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帛宸是不是改變了主意、要在這地牢裏把帛清并着江炎給神不知鬼不覺的“做”掉!畢竟皇子奪嫡争儲,秋疾風緊的關頭,而誰也知道帛清是帛宸最有力的競争對手!若帛宸當真是起了這“一殺了之”的心思,那當下的帛清就決計如同待宰的羔羊、判案上的魚肉,毫無半分還擊的能力!連同身邊的管家江炎都非得跟着丢了命去不可!
随着心下裏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不斷的清晰化,帛清、江炎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皆屏住呼吸往暗角背光處閃身子躲了進去。
江炎神思緊繃,擡手下意識穩穩扶住腰一側懸挂着的青鋒劍。他有不離身佩劍的習慣,剛好在被關押進地牢時并沒有人強行取走他随身的青鋒劍。若是真有個好歹,這防身的東西怎麽也能抵擋小一陣子吧!
但時局卻偏離了二人的意料,或者說眼前事态的發展誠然比他二人設想中好了太多。當一襲玉色疏袍、閑閑然挽小金冠的帛宸出現在地牢鐵欄杆之前,負手于後、含笑而立時,便又把這被作弄的劍拔弩張的危險氣場多多少少緩了一緩。
“四弟,實在對不住,這幾日來委屈你了!”帛宸面色微恍,擡手對帛清作了一揖,複側目示意那個跟在身邊的小厮,“還不快把門打開!”聲息忽地威嚴起來。
帛清甫地一怔,這般的帛宸着實令他摸不着頭腦!還不待他稍稍解一解這其中去脈來龍,便聽“咔”地一聲脆響,旋即是鐵鏈墜地帶起的一陣泠淙、又沉重的大刺刺噪音。
這聲音聽來刺耳,便就如此喚回了帛清有些迷瞪的神志。他見帛宸向自己幾步跨過來,複又把身子一側、向門邊的方位稍讓讓:“四弟,請——”旋又一颔首微笑,眉心略皺,無論神情還是口吻俱是真摯的,“都怪哥哥不好,讓你憑白受了這幾日的委屈。來日方長,待忙過了這一陣,哥哥親自到你府上去向你賠罪!”旋一定聲,“四弟不要對哥哥心存怨恨才好。”複客套一笑。
這個意思是……要放他出去?
眼見着帛宸一遭遭、一句句寫滿真誠的舉止與口吻,越是作弄的帛清不解彌深,且兀地就生出了許多懷疑,竟不敢應着帛宸的話擡步向外走了!
這眼前的一切都給帛清一種十分不對勁兒的感覺,隐隐不祥充斥在四周,伴着略略的不安,這使帛清總覺興許前方就埋着什麽樣的陷阱,只待他一出去便頃刻就會跌入其中,摔得體無完膚、粉身碎骨……聰明人的陷阱從來都不擺在明面兒,只會隐藏在暗地裏、藏匿的極深!
“呦。”且思量兜轉,帛清并沒有急于挪步前行,只凝目與帛宸遞來的目光正視向一處,薄唇勾了一個斜斜的笑,“大哥忽然對小弟如此熱情,又是什麽‘委屈’、又是什麽‘賠罪’的,實在是叫弟弟我領受不及吶!”他哂笑微微,邊颔首又低幾分。
一旁江炎不動聲色的且瞧且思,他明白帛宸所挖這個陷阱為得其實就是自己這個獵物,而帛清事實上一直都在陷阱之外……在這同時,他這個最終“獵物”看得也十分清楚,加之眼下帛宸又親自來了地牢迎帛清出去,江炎忽地就覺一種很是微妙的感覺籠罩一團、順着頭頂兜轉而下。這是一種隐隐的、類似宿命感的東西,交織着昭著的不祥與微惶。
江炎複近帛清幾步,心念緊收,只是不言。
帛宸靜然聽着帛清這一席話不緩不徐的言完,唇畔始終都挂着那看來恰到好處的笑:“賠罪是應該的。”心裏解過了些帛清的顧慮,這是在意料之中。為了将他這些誠然不需要有的顧慮消解掉,帛宸抿唇一笑,目光淺一沉澱,“四弟無需介懷,更不要……想壞了大哥。”他擡目一嘆,才恢複如常的雙臂又一次負在了身後去,擺了語重心長的長者姿态,“這宗正祠的主事當真是個糊塗人,稍聽到些風聲便大張旗鼓的去榮錦王府帶人!更是不探虛實就押了四弟在此,他委實是該死!”于此一頓,眉峰聚攏又展,語氣一轉,聽來倒大有些兄弟間的貼己意味了,“現在大哥已經查明,那所謂四弟借着義診為名、實則收取附近商販地頭費一事,純屬是無稽之談!”最後半句語氣陡揚,口吻着重。
聽帛宸的意思,自己這好生生一通變相的“牢獄之災”,倒是與他漢王沒有丁點兒直接的關系了?這一席話把責任與錯處可謂是往宗正祠主事身上一推幹淨,把他帛宸洗的好生清白無辜!
