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019.

在準備離開的前一天, 昭雪跟随昭陽前去家族裏道別。

沈清給她帶了很多東西,還以她的名號在各大錢莊裏都開了戶。

裏面存的錢讓她覺得,自己幾輩子都花不完。

她有些惶恐。

“不必不安, ”

沈清委托昭陽轉告這些話給她,

“這些原本就是母親每年生辰的時候為你存的,都是屬于你的錢。只不過說起來,大家都并不知道昭雪你原本的生辰, 只是自作主張地将把你帶回家的那天作為了你的生辰。如果有那麽一天,你可以知道你真正的生辰日期的話,大家也都會為你高興的吧。”

昭陽将一枚玉佩遞給了她。

很普通、也并不精致,甚至處處透着幾分粗糙感, 上面更沒有什麽标志性的镌刻或印字, 看起來更像是經歷了什麽,被磨損得很厲害。

“這是将你帶回來時在你的襁褓中便發現的東西。雖然沒有多少能憑借這東西找回生身父母的希望,但是, 母親想把這東西交回給你。”

昭陽說, “這本就是你的物品,她只是幫你保管了十幾年而已, 現在也該物歸原主了。”

昭雪将粗糙的玉佩捏在手心裏。

她說不清此刻自己內心的感受。

“沒關系,”

她将玉佩收起來,對着昭陽笑了笑, “大姐,你們可以不用在我面前這麽小心翼翼。我對自己的身世……這方面, 我從來就沒有過期待。”

昭陽什麽也沒說。她只是摸了摸昭雪的頭發。

“該走了。”

聲音傳來。

男人倚在門口。他看着傳訊玉簡:“宗門的師弟說, 會和我們在遇仙鎮最大的客棧會合。那邊的事情, 他們已經調查了有一段時間了。”

昭陽收回手:“好。”

她又看了看昭雪,“想去跟他們最後告別嗎?”

昭雪搖搖頭:“不要。”

“見到了的話, 離別又會變得很難過吧。又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面了,我希望能在離別之前保持一個好心情。畢竟大家都即将走向自己未曾面臨的新的人生,我想,他們應該也一樣。”

江泠風垂下的眼睫輕顫。

“離開可不總是傷心的呢,比方說我啊,就對離開這個地方、前往未知的路途這件事,期待得要命呢。”

昭雪笑起來。

如果系統這時候還在線的話,也會很高興吧。

從此之後,便要完全偏離原本的主線劇情,踏上一個嶄新的、跌宕的旅途了。

她會離開這個困住她宿命的高牆,轉而跟随大姐他們去見識浮雲浩蕩、漫漫仙途了。

是這樣。

可是當在馬車上再次聽見微弱的貓叫聲時,昭雪還是忍不住撥開窗簾。

黑色的小小身影在黑色的瓦礫和商鋪之間穿梭着,和馬車并肩而行,影子快得讓人看不清。

昭雪沒忍住:“踏雪!”

小貓也看見了她。

它朝着昭雪的馬車輕盈地跳了過來,前爪踏在窗檐上,使勁兒一踩,穩穩地落進昭雪懷裏。

“喵嗚”

小貓蹭了蹭她的掌心,無比依戀。

只是碰到她的踏雪,昭雪的眼眶就忍不住發酸了。

小貓用爪子撓了撓她的衣袖,昭雪捏着它的前爪擡起來,拆下來上面綁着的紙條。

——“安好,勿挂。”

不,“勿挂”兩個字被橫線匆匆劃去,改成了“不要忘記我”。

因為字跡太大,旁邊還擠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幾乎快和上面的字黏在一起,

——“我會努力盡快學會禦劍飛行的!”

昭雪忍不住笑出來。

她能想得到那兩人擠在一起,在一張紙條上寫字的情景,甚至季雪壽絞盡腦汁組織語言、昭岚因為剩餘的空白處不夠氣急敗壞地對那小子翻白眼的表情都好像就在眼前。

昭雪越抹眼睛越酸。他們都還記得之前的許諾。

“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說這種話,煩死了……”

她手忙腳亂地一邊把紙條收起來,一邊擦眼睛,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好丢臉,大姐和江泠風都在,偏偏這種時候……

昭陽卻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攬進懷裏。

她什麽也沒說,僅僅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卻能夠極大地緩解昭雪分離前的焦慮。

踏雪最後蹭蹭她的掌心,“咪嗚”一聲,跳出了車窗。

“路途遙遠颠簸,先休息吧。”

昭陽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溫柔沉緩的聲音落下,昭雪好像真的變困了,意識開始一點一點地模糊下來。

等到均勻的呼吸聲響起的時候,昭陽才擡起頭。

她緩緩拍着昭雪的脊背,看向江泠風,“讓師兄見笑了。”

江泠風搖了搖頭。

“原本的路途因為昭雪身體原因進程放慢,同門那邊有向師兄你反映什麽嗎?”

