向她。

少女回過身來,逆着陽光,吸吸鼻子,鼻尖和眼眶都紅彤彤的,一雙漂亮的眼睛濕漉漉的蒙着水汽,明亮地看向他:

“你到底要說什麽啊?吞吞吐吐的。”

季雪壽無意識地蜷了蜷手指。

少女從幼時開始就冰冰涼涼的手指勾着他的小指,細膩而柔軟的指尖輕輕蹭過他的指腹,有些不易察覺的癢。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和心跳聲嘈雜地交織在一起,但是要說什麽早已忘記。

“……什麽啊,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昭雪把手松開。

在溫度消失的一霎那,季雪壽的心又空下來。

他握了握手心,眨了一下眼睛,清澈漂亮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失落。

即使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若即若離。

另一邊,昭雪一邊往校場走,一邊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和鼻子,讓自己看起來像只可憐的紅彤彤的兔子似的。

昭岚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眼睛就噌的一下亮了起來,叫了一聲“姐——”,丢下劍,朝她跑了過來。

昭岚的身上滿是汗水蓬勃的朝氣,火熱熱的,被她抱住胳膊的時候,昭雪感覺整個人都像靠近一堆篝火一樣躁動起來。

昭雪落水事件之後,似乎昭岚就對她親近了好多。

昭陽走過來,說:“你一來,昭岚就可高興了,知道自己又有時間躲懶了。”

“大姐,你又揭我短!”

昭雪也露出一個笑容,只是垂了一下眼睫,顯得有些落寞。

昭陽很快注意到她紅紅的眼睛,“昭雪,怎麽了?”

昭岚把臉湊近過去看,大驚失色:“姐?誰欺負你了,是不是季雪壽那小子?看我去把他揍得滿地找牙!”

昭雪拉住她,微微別了一下臉:“昭岚,不是他。”

昭陽很快意識到什麽。她擡了一下下颌,示意昭岚放開手,然後把昭雪拉到自己身前,擦了擦她的眼尾,放柔了聲音:“昭雪,發生什麽事,都可以跟大姐說。母親和父親對那幾個人的處理結果假如不能令你滿意的話,我會去親自處理的。”

“不是的,大姐。”

昭雪擡起頭,眼睛像一汪波光潋滟的湖邊碎雪,“我只是想問你一件事。”

“大姐,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你說,會補償我。”

昭陽看了眼一邊懵懂的昭岚,收回眼神,點點頭,“你說。”

“我……”

昭雪咬緊嘴唇,低下頭,聲音沉下去,

“我知道,自己從小就沒有大姐你和昭岚那樣的好天賦,既不能習武也不能煉氣,每當看着你們在一起練劍、學習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和大家非常格格不入。但是,即使這樣,我也不相信自己就一定什麽也做不了,我不想相信自己只能被人欺負永遠還不了手。”

“大姐,你說了,不管怎麽樣的要求,都會答應我,對吧?”

昭雪擡起眼睛,淚光閃閃,沾染着淚珠的睫毛輕輕抖動,

“那,大姐,我想離開家族,和你們一起去剿魔,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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