念頭起的繁複,帛清十分不屑的于心裏輕笑了聲,但先前那些不解至這一刻依舊是不得明白,就是這帛宸如此匡他榮錦王于總政祠地牢走一遭,為得到底是什麽?現下裏這好端端的又巴巴的進來主動迎他出去,莫非就只是為了關押他幾日好生的折辱一番?
時局灑沓,思緒太紛雜,頭緒太多,千絲萬縷的誠然在這一刻是無法逐一梳理明白。帛清權且壓住心緒,極快一輾轉後接口順着帛宸的話繼續往下說:“既然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本王并沒有做過那聽來滑稽的事兒……那本王是不是可以走了?”遂一挑眉。
“當然。”帛宸又一颔首,面色與口吻謙然如故。
帛清心下思量着到底先離開,等回了榮錦王府再逐條分析這其中的諸多存疑。他便沒有再接口,側身對江炎打了個示意,便一前一後一并離開。
“四弟且慢。”誰知才臨着門邊的這當口,帛宸竟甫一擡袖擋在了就要離開的帛清面前。
帛清有些猝不及防,忙平了口氣複對帛宸:“大哥不是說了,我是無辜的,又說我可以離開。”他側目一哂,“那弟弟就有些奇怪了。既然如此,哝,大哥你這般又是為何?”目光點了點橫欄在自己面前的帛宸的臂彎。
卻見帛宸哈哈一笑,原本和煦的神情态度在這一時兀就顯出幾分凜冽:“四弟要走當然可以,只是……”他擡手,閑閑然左右游離,最後對帛清身邊面色清漠的江炎甫地一定格,“他得留下!”聲息甫定。
江炎心口一恍……果然是應證了他一開始的那通想法,這一場局看來,是針對他江炎的無誤了!
“哦?”帛清面噙一笑,揚眉扯了幾許不羁,側目掃了眼江炎後又對着帛宸直視過去,“他是我府裏的管家,理當我帶走,這該不會有錯吧!”複微側了側首,口吻有些輕浮意味,聽來不屑的很、也篤定的很,“大哥當初既是把我二人一同關進來,時今又豈有不叫我這管家跟着一并歸府的道理?”
有天光順着不知何處的縫隙隐隐篩進,撲在江炎面上便剛好把這一張臉顯出一種清奇的秀麗。江炎面色沉澱,心下亦如明澈而不起皺紋的湖。因為是局中人,所以早便洞悉了帛宸的意圖,他更加從容起來:“王爺……”
才啓口欲喚住帛清,卻猛地被帛清一個有心沒心的目光狠狠堵了回去!
帛清的為人,江炎明白,知道他是斷然不會抛下自己獨自離開的。只是眼前這一檔子橫生出的局,帛清他當真是一丁點兒也不能幫到他江炎的……江炎心念一動,忽地有些微微的酸澀,同時卻又因能夠與帛清這樣的知己之人相結識、相共事而頓然就覺得此生此世已是十分完滿!
早已料定帛清不會同意留管家在地牢,帛宸并沒有生出怎樣的驚詫。他颔首定聲,落在帛清身上的目光換了種篤定在心的堅韌:“因為那假借義診之名、暗地收取周邊商販地頭費一事,就是四弟你這位管家所為!所以管家必須留下!”
一語落定,分明無聲的四野似乎跟着猛地一顫……
這是沒有的事情,誠然的,帛清與江炎都明白。
江炎還是沉默,甚至連心緒都沒有再兜轉,因他清楚帛宸是什麽意圖,也清楚帛宸身後那個給予授意的人——澹臺皇後!