“那邊原也是世家弟子,多年未曾下山,如今借着剿魔的機會可以随心所欲地游歷城鎮,意見不會有,賬單大概不會少。”

昭陽笑了笑:“那就好。昭雪的事情,也多謝師兄了,一路上,我都麻煩你太多。”

江泠風掀起睫毛。

他輕移視線,瞥向昭陽懷中的少女。她正安靜地睡着,面容安詳,臉上卻還挂着未幹的淚痕,眼角發紅。

似乎每一次見到她,她都在哭泣。

“她既是你的妹妹,我也應當多些照料。”

江泠風收回視線。

“這還是在外,等以後回了宗門,我若是不在她身邊,昭雪能依靠的人便只有師兄你了。”

昭陽

說着,也低下頭,嘆了一口氣。她把昭雪眼尾幹涸淚跡後的發絲撥開,別去耳後,

“我從小拜入師尊門下開始,師門裏便只有我們二人。十幾年的時光眨眼而過,直到師尊仙去,師門中也沒有再添第三名弟子。外界都說師兄你為人冷漠、不近人情,敬你怕你,但是只有我卻是信得過師兄你的為人的。宗門裏,我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你——即便這麽說也不為過。而師兄,你也知道昭雪她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

“若是以後,我出了什麽事,不能陪在昭雪身邊的話……”

江泠風開口,“不要提前做這樣的假設。”

他看着昭雪耳後的發絲又落下來,随着少女的呼吸起起伏伏,安逸又寂靜,

“也不應該提前就擅自為她做好這樣的決定。這種事情,最該問的人,不是我。”

昭陽一愣。

她看向江泠風的眼睛,對方根根分明的鴉羽一般的睫毛垂下來,隔絕了外界的目光。

随後她低下頭,看着昭雪的臉頰,輕聲笑了起來。

“……你說得對。”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昭雪迷迷糊糊地進了客棧,渾身又酸又累。她跟在昭陽身後,牽着她的衣擺下了車。

“你先上樓沐浴。收拾妥當後,下來一起吃個飯,認識一下同門。”

“好。”

昭雪揉了揉眼睛,上樓摸回了自己的房間,泡了一會兒澡,換了身衣服才出門。雖然并不想出門,也不想進食,但昭雪不願意在新的處境中也讓自己的名聲變差。

夜晚,客棧一樓的人稀稀拉拉的,昭陽一行人倒是醒目得很。

昭雪下樓梯時,就看見他們已經在桌邊團聚了。除去大姐和江泠風之外,還有一女一男。他們在讨論着“有靈力的女子”、“奪舍”之類的話題。

昭雪走到餐桌邊,有些拘謹地坐下。

昭陽看到她下來吃飯了,倒是很高興,給她介紹:

“昭雪,這是方憐師姐,她在若虛峰門下。”

青衣女子瞪大眼睛:“昭陽,你還有這麽水靈的妹妹!”

她開心地對昭雪眯起了眼睛,“哎呀,叫我小方師姐就好了,昭雪妹妹。”

“小方師姐好。”昭雪忙說着,一邊低下了頭。

真讨厭問好時需要看着別人眼睛的這種感覺啊。

“這是陳應師兄,他在靈鹫峰門下。跟你方師姐還有我都是同輩分,叫他陳師兄就好。”

那青年淡淡翻過手裏書頁,眼神都沒離開過字跡,冷不丁出聲道:“你們流光峰仙尊已經仙去,她開口喊這聲‘師兄師姐’,是要拜誰為師?若是拜你為師的話,那便得喊我們一聲‘師叔’,張口閉口‘師兄師姐’不是亂了輩分?”

