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話并沒有刻意掩蓋音量, 其他人也可以看見。咒術方的人臉色瞬間黑沉下去,而負責來接洽的極樂教徒則面露喜色——他們就說嘛!肯定是這群裝神弄鬼的咒術師綁架了教主,否則他們教主怎麽會離開萬世極樂教!
“及川小姐,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對面咒術師神色略顯不悅,及川月見轉頭看他時,身後那只猙獰可怖的詭異咒靈也扭動身軀,密密麻麻的眼珠滾動着看向對方。同時被這麽多詭異的眼珠注視, 即使是見慣了各種惡心咒靈的咒術師,也感到些許生理上的不适。
不僅僅是那只咒靈過于醜陋抽象的緣故, 更多的還是那只咒靈等級過高,自然給人一種可怕的壓迫感。
過于邪惡不詳的咒靈,與容貌過于秀麗聖潔的少女, 兩個極端,卻又如同一體般親密依存。明明弱者是人類少女, 明明強者是咒靈——但兩者間的相處姿态, 分明是惡靈将柔弱人類奉若神明。
被注視的咒術師感到頭皮發麻,壯着膽子回了一句:“只有咒術師才能解決咒靈!你們這樣做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你們知道特級咒靈的威力嗎?即使是咒術師也……”
“先生,在讨論特級咒靈之前——嗯, 我建議你們還是先收一下律師函比較好哦?”
白蘭微笑,身體微微前傾, 打斷了對面的話。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機,提醒對方:“關于你們目前違背的法律法規,已經達到了判刑的程度。”
白蘭說了很多及川月見聽不懂的名詞, 但是對面的咒術師們應該能聽懂, 因為白蘭每說一句話, 對面的咒術師們臉色就更難看幾分。等到他們輪流出去接完電話回來時, 他們的臉色已經難看得可以用來當火鍋底料了。
如果只是在日本境內受到起訴, 他們還可以憑借咒術界的影響力壓下去。但他們同時還接到了國際咒術師聯盟的詢問——意大利咒術師組織認為及川月見是從及川系列游戲中誕生出來的,無法判定屬于人類還是咒靈的産物。
而及川系列游戲的産地是意大利游戲公司。
按照國際咒術師聯盟法則,她應該是屬于意大利咒術師組織的。意大利方來電希望日本咒術界可以把人交給他們的使者白蘭·傑索先生。
鬼知道那個看起來和小白臉沒什麽區別的律師,到底是怎麽和意大利咒術師組織扯上關系的。不會這一開始就是意大利咒術師組織早有預謀的吧?
一件事情,但凡和國際聯盟扯上關系,就意味着她代表的意義必然會極度複雜化。比如說及川月見——現在就算沒有萬世極樂教起訴,他們也不太可能安安穩穩的将及川月見留在這裏了。
麻煩。
各種意義上,極度麻煩。
為首的咒術師垂眼,強忍受着怒火,盡量平靜的開口:“事關重大,我們咒術師內部還需要開會——大概沒辦法現在給你們答複。”
“沒關系,我耐心很好。”
白蘭臉上的微笑帶着咒術師們熟悉的,上位者慣有的,對下位者的憐愛和寬容。這份情緒由他們自己表達出來時并不會覺得失禮,甚至會覺得這是自己對他人的施舍。
但換成其他人來對着自己露出同樣的表情時,高高在上的咒術師們便有些難以承受這樣的落差。他們面色鐵青的站起來,雙方打了個不太友好的招呼,然後分開。
及川月見仍然要暫時回到禁閉室裏——在咒術界溝通出結果之前,他們認為及川月見身邊的特級咒靈過于危險,不能直接放進普通人之中。白蘭對此沒有異議,他唯一提出的要求是他也會留在禁閉室裏陪着及川月見。
同時,還需要無故抓走及川月見的咒術師做出賠償安慰。
白蘭說出了一個天文數字,咒術界的人眼睛都不眨的答應下來。在征詢及川月見同意後,那筆錢被彙入了萬世極樂教的賬戶。
禁閉室和及川月見離開之前沒什麽兩樣,連及川月見之前休息的那張柔軟沙發都還放置在原地,并沒有因為它的不合規定就被撤走。
白蘭能從少女眼睑下些微的青黑看出來,少女大約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多麽可憐的孩子。失去記憶,獨自出現在陌生的地方,還被人囚禁起來,她一定非常的害怕和不安吧?
在打從心底憐惜月見時,白蘭選擇性無視了月見會失去記憶完全是他的手筆——包括月見會出現在這個陌生的世界。
他在及川月見面前半跪下來,充滿憐意的詢問:“要不要吃點東西?現在快到午飯時間了。”
及川月見一愣:“已經……過了這麽久了嗎?”
“是的。”
白蘭擡起胳膊将自己腕上的手表移到及川月見眼前,以方便她看清時間。銀色光澤的機械鍵盤,指針轉動時會發出細微而規律的聲音。
表面上有徽章一般的微浮雕,工藝非常精美,走時準确,現在時間剛好是十二點零三分,最細長的秒針還在規律前進。将手腕上的腕表時間展示給及川月見看時,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也自然而然的展現在及川月見眼前。
和及川月見的那枚戒指完全一樣的款式,樸素的銀色戒面上刻有茉莉花的紋路。
一模一樣的戒指,自然引得及川月見目光多駐足片刻。白蘭順勢握住她嬌小的手——他在及川月見面前是半跪的姿勢,所以要和及川月見對視時,白蘭需要用仰視的姿态。
下位者的姿勢,他望向及川月見的目光,卻帶着憐意,“他們和我說你失憶了。別擔心,我會幫你記起來,我相信你很快就會記起我們的過去。”
及川月見:“……我們以前認識嗎?”