“呵。”帛清鼻息輕笑,目光兀就起了一痕凜冽寒戾,“漢王是哪只眼,看到是我管家所為?”不徐不疾,甚至略略帶譏。
即便江炎從沒有直言挑明自己為何會被攪入到時今這一場局裏,但心有靈犀、心思缜密如帛清,又怎麽可能一絲半點兒都猜度不出來!江炎,又怎麽可能會瞞得過他呢!
這一刻即便帛清沒有去看江炎,江炎也可以感知到他雙目裏含着的熱烈火焰;即便帛清沒有将自己的心思告知江炎,江炎也輕而易舉就感知到了帛清的隐然明白,或者說一直都心知着帛清的早有所悟。
有如春風過谷,江炎心口铮地拂來一暖。這一刻,即便堅韌霸氣、行事決絕如他,就在這現下彼時微不足道的須臾一刻,忽地就被莫名其妙的感動的極深極深……很多時候,兩人之間,那些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四十三回 楚皇做及雨
“并非本王哪只眼睛看到的。”帛宸面上神色沉穩如斯,立身不動,口吻卻兀就狠狠一沉,“只講一個确鑿的證據,本王手裏有人證!”
“呵。”帛清陡然失笑,一雙星目雖笑而含一瞥冷然味道,“誰是人證。”不是問句,把這語氣發狠的一沉,帛宸面孔愈冷:“周圍小販都是!”一字一頓。
這話惹得帛清甫地又一個輕笑:“這便就是人證了?”他心底下根本不打算去見見這所謂的“人證”,因為他知道自己被人橫着擺了一道,那麽說什麽都是沒有必要的了,人證見與不見更是沒有必要。說話間又迎前幾步走去,“先前不是出過魏王叫自家門客假扮商販一事麽……”語氣一低,這輕袅的聲線徐徐的順一股風飄過去,後又恢複如常,“可見這所謂的‘人證’其實有多不靠譜!”重音落地,沉聲一嘆。
“你這是什麽意思!”帛宸甫地就被帛清這麽副不緊不慢死磕到底、偏又顯得悠然如斯的情态給作弄的“騰”就起了一團怒火,他眉心一哂,“是在質疑本王弄虛作假有意垢害一個管家不成!”口吻含及心緒而着重,聲色陡地高揚。
“不敢!”帛清亦揚了一嗓子毫不留情的蓋過了帛宸,複颔首斂息,語氣雖緩和,卻是森森然自牙關裏擠出的句子,“我只是提醒大哥,所見到的、聽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在恰到好處的地方止住,他給了帛宸一個臺階、也給了自己一個臺階的把話圓了回來。畢竟他也不想當真跟這位兄長撕破臉,那樣也沒什麽好處。
但看現下帛宸的心思,他可未必願意順着這遞來的臺階賣榮錦王一個人情,只把氣韻一定,啓口時聲波緩沉:“所以更要把管家留下來詳查。”因低沉而顯逼仄,單手一個負後,持出規整姿态又道,“若管家是無辜的,我必然親自派轎子送他回去,且還給四弟你賠禮道歉俯請你的原諒和寬宥!”臨了一着重。
帛宸這話已然是帶着氣的,且是執拗跋扈的。始至現下帛清是看得出自己無論如何都帶不回江炎了!江炎卻是一早便知道,邊忖度着心思,剛欲開口對帛清說兩句話,卻見帛清把臉一沉對帛宸再一次開口。
“大哥。”帛清選擇性的忽略了身畔江炎的不住使眼色,心下裏極快的反複思量。他認定帛宸不會放人,便幹脆不再動之以情,只繞個圈子從另一方面找突破的地方,“幾日前你将我‘私自’關押宗正祠,因我是皇族,故還勉強說得過去。”啓口如是慢悠悠含着淡笑,重音落在“私自”二字上,這也是給帛宸一個若有若無的告誡。後一轉語氣平添幾許狠戾,“但江炎并非皇族,你沒理由留他于此,!”又勾唇斜斜起了一讪,“即便要關也不該關在這專管‘皇族’與‘高官大員’的宗正祠。”一颔首繼續,“且你只監管宗正祠,旁的有司都不屬你監管的範圍,故且莫說父皇并未下旨要審江炎,即便要審,也更輪不到你漢王來審!”