方憐:“……”

她擡手拍掉了對方手裏的書,又一巴掌拍上對方腦門,

“你這小子,到底會不會看臉色啊?小小年紀這麽迂腐,合着被這麽年輕漂亮的妹妹叫一聲‘師兄’是委屈你了?”

陳應把自己的發冠扶正,有些委屈:“我說的是事實……”

“事實?什麽事實?初見昭陽的妹妹就說這麽攪局的話,咱們峰裏每次困難時候昭陽接濟都接濟進狗肚子了!?”

昭陽:“……”

昭雪:“……”聽起來好疼。

江泠風:“……”默默喝茶。

方憐趁對方離開凳子去桌子下找書的過程中對昭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昭雪妹妹,不好意思啊,你不要生氣,他腦子有病。”

昭雪:“……”

看見了,她在桌子下還踹了他屁股一腳。

倒是昭陽沒事人一樣笑了笑:

“陳應說得也是。只不過昭雪她現在還是凡人,拜師不免要學習宗門的一些規矩,況且我現在還沒有這個想法,但是輩分上理應嚴謹一些,也免得回宗裏後改不過來,落人口舌。”

“那便改一下口吧,昭雪。”

這麽一來,氣氛也沒那麽拘謹了。

昭雪乖乖點頭,對着方憐喊道:“小方師叔好。”

她又彎下腰,對着跪在桌底狼狽的陳應喊了一聲:“小陳師叔。”

桌底抹黑找書的陳應:“……”

最後是江泠風。

不知道為什麽,到江泠風的時候,昭雪的聲音忽然就低了下去。

她把眼神轉開,

“江……江師叔好。”

一個字比一個字輕,最後聲音低得快沒了。

江泠風點了點頭:“吃飯吧。”

昭雪如臨大赦,連忙坐下來低頭默默吃飯。

方憐笑眯眯的:“昭雪妹妹真乖,昭雪妹妹餓壞了吧?昭雪妹妹你跟昭陽長得真像。”

昭雪:“……”

昭陽只是笑了一下:“昭雪并不是我的親妹妹。”

方憐尴尬地笑了笑:“我閉嘴,我吃飯,哈哈。”

昭雪悶頭吃飯,一粒米一粒米往嘴裏挑。

幾個人繼續聊起之前的話題。

“目前遇害的有三個人,都是有靈力的女性,兩名是散修,一名是世家的弟子。”

“不能确定到底是奪舍還是附身。三名女子的元神均有損傷的痕跡。”

“沒有殘留的妖氣或者魔氣嗎?”

“都被抹除了。”

方憐嘆了一口氣,“就選人對象來說,我們也沒有發現什麽規律。只能說這些遇害的女修都修為甚低,如此看來,那魔人的道行應該不是很高,無法對修為高于他的女修出手,且對修為很低的女修也是只能用偷襲這種低劣的手段才能得手。”

昭陽也點點頭,認同了她的話:

“只是功法實在是詭谲,大家萬不可大意。”

方憐:“嗯嗯。”

她埋頭吃飯,忽地又想起來什麽,擡起頭,“我聽說,你們在渝城時遇見了棘手的妖魔?”

昭陽颔首:

“從未遇見過那般……幸而傷亡不大,人質基本都被解救出來了。”

“江師兄好像還出手了?”

“是。”

“江師兄都沒攔住,那得是多強的妖魔呀。”

方憐“啧啧啧”了幾聲,用筷子扒拉了幾下空氣,“但凡能讓江師兄出手的,可都不簡單,出手了還沒做掉的話,恐怕這都足以引起宗門裏長老們的注意了。”

“已經報給宗門了,”

昭陽慢條斯理地吃着飯,“當時的狀況我也了解,那妖魔原本就受了重傷,逃逸之後怕是也沒有多少活頭了。”

“那就好,那就好。”

方憐松了一口氣,“說實話,這次江師兄能跟來,就像是咱們隊裏一根定海神針——發生什麽都無所謂,反正劍尊會出手。”

江泠風:“說是剿魔,實為歷練。”

方憐:“嗯嗯!”

她笑嘻嘻的,“這不是有江師兄給我們兜底更安心嘛!”

昭雪差點笑出聲來。

她咳嗽幾下,掩飾過去。

還兜底——江泠風是什麽口袋嗎。

陳應正好吃完,慢悠悠放下筷子,瞥她:“你笑什麽?”