白蘭輕笑,他看着月見的每個眼神都像是久別重逢的歡欣,修長而寬厚的手,單只就可以将少女的兩只手掌完全包裹在手心。他垂首,額頭抵着月見白皙的指尖:“當然認識。”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對方,也不會有人比我們更親更近。”
他的語言真誠到沒有一絲可以讓人覺得是謊言的地方,尤其是當白蘭垂首近乎溫順的在月見面前露出脆弱脖頸時。他握着月見的手腕,那枚冰冷的婚戒咯着月見的手背,在嬌氣的皮膚上留下一道紅痕。
及川月見動了動手腕,從手掌從青年溫暖的額心下抽走,有些無措的低聲:“……我有點餓了,能麻煩你幫我弄點食物來嗎?”
“等我一下。”
留下了諸如此類的叮囑,白蘭離開禁閉室去幫及川月見弄吃的。這間禁閉室只有對及川月見而言是禁閉室,而其他人都是都要自由出入的。
在白蘭離開後,她垂目,面無表情的将手心狠狠用力擦在衣服上,想要将上面殘餘的溫度都全部擦掉。緊随着及川月見身後的咒靈俯身,密密麻麻的鎖鏈掠過纖細手腕和腳腕,纏繞攀附上胳膊和小腿,戀戀摩挲着。
及川月見從自己外套口袋裏拿出那兩枚象牙白的骰子,扔到地面上。骰子落地沒有發出聲音,旋轉片刻後停下。
少女低聲自言自語:“是大成功。”
不一會兒白蘭就回來了。他手裏端着熱好的盒飯,裏面的小菜基本上都是及川月見愛吃的。這次白蘭還弄來了一張桌子,可以讓及川月見不再可憐兮兮的蹲在地上就這椅子吃飯了。
拆開蓋子後盒飯裏冒出熱氣,及川月見吃了一口海帶,擡眼看向白蘭。她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躊躇片刻,禮貌詢問:“你不吃嗎?”
白蘭單手支着下巴,笑吟吟的:“月醬在關心我嗎?唔,非常感謝你的關心,但我已經吃過了,所以你不用管我。”
稱呼從‘及川小姐’進化到了‘月醬’。但如果原本是青梅竹馬的話,似乎什麽樣的稱呼都是情有可原的吧?畢竟是青梅竹馬……來着。
扒了幾口飯之後,及川月見便放下筷子,一只手按着自己腹部,低聲:“我飽了。”
她看起來好像沒什麽胃口。
白蘭在及川月見面前蹲下來,神色擔憂:“是飯菜不好吃嗎?”
他擔憂的神色很濃,好像及川月見是一只脆弱的蝴蝶或者其他短壽的什麽小動物,一頓飯沒有保證就會加速死亡。
及川月見抿了抿唇,搖頭:“抱歉,我沒什麽胃口……你能多和我說點以前的事情嗎?比如說我以前是幹什麽的,有什麽愛好?”
白蘭有點意外。但是當他看見少女纖細的,皺起來的眉時,白蘭又無法拒絕及川月見的要求了。
他和另外一個世界的白蘭共享過記憶。
也從記憶□□享愛意。
“你是■■學院二年級生,美術專業。愛好是組織大家一起逃課……別這麽看着我,這确實是你幹的事情。從國中時期一直到大學,你最堅持的愛好就是組織社團活動并在上課時間跑路……”
白蘭聲音柔和,他很會聊天,也很擅長将一件無趣的事情講述得有趣。他向及川月見講到國中時期他們經常去的圖書館屋頂,那裏有一架老舊的望遠鏡,及川月見經常用望遠鏡去看月亮。
每個細節都清晰得好像昨天剛剛發生過,他能清晰的講出及川月見當時說的每一句話,調試望遠鏡時的每一個動作。
令人感到無可挑剔的記憶力,而他所描述的事情,及川月見完全覺得這是自己有可能做出來的。
她認真聽着,聽着,然後打了個哈欠。白蘭立刻體貼的停下話頭,沒有繼續深入聊這個話題——至少現在及川月見已經很信任他了,沒有必要在她根本不可能記起來的記憶上面喋喋不休。
體貼的意大利男人垂眼,用熟練的日語柔聲詢問:“要睡個午覺嗎?剛吃完飯還是睡一覺比較好。”
他的建議是留有餘地的,禮貌而溫情。
“嗯——我好困,可不可以靠着你睡一會?”
“可以。”
肩膀上被添加了重量,白蘭嘴角微微翹起。他很喜歡此刻被少女倚靠的感覺,就和他分享到的記憶裏一樣。
他們本就該如此親密無間。
白蘭垂下的手觸碰到及川月見的手背,冰冷的婚戒相貼。他們離得太近了,所以被那只不可名狀的咒靈靠近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直到鎖鏈纏上脖頸,白蘭驟然感覺到了不對勁——他被信任麻痹的神經抓住了一絲違和感。
但他抓住得太遲,下一秒就被及川月見拽緊手腕推進了咒靈懷裏!
當白蘭想要使用火焰的力量時,那只不可名狀的咒靈身體裏也冒出了和白蘭一樣的火焰。火焰灼燒着青年,他英俊的面孔微微扭曲。
千百張嘴歡快的咀嚼着,一枚銀色婚戒從咒靈身體裏滾落出來。及川月見半蹲下來,撿起婚戒,聲音溫溫柔柔的,不帶有任何攻擊性。
“我接受這世上有與他相似者,甚至會愛屋及烏。”
“但我不接受有人試圖取代他。”
她只是失憶,不是失智。
即使她要找的人不知姓名,不知長相,不知死活——但及川月見絕不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