“你!”帛宸氣結,擡手猝地一指帛清。
帛清在這時又起一笑,輕笑出聲,擡步不緩不急步步上前緊逼向帛宸。
帛宸沒有動,任憑帛清在距離自己咫尺間的距離停了下來,兩人鼻尖對着鼻尖,溫熱的呼吸都可在對方面上撩撥的鮮明如許。
這氣氛因了當下這發着狠的步調、格局而被烘托的愈發繃緊,劍拔弩張之意于無聲無息處悄然漫轉……
帛清停了一停,面上神情忽地俱數收攏,既而換成了一副無情無态的無聲逼仄。他面孔一漠,幾近咬牙切齒:“所以大哥你有本事就上折子要父皇差專人來審江炎啊!”一氣呵成的調子,于此一呵聲,姿态放的很是輕薄,“不過在這之前,你最好先想想這事兒鬧到朝堂之後……又該怎樣撇清自己這‘逾越聖上、私自關押親王’的荒誕舉止!”聲息陡落後身子兀地離開帛宸,轉目一顧默立暗忖了良久都沒有聲息的江炎,啓口的同時順勢就牽起了他的袍袖,“江炎,我們走!”
“我看你們怎麽走!”帛宸铮地起了一聲斷喝,還不待這二人回神定緒,他已對着進深一擡手。
便有侍從“簌簌”的沖奔進來,一隊人不由分說便将帛清、江炎二人于中間圍的死死的。
“放肆!”帛清立身一叱,眉宇不皺反展,往那人群中四下掃了一眼,跟着且輕笑且跋扈道,“誰人給了你們這麽大的膽子,倒是不識得爺是榮錦王了!”沉沉一落聲息,“對本王如此不敬,你們最好摸摸自己項上的人頭……若是還在,識時務的就給本王滾出去,莫不然本王可不保證你們能見得到明天的太陽!”
但一任帛清擺出皇子親王的架子這一通逼仄,當下這群湧入地牢的侍從就是不見有紋絲疏離移動。
“呵……”帛宸兀扯了嗓子一個長長譏诮,旋即有些無奈的故作着搖搖頭,又往帛清這邊近了幾步,神色悠悠然,“四弟,既然你不願同我好好兒說話,那麽……對不住了!”猛一狠戾,凜冽了目光對那群侍從一個示意,“給本王将他二人縛了扔回地牢去!”
“慢着——”
便在這千鈞一發一觸即發的當口,又自進深外廊那邊兀地傳來尖銳的一嗓子。
這聲息起的不合時宜,把帛宸帛清江炎三人俱數都唬了一跳!
就在這時,一陣疾步聲于這暗沉不祥的地牢內铮然響起,一步一步每一步都似踏在天堂與地獄兩種極端間的不斷轉化。
這三人下意識同時回首,見自進深處行來兩個人。
領走前面微把身子側了一側的,是一席簡約布袍的乾坤殿執事公公,方才那一聲叱便該是出自他口;而他身後闊步行進的那個冷面沉眉、着錦緞天青織錦疏袍的人……赫然是楚皇帛睿!
帛睿突然擺架前來,準确的說是着了百姓裝束微服前來……這般突兀的舉動令帛宸猝不及防!
“父皇!”帛宸心思一恍,掀袍便跪倒在了地上。
帛清與江炎亦跟着反應過來,相視一眼後齊齊落身對着帛睿跪了下去。
而帛睿卻先在當地裏停了步子,一雙龍眸掃向“刷啦啦”跟着跪倒一片的侍從群間,微一颔首:“怎麽,還不叫你的人退下?”聲息是冷的,雖不狠不利,但偏生就有天成霸氣與不可動辄的威嚴自這冷處起來。
帛宸知道是在跟自己說話,心下一抖,在父皇的龍威面前,他不得不屈就,他只有懾于這龍威的份兒……于此一擡首:“是。”應了句後忙又轉目一顧那隊侍從,“還不退下!”
這本就是帛宸養在漢王府裏的人,得了這個命後忙不疊的自偏門一道退出了地牢。
帛睿便權且不語,适才重又擡了步子一步步往這跪在地上的三人近前走了過來。
他雖早先召了帛宸要他放人,但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在這個關口上,太子未定、時局不穩,他誠然是擔心帛宸背着自己做出些為難帛清的事情!故便着貼身內侍備了衣物,伺候着自己親自微服出宮,一路往宗正祠過來。
氣場當真是一件存于表象之外、世事之間的無形又真實的東西。帛睿就這樣穩穩的每行一步路,跪在地上的三人便都會于這無形間覺得空氣一個繃緊!一步步由遠及近的漸次過來,周匝繃緊的氣氛就已經叫他三人只覺氣短胸悶快沒了呼吸!