昭雪看向他擺在桌面上皺巴巴沾灰的書本封面。

她說:

“《靈獸的哺乳期産後護理》。”

“書名看起來很有意思,所以想笑。”

方憐嗆到咳嗽,拼命捶陳應的背。

陳應:“啧。”

又吃了一道。

第二天早上一醒,昭雪還在洗漱,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昭陽走進來:“今天你跟方憐師叔他們出去逛逛,怎麽樣?難得來遇仙鎮,以後回了宗裏,再想出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

“嗯。”

昭雪坐在鏡子前給自己梳頭發。

雖然她不是那麽想跟不熟悉的人出去,但是她更不想讓大姐為難。況且,出去走走也好。

人影走到她的身後。

鏡子裏的昭陽接過她手裏的梳子:“我來吧。”

昭雪愣了愣。

木梳刮擦着她的頭發,手指溫柔地捋着她的發尾。

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樣。

“來到新地方,有水土不服嗎?”

“還好。”

“飯菜口味吃得慣嗎?”

“嗯。”

“看到你适應得這麽快,我也就放心了。”

昭陽微笑着看着鏡子裏的她,“原本一路上我還擔心這擔心那的,在想如果你吃不慣飯菜怎麽辦,晚上失眠怎麽辦。看來是我多慮了。”

“大姐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昭雪垂下眼睛,抿了抿唇,“我才沒那麽嬌氣呢。”

“是,我知道。”

昭陽拍拍她的發髻,“梳好了。”

昭雪睜大眼睛,對着鏡子看了又看:“好快、大姐好厲害。”

“喜歡的話,大姐以後回宗裏每天幫你梳。”

昭陽笑了笑,“——但是這幾天,恐怕不行。”

昭雪:“為什麽?”

一個瓷瓶被遞到她的面前。

“昭雪你昨天聽了我們的談話,應該也知道,那個魔人會挑哪些對象出手吧。”

昭雪一愣,她回憶了一下昨天晚上。

“有靈力的女性修真者。但我是凡人……”

“是,但并不保險。昭雪你也清楚,你現在是凡人,沒有什麽自保的能力,假使你要随方憐他們出去逛逛的話,我不能陪在你的身邊,我希望你能使用丹藥做一些外貌上的變化。”

昭雪接過瓷瓶,打開。一粒圓滾滾的丹藥被倒出來,躺在她的手心。

“這是改變我的……”

“不會真實改變你的任何身體和外貌,只是一個障眼法而已。抱歉,昭雪,不能讓你以真實的面貌見人……因為我一點風險也不想冒。”

“原來是這樣。”

昭雪點點頭,她吞下丹藥,擡起頭來對昭陽笑笑,“沒關系啊,謝謝大姐,我知道大姐是為了我好。”

有問題的是她自己。是她太弱了,讓大姐不能放心。

下樓見到那兩人的時候,方憐在興致勃勃地看着街景,一邊說着什麽。陳應翻着書,目不轉睛地看着,一邊敷衍地應和着。

看到昭陽,方憐高興地揮揮手,朝他們跑過來:“昭陽!咦?”

她看看昭雪,滿臉問號,“這個小少年是誰?昭雪妹妹呢?”

昭雪:“……”好厲害的丹藥。

昭陽笑笑:“這就是你昭雪妹妹。”

方憐:“……!?”

昭雪看着對方的表情開始變化,內心冷汗,趕忙出聲阻止了她的奇怪想法:“丹藥!是丹藥。”

方憐的表情這才開始逐漸恢複正常:“原來是這樣呢,哈哈,我還以為你一開始……”

昭雪扯了扯昭陽的衣角,退到她的後面。昭陽很快心領神會,她笑着開口打斷對方,“說起來,畢竟是為了陪昭雪,所以今天你們出去玩樂的開銷,就都記在流光峰的賬上吧。”

方憐立刻眼睛放光:“哎呀,昭陽姐姐好客氣!那陪令妹的事在下一定在所不辭了!”

陳應無語地揮動靈力翻過一頁:“明明比對方還大幾歲,怎麽好意思腆着臉叫人家姐姐……哎!”

方憐一巴掌把他腦袋拍歪,一邊飛快地翻了個白眼,“昭陽雖說比我小,實力卻比我強,我這是尊稱!”

“……所以,小方師叔你,真的比昭陽大姐年紀要大嗎?”

