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一直都處于一種焦躁亂心的狀态之下,但卻還從沒有一刻居然是令他亂心到了這等樣的地步的!
他便知道是要有些什麽事情發生,這使他根本做什麽都做不到心上去!
不是沒有想到于他來說最為珍貴的媛箐,但他還是沒敢去深想,因為太在乎,所以他總在潛意識裏害怕,那麽那麽的害怕……而且媛箐不過就是患了風寒,風寒罷了,怎麽會說不好便不好了呢?
那來傳話的宮娥即便已經盡量把淑妃的病情輕描淡寫說的很婉轉,但楚皇還是自這字裏行間聽明白了要他皇上“節哀”之意。
拼着心底壓抑沉澱了經久經久的這一懷情緒,他再也做不得了強持而出的那份鎮定從容,騰然起身,一腳便踢飛了跪在面前聲息嗫嚅的宮人,又怒氣沖沖的差身邊貼己人速去太醫署傳召醫術精良的太醫往愆情軒趕。
這時的楚皇是前所未有過的暴戾與狂躁,他再也無心無力去顧及其他一切,甚至在這一刻是抛開了為皇為君者的身份與責任,他什麽都不管不顧無瑕去管顧了!他只要他的愛人可以好好的,只要媛箐好好的……
楚皇抛下一切,最先擡步往愆情軒的方向一路狂奔過去,被料峭的天風迎面咄咄的撲刮着面靥肌膚,大刺刺的疼痛不敵他心底裏萬分之一的作弄。
他沒有一刻是如眼下的失心斷魂,沒有一刻是如眼下這樣的……哀傷!這哀傷徹骨入髓,這哀傷令他幾盡喪失掉了已然淩亂的理性,他就要再也支撐不住自己這副血肉鑄就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了這個魂魄及這顆心!
楚皇覺的自己是會喪心病狂的,決計是會的,如果那個人不肯見自己、如果那個人殘忍到連最後一點時間都要決絕的收回去而不留給自己,那麽他一定會的。
遠遠兒隔着成陣花柳小圃,楚皇瞧見了愆情軒的正門,卻一時猝地停頓住了足下的步子,竟然不敢再向前挪動一步了!
這一刻,他有些近鄉情怯,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分明心底深處是那般的迫切急躁、心心念念,但這足步偏就是如若沉鉛一般的使他挪不動、甚至擡不起……
不過媛箐一早便有了安排。有愆情軒的執事宮人一早瞧見楚皇火急火燎的向這邊趕來,眉心之間不覺跳動了一下,複忙不疊分花拂柳繞過回廊、踏着曲折宮道一路過去,後曲身謙謙然對楚皇行下一個禮:“陛下。”這宮人眉目微垂,“淑妃娘娘叫奴婢來迎陛下進去的。”
甫聞這話入耳,楚皇忽地便覺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呢?其實若當真是在做夢那也是好的,如果這一切當真只是一場夢,那麽夢醒之後,他的媛箐是不是依然還會好好的?他的堂妹碧溪郡主又是不是也依舊可以光鮮十足的活在世上、從未離開?
但幻想只能是幻想,現實從來都直白而殘酷……
楚皇定定神,須臾後持着平和的聲波将那宮人的禮儀免去,還是沒禁住一絲苦笑順着唇兮流溢而出:“箐兒。”若許的無奈迂回在心裏,楚皇有些支離,“朕是不是到底應該慶幸,你還沒有絕情到連一面都再也不肯見朕的地步!”
……
淡淡的檀香在身處進深過道處便就嗅了到,這種熏香的氣息到底是偏着些禪宗通幽的,太出塵而空杳了些,令楚皇有些不适應,有些不祥。
不由加緊了足下的步子一路向內裏小室中走,穿過兩個侍女挑起的一道勾花紗簾,便見媛箐病體纏綿的蜷卧于鴛鴦錦榻之上。
只一眼,便要楚皇這顆心狠狠的疼了一把!
幾日不見,本就已經枯槁脫水的美人兒此時此刻變得更為殘顏凋朽,整個人都堪堪的瘦了好幾圈。若不是因了竟日連天卧榻不起而帶的容顏有些浮腫,只怕說是已經瘦弱到了皮包骨頭的地步也是不為過的!
“……”楚皇本欲隔着一段距離便将她喚上一喚,但這心下裏的情念勢頭太深濃也太酸澀,将這氤氲在喉的一聲呼喚就這麽給生生的堵到了胸腔裏發做不出、按捺不得。
內裏近身伺候的宮人瞧見是陛下來了,忙不疊轉身對着楚皇行禮問安。
這一回身所帶起的衣袂摩擦之聲攪擾到了媛箐的好眠,她緩緩的睜開一雙已是渾然無力的眸子,再度堪堪轉頭向楚皇這邊兒一瞥眸波,目中神彩渙散,但一點精氣神還是執着的鑲嵌其中不肯抽離。
這般神情更是令楚皇這顆心莫名便生就出許多痛楚……
他無力繼續于當地裏按捺個中情緒,什麽話也沒有說,擡步迎着媛箐的方向一路直直的走過去,并在這當口順勢揮手退了其餘的宮人。
媛箐原本只是受了風寒,便是病的再厲害都也還不至于死。但怎堪她心裏求死的頹意太過繁重,怎堪她有心将湯藥明裏暗裏的執意倒掉!再者她又會每于夜半不動聲色的将被子踢開,亦或伏在窗棱上受着穿堂風的撩撥一趴就是一整日……這如是的種種,以致媛箐生生将她自個給有心折騰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去!