跪在最前的帛宸早把頭壓低再壓低,他的心思很是混亂,這一時摸不透父皇的來意,也尚沒有想好如何應對父皇的突然到來。
而帛清亦是心思百結反倒沒了頭緒!他有太多話及委屈憋在心底想對父皇說,又一時不知該如何說,更不知父皇究竟對自己被關押地牢之事知道多少、不知大哥帛宸是如何在父皇面前做了言辭的……
相比之下,持着一抹冷銳理性、最鎮定與從容的,當屬跪在帛清身邊的管家江炎了!江炎心思暗動,自知自己這通麻煩只怕是極難躲掉。他方才就一直在找機會想提點一下帛清,但卻被帛清一次次的給打了斷!他想告訴帛清不要在帛宸這裏徒費口舌,權且出去之後找到楚皇,那麽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但要保住他江炎,就必須快些尋到楚皇……現下楚皇親自過來了,這顯然是誰也沒有意料到的事情,這使江炎在略微安心的同時,又起了一抹略微的詫異與不祥感。這感覺沒個出處,一時也不能梳理明白、知曉是因了什麽。
“宸兒。”帛睿一雙龍眸噙了少許漠意,不知是氣氛還是本就如斯,聲息聽來是微冷的,“不是叫你放你四弟回去麽,你這又是擺的哪一出呢?”聽來平常,沒有怨怪,只是單純的一句随心問句般的。
卻把帛宸吓得委實不小!他心一震:“父皇,兒臣是要放四弟回去的,只是……”把心一橫,他咬牙擡首,“可是四弟他不願離開!”
“哦?”這話聽得帛宸一個好笑,他心裏明白其中必定存着什麽曲折,便不再去看帛宸,轉目對帛清落了目光過去,“這又是怎麽一出?”複終于展眉,“都起來吧!”
這三人謝了恩,便應聲站了起來。
帛清擡目啓口:“父皇,并非兒臣不願離開。實是大哥行事無端,不肯放了兒臣的管家江炎離開!”一落聲後甫看向沉了面孔的帛宸。
不得不承認,父皇現下的到來,無異于給帛清服下了一劑定心丸。他仗着有了父皇的坐鎮,原本起了在心的微惶與急氣也都跟着多多少少的散了一散去。
第四十四回 舊事漸浮水
“父皇!”一旁帛宸只怕帛清占了先機,不待楚皇發話便急匆匆啓言打斷,“四弟無辜,兒臣當然向四弟賠罪并放他離開……可這管家江炎卻實是有過,縱然不該我宗正祠審理,當初卻也是進了我宗正祠的,那便豈有不管不顧放任自由的道理?”他這一席話無論神情亦或語态,都擺的言的極是從容凜然,眉目一斂,颔首一禮。
“呵。”帛清甫一勾唇,對帛宸做了個玩味笑意,“大哥這話說的當真是大公無私、大義凜然的很呢!”
“父皇。”帛宸沒理會帛清,只又擡目向帛睿處投了目光過去,“兒臣嘴裏說的這話兒究竟是真是假,父皇也是清楚的!”口吻一落,忽地便噙起深意若許。
“父皇!”不知道為什麽,帛宸那話只叫帛清起了一股隐隐然的不祥感,他皺眉急一啓口。
“來人!”但帛睿這一次沒有再給帛清說話的機會,一張面孔覆了堅挺的寒霜,森森的又漠漠的。他一擡手,便有侍從自地牢門外應聲進來,又見帛睿神情不變甫一落聲,“榮錦王府管家假借榮錦王之名私自行事、壓榨百姓,朕念在其是初犯,特網開一面以施薄懲,望日後可以此為戒勿再荒唐……把江炎帶出去,鞭笞三十!”
這一語落定,三人皆是一驚!楚皇這個最終的裁決者居然向着長子帛宸,順着帛宸的意把江炎拉出去鞭笞!
原本帛睿在言前面那些話的時候,帛清頭腦還是木怵怵的沒能解過父皇到底要表達什麽,當他猛地聽到父皇那最終的裁決揚聲落定後,整個人都跟着沒防備的抖了一下!
帛宸亦一失驚,即便父皇是向着他的,但此舉來的也委實是突兀……但他很快就意識回籠,明白了原是自己吃虧,原來父皇還是向着榮錦王的!鞭笞管家,明上是懲處了管家,其實是把這事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回護住了管家!念及此,他登地就一懊惱!卻偏生前事已定,他也委實不知還能做些什麽方可轉圜!