三人出來逛街的時候,昭雪還是沒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嗯,我比你大姐要大上兩歲,雖說是平輩,實力卻一直沒有她強,”

方憐說着,嘆了一口氣,“你大姐她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金丹之境,讓我們這些人望塵莫及,真是嫉妒死人了。”

昭雪不懂這些,她只知道昭陽很強。

畢竟那可是劇情中所有正道弟子的白月光,她的大姐自小就天賦過人。

“不過也是,昭陽她早年拜入流光峰門下,她師尊只有劍尊和她兩名弟子。流光峰人少,資源充足甚至每月都有盈餘,寶器功法遍地撒。哪像我們這些峰頭,資源都要靠自己去搶的……”

陳應慢吞吞道:“寶器功法再怎麽多,那也是人家天賦異禀,否則連流光峰的門檻都進不去,又怎會入仙尊的青眼?”

方憐頭一次沒反駁他,只又嘆了口氣:“也是。不過你大姐還是人好,大家誰得了多餘的資源不是藏着掖着,哪怕爛在自己墳頭也不舍得讓出去?偏你大姐,常常資助我們這些貧困戶峰頭的可憐小弟子,有時候也會帶着我們一起下任務……所以她如今在宗門裏人脈才這樣廣,大家沒有不喜歡她的。”

昭雪低下頭,“大姐她在家族裏的時候,對待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溫柔又不失威嚴,大家都又敬又愛。

“也只有昭陽才能做到啦……哇!”

方憐說着,突然被什麽吸引了注意,擠着前去前面喧喧嚷嚷的人群裏,過了好一會兒才滿頭大汗地擠出來。

“喏,昭雪妹妹,這個給你!”

昭雪看着被遞到自己面前的那串冰糖葫蘆:“這是……”

方憐笑彎了眼睛:“這是我請你吃的!放心,這個我不找你大姐報銷。”

突如其來的,不熟悉的人的善意讓昭雪很惶恐。她從前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事。

她睜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冰糖葫蘆。晶瑩剔透的冰糖在陽光下泛着清甜的色澤,紅色的山楂果一看就是熟透了,被包裹在冰糖之下,漂亮極了。

好半天,昭雪都沒接。

旁邊的陳應目不轉睛盯着字跡,書頁自動翻過:“別是人家不愛吃酸甜口的,你給自作主張買回來了。”

方憐“啊”了一聲,看起來有些失落:“不會吧?我可喜歡吃這個了。小時候在世家裏出不去,每次只能等乳母帶回來一串冰糖葫蘆……”

昭雪連忙接過:“我沒有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也沒有特別喜歡。

方憐高興起來:“那就好。”

昭雪咬了一口冰糖,含糊着咽下,問道:“你後來怎麽來藏劍宗了?”

方憐牽着她擠熙攘的人群,表情沉浸着,像是在回憶過去:

“啊,因為那個時候,我實在是太想證明自己了嘛。家族裏的孩子太多了,資源也不夠分,說起天賦這回事,實際上人人也都差不多,真正的天才哪裏是大白菜那樣随處可見的?那我只能加倍努力了……結果就是擠掉了家裏備受矚目的嫡子的機會,自己被若虛峰峰主看上,給帶了回去。家裏因為很讨厭我,所以從那以後也沒給過我任何經濟支持,我從進宗門以來,就一直過得很困難呢……”

昭雪看了看手裏黏牙的冰糖葫蘆,還是決定繼續咬下第二口。

“說起來,”

方憐想起了什麽,看着面前纖細清秀的小少年,摸着下巴端詳了一會兒,

“昭雪妹妹你都這幅樣子了,好像繼續叫你‘妹妹’也不太合适了哦。要不這樣,我們以後就叫你‘昭雪’吧!怎麽樣?”

昭雪被打量得有點兒不适應,她勉強點點頭,轉過臉去。

“那看你這幅樣子,也不像宗門中人。況且我們也還在進行任務中,不太便于暴露身份,”

方憐一拍腦袋,第二個主意又來了,

“外人面前,你也別叫我們‘師叔’了。你叫昭陽‘大姐’,要不就叫我‘二姐’吧?嗯?反正我看起來也很年輕,對吧?”

陳應:“……”

昭雪:“……”

“還有陳應這小子,”方憐一拍他的背,書本差點兒從他手裏掉下去,“你叫他‘大哥’。怎麽樣?”