倒是江炎,他畢竟是局中人,對這事态的思量忖度自然要比其餘人深了一些。他明白了楚皇是在護他,護住他、将他懲處,也就護住了榮錦王帛清。
“還不動手!”帛睿又是一叱,轉目沖一時被帛清那目光逼退的侍從又一發命。
他這個楚皇當的做的委實糾結!為皇為君者,豈是事事都可以順心随意的?金光閃閃的龍椅是标榜着無上的威嚴與尊貴,卻也是一把無形的束縛身心的沉悶枷鎖!
即便江炎是無辜的,即便帛睿心裏清楚帛清是着了人家的套,但他又能如何?自昨個起,那些借以此事彈劾帛清的疏奏便如一夜忽來的急雨般的,一封封飛上他禦書房的案頭……他壓不住了!且他知道的是如此的遲鈍,待他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便已經是這事兒鬧大的時候。
他可真是恨帛宸這個長子恨得牙癢癢!他平素最恨的就是誰人挑釁這為君者的皇權,最恨誰似這般的步步逼他……但在恨在氣的同時,還有隐隐的愧。畢竟帛宸也是自己的兒子,且是長子,而他這個父親做的、謀的卻都是立四皇子帛清為儲君!這也難怪帛宸會對帛清屢屢發難,屢屢逼他!
而他若不懲處江炎,那這事兒就還是得不到适時的壓制,這麽一直鬧下去便不定又會生出什麽樣的枝子來,到時候難免又會牽扯到帛清!他也只有犧牲江炎,把這事兒到此為止的收官也就算了!說到底,為得還是護住帛清。
“父皇!”帛清又是一喚。他這一時被急意給委實是沖昏了頭腦,根本就不能解過帛睿的心思。見帛睿轉過身去不理會他,這般關頭危急、情勢水火,帛清幹脆将身攔在了江炎前面,“誰都不許動!”
“王爺……”江炎且忖且喚了帛清一句。
“放肆!”這時帛睿壓着一股急氣猛地回身,落在帛清身上的兩道目光威嚴且意味頗深。他心道着清兒啊清兒,你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這般毛躁且随意的性子才會被磨得、砺的有一個穩妥的走向!
但是帛清護短心切,根本沒在意父皇雙目裏的深意與隐然的告誡,他落身一跪:“江炎是兒臣的管家,是兒臣這榮錦王府裏的人,非要給他安上什麽樣的罪名的話,那就算懲處也該兒臣親自懲處。父皇親自庖代,實在小題大做了些!”他說話時思緒兜轉,也有了幾分明白,更看得出當前局勢江炎是委實不大好全身而退的,便換了角度轉了話鋒想着好歹先把江炎帶回榮錦王府,那麽關起門來治罪不治罪的誰又知道?
“呵。”帛睿輕笑,目光裏的深意漸趨帶了微微的發愠。他了然着帛清回護江炎的心思,但那話在帛睿聽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頂撞之意,他心裏難免不悅,“這陣子以來旁的沒見你學會,你倒學會護短了!”聲音不高,逼仄而着重。
帛清擡首淡淡:“兒臣一向護短,只要是該護的短便必是要護!”他心思暗動,就在方才帛睿發命的當頭裏,猛地想起當日江炎跟自己說過的話“王爺把我身上的玉環交給皇上,江炎便自然會周全……”他知那玉環身上必定有着一段別樣的默契,這個默契只有父皇與江炎之間方能解得!眼下他為了救江炎,只在不斷的尋找機會,思量着如何能将這玉環悄無聲息的遞給父皇。
這時見帛睿擡步向自己走過來,帛清便是恍惚。
就在方才一瞬,帛睿窺到帛清雙目裏的異樣。父子連心,他在潛意識裏明白帛清必定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且只适合私下裏說。
當他步至帛清身邊的時候,帛清恰到好處的一擡目。
帛睿心念一動,自這樣的目光裏看到了一些沉澱:“起來說話。”順勢擡手去扶了帛清一把,動作親昵、聲息還是漠漠的。
帛清亦牽了心念一動,心知父皇是識得了自己的意思,便借着父皇這一虛扶的當口,将方才探于廣袖取出的白玉環悄然的送到了父皇的手中。
感知到掌心被遞進一物,帛睿微皺眉,察覺着該是一枚雕镂了紋絡的璞玉。他擡袖微遮,極随意的擡手于眼前,目觸那白玉環的瞬間便覺雙目一刺!