陳應非常無語:“看起來就不像是一個媽生的。”

“這有什麽?人家昭雪和昭陽不也不是嗎?但是你看人家現在感情多好?”

“……”

“……”

讓昭雪沒想到的是,昭陽竟然同意了方憐‘靈光一現’的想法。

她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昭雪以現在這幅外貌示人的話,稱呼确實應該變一下。”

說着,她蹙起了眉頭,“我們下午出去調查的時候,發現出現了第四位受害人……那是一位金丹期修為的世家女修。”

其他人俱是一愣。

“這說明,我們之前關于那魔人實力不高的猜測,可能要推翻。”

方憐和陳應的面色都凝重起來。

“現在我們在明,對方在暗。大家還是小心謹慎為上。”

“沒錯沒錯,多小心一些總歸是好的。”

方憐說着,安慰道,“況且,江師兄還在咱們隊伍裏。昭陽,我總感覺,你們是不是已經有了主意?”

“雖然不是什麽十全十美的方法,但總算也是個對策。”

昭陽安撫地笑笑,“但是方憐今天說的話,确實是提醒我了。明天後天,一共兩天,為了這次的計劃萬無一失,咱們隊伍裏每天出任務的最好要四人。但是留昭雪一人,我又不放心。”

昭雪忙說:“我不出門,在房間裏待着就好。”

“即便如此,也并不保險,況且你獨自一人難免叫人盯上或是起疑心。”

“兩天裏随機留一人在客棧照顧你,其餘人跟我去出任務。為了避免他人的疑心,就按照方憐的說法,”昭陽看着她微笑道,“改一下稱呼吧。況且,剿魔是我們的事,我希望昭雪你不要有太多的顧慮,在遇仙鎮的這幾天,玩得開心就好。”

昭雪沒再異議,“好。”

——但是,怎麽可能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啊。

晚上回到房間裏之後,昭雪癱在床上,用手臂蓋住雙眼,有些頹廢。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今天遇害的女修是金丹期,大姐也是金丹期的。也就是說,在遇仙鎮作祟的魔人,有可能修為在大姐之上。昭雪只知道原本劇情中,大姐最終死于萬魔之淵,但是那之前如何?這次在遇仙鎮事件裏大姐會遭遇什麽?她會因為這次的事件受了重傷、落下什麽後患嗎?

所有這些,昭雪通通都不知道。

還有那江泠風……昭雪幾乎對他一無所知。

她翻了個身,閉上眼,又嘆一口氣。

系統也不在。

既要提防着眼前,又要顧慮着以後……

她從床上坐起身,去隔間裏用冷水洗了把臉。

鏡子裏的少年眉清目秀,清隽稚嫩得像是春日枝頭的新葉,冷水凍得她的臉頰發白,膚色幾近透明,水滴從她的臉頰邊滑落,滴進衣領中,冷得她一個激靈。

幾乎是在同時,敲門聲響起。

昭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昭雪,睡了嗎?”

昭雪連忙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有些血色,又用袖擺擦去下颌上的水滴,

“還沒有,我來了!”

她小跑着去開門,“大姐,這麽晚你怎麽來了?”

“突然想起來白天有東西忘記給你了。”

昭陽站在門口,“我就不進去打擾你了哦,這個給你。”

昭雪愣愣地接過。

那是一條劍穗。青色的流蘇柔順地垂在掌心,溫潤的玉質還留着昭陽掌心的溫度,沒有什麽繁複的裝飾,只是右下角雕刻着一片小小的、輕盈的雪花。

“在街上看到了,因為可以現場請攤主雕刻,于是想到了你。”

昭陽說着,摸摸她的頭發,“早點睡。”

門被輕輕合上。

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別的話。

昭雪攥着劍穗,她拿起濺雪,想要綁上去,就看見了原本系在濺雪上的兩條劍穗。

淺粉色和紫棠色的,安靜可愛地垂着。

昭雪坐在床頭,靜靜地将昭陽的劍穗系了上去。

……是啊。明明最開始,她只是想過平靜的生活而已。

可是,現在,已經不再單單是為了自己了。

三分鐘後,昭雪悄悄地離開了自己的房間,蹑手蹑腳地走向走廊的另一個盡頭。

站在門前,她深吸一口氣。

輕手輕腳地敲響了門,放軟了聲音:

“師叔,您睡了嗎?我有些話,想跟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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