極快又看向帛清。
帛清見父皇的反應如此激烈,心中那些猜測便又篤定了一些,目光不失時往江炎身上微微飄去。
這一瞬,許多心事都已不言而喻!帛睿那目光也下意識往江炎身上瞧去,竟在這一瞬便覺天地翻轉了幾翻,他忽地就恍如隔世……
難怪在見到江炎的第一眼起,他便深覺一種無言的熟悉,這熟悉是那樣的親昵、那樣的自然、那樣的沒有道理……他的目光定格在江炎一張從容自若的面上,因江炎是微微颔着首的,故帛睿看不到這上面此刻正貯着怎樣的表情。他只覺得江炎果然猶如玉雕,有着與帛清一樣的精致的皮相與卓絕的氣質,都是令他所深深欣賞的、怎麽看都歡喜的着緊的。
這心思百結,帛睿意念漸清,铮地一下反觀到了當前的事态中。他側目又顧了眼颔首默聲的帛宸,心念微恍,似乎就有點兒明白了帛宸此舉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直以來他都清楚的知道這是帛宸的一場謀劃,他只怕帛宸會算計帛清,卻忽略了帛宸一早其實就意在江炎!于此同時,順心念驅馳,也順着就明白了帛宸為何要為難江炎。
只怕這關乎江炎的秘密,帛宸早先他一步就明白了……那麽便自然而然的就又引出了一個人,他的好皇後澹臺氏。
當年的事情即便帛睿并沒有多說什麽,但澹臺皇後做了什麽他又豈能不知道?只是念着自己有錯在先、又是夫妻,便不予追究罷了!卻忽略了澹臺皇後一直以來的不能放下,這“不能放下”便演變成一種直白的後怕,以至她在江炎出現、在得知真相的當口,居然選擇助力帛宸大設棋局!
若自己再晚來一步,江炎是不是就再也不會于這人間出現了!
念頭甫至,帛睿驟然就後怕的很!心中許多疑惑、許多百感交集更是在這頃刻一應的潮席陡至……
“好,朕給你這個面子!”良久良久,帛睿不動聲色的把那枚白玉環揣入袖口,啓言淡淡的,“既然榮錦王這樣說,朕便許你把你的人帶回府去給朕嚴加管教!”聲息不免起了一個顫抖。
聞言入耳,帛清胸口懸着的一股氣終于昙然放下!複一斂襟:“兒臣謝父皇恩典!”
帛睿沒有再說什麽,他心緒紊亂、情念紛踏,這個身子似是再也支撐不住,只覺雙目并着頭腦全都混沌的厲害。下意識扶扶太陽穴,轉身徑自離開。
身邊內侍見皇上離開,忙擡步忙不疊跟上去。
這三人各懷着不一的心思,在送走了帛睿之後,帛宸招手命了監刑官與帛清同歸府去。
帛清不免又起了怒意,但被江炎遞了眼神止住。他便只好斂住聲息作了罷,畢竟是父皇下的旨要他“嚴加管教”,可沒說是赦免了江炎。故方才那三十鞭笞還得是執行的,不過是換了個地兒去榮錦王府由他派人執行罷了!
照這麽看來,帛宸只是奉旨行事,委實該委派監刑官同歸府去的。這又挑不得錯處。
畢竟事态演化至現今,也算是自險惡中退了一步,帛清一路心思暗動,想着只能是權且先回了自家府邸,後見機行事罷了!
第四十五回 榮錦王施威
這一路糾葛忐忑、心下百般郁結難安,只恨這足下的一條道不能更長一些的好叫他拖延些時間想想法子!帛清百般煩惱不打一處,終歸是持着這樣的心緒一路回了榮錦王府。
他原還在幻想着監刑官會不會走個形式也就算了,畢竟他榮錦王深得聖眷,這個面子監刑官還能不給?但帛清到底忽略了這監刑官可不是皇上的人,而是他大哥帛宸派來的,自然是聽命于帛宸了!又怎麽會使他得着半分的心?
榮錦王府開闊的庭院處,帛清退了一幹服侍的下人,立身停步間掃了江炎一眼,見江炎無論面色還是表情都是一副淡淡然無關痛癢的樣子,這感覺就好像他帛清的着急與忐忑都是白忙活一樣!帛清心下忍不住腹诽,心道你這大管家卻是一向的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