而這一切的一切,深愛她的楚皇卻也僅能從宮人們急急的口述之中知道些許皮毛。他雖也竭力去做了許多阻止、許多彌補,但誰也不可能可以無時無刻的看住媛箐,且媛箐一旦認定了要去實施的事情,又是誰人可以看管、阻止的住呢!
“為什麽。”楚皇一掀袍子落座于塌沿,颔首沉聲如斯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又不大像是在發問,可說責備也又不大像。他的口吻裏聽不出任何一點心情的起伏,但那分明火熱的情态全部都貯藏進了一雙烈焰冉冉的龍眸裏。
“因為那個人去了。”媛箐淡淡,邊于這時轉了桃花眸向身邊如是至為親昵的楚皇一路看過去,失了顏色與水潤氣息的薄唇一翕一合,吐口的徐徐緩緩、淡淡冉冉,“失去任何人、任何東西我都至多會心痛,但也都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可失去她,活在世上的每一時每一刻對我都是折磨。”她一頓,忽地勾唇牽出一個幻似苦笑、又恰如是解脫的浮虛的莞爾态度,“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比她對我還要好了。”
徐徐的穿堂風穿簾入室,帶的楚皇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孔也被蒙上一層綽約的恍惚,而沉目顧着榻上一字一句似笑又似哭的愛人,只覺一切一切都置身入幻、變得再也做不到一個真切。
媛箐張口慢慢吸納了一口氣息,複而一停後繼續:“我行走于世,被這世俗的塵沙泥污拂去太多曾以為會念念不忘、曾以為永不會消失的東西。我如此貪渎……但無論輪回轉世過了幾生幾世,無論性別、無論面貌、無論身份、無論局勢與所處環境……總有那麽一個人,她都對我始終如一、一心一意。”
這時媛箐的所言所語真真切切有若呓語,但這後續一番話聽在耳裏則更顯得隔紗隔霧:“我就要死了。”她目色與神容是俱數的平和,“因為只有臨死的人才能記起自己的前世……”
媛箐持着如是一塵不變、不加悲喜的語氣,徐徐的向身邊這一世的楚皇講述了她的前世,接着又順着那些杳杳茫茫的如煙前塵往更早裏徐徐探去,那是看似已經遙不可及的一段段過往、一場場緣法,關乎着至今這一世都還在身邊有跡可循的幾個人、或者走過幾世緣份了卻後便沒有再遇到的更多人的那些緣法。
而最初的最初,不過是身為令月公主的她自母妃手中接過了上官家的一枚白玉兔,自此無論轉生成什麽身份、身處于什麽境地,那白玉兔便都對她一心一意不曾離去,且只為她一人而活着、而存在……
緣起之世:冷令月,白玉兔,冷華棂,姜縧。
此後第一世:上官殊兒,白兔,帛逸,慕容雲離,又多了一位替換掉了殊兒的記不得了姓氏名諱的太子妃。
第二世:帛清,江炎,帛睿,世子帛羽,二郡王帛翼。
這當下裏的現世:帛媛箐,帛碧溪,楚皇,雲妃莫離,景妃顏傾翡。
“時今已是第四世了,我們之間,糾葛了四生四世。”媛箐且笑且颦。
“帛清”,“媛箐”;前世薄情,今世圓情。
“媛箐”斜音即為“圓情”,即圓了與華棂、也是帛逸之間那未了的兒女情。即便她上一世做過帛睿的兒子,但那終歸也只是父子情,替代不了尚不曾還清的兒女情,“帛清”也有“不清”之意,還不清;故此便又來了這麽一世,媛箐的一世。
但連起來“帛媛箐”,即又成了“不圓情”,不圓的是與白玉兔君之間的情。所以,那段與白玉兔之間将清未清的緣法與情,還得留待來生……
“碧溪”斜音乃是“碧玺”,碧玺引魂兔……碧溪便就是那轉世的兔靈。
可“帛碧溪”,已不再是碧玺,而是有血有肉來修這下一世與心念之人緣份的、一個真真正正有形有态的人……
“不要将我立為皇後。”媛箐呓語綿綿,“便是在我死去之後也不要追贈。”她的氣息依舊平和,這一張面孔以及神色依然是出塵的平淡、又好似是已經得到了大歡喜的一份釋然與坦緩,“這是我妹妹用她的性命為我換來的,我怎麽能夠接受這攙着血、淚、魂魄的饋贈?”又沉一口氣,于此氤氲一痕嘆息,“這于我是一種殘忍,也是一種恥辱,更是一種不能原諒的虧欠……”
楚皇靜靜的聆聽着,眼眶漸漸泛起了潮濕,而那不知何時握上了媛箐淨琉璃般纖腕的一雙手,卻在如是不知不覺間握得更為緊湊繁密。
他知道,這一次他或許真的就要失去媛箐了!若不然,她又為何會在一瞬間猶如佛洗的整個人由裏至外、通通透透,變得居然這樣的澄澈明白?
媛箐吐口徐如雲煙,默默然感知着自楚皇掌心深處沁出的一脈脈暖意,任由這綿綿暖意自掌心深處做了綿延如織的鋪陳,邊下意識也迎合着楚皇的掌心與他十指相扣:“不算我們之間緣起的那一世,加上這一世,我已經陪了你三生三世。下一世,便讓我去陪他吧……”
這個“他”指的是誰,彼此誰也明白。自然會是那位一世又一世于她身邊默默守候、不言離棄的白玉兔君。
楚皇還是起了一絲并不過分的貪戀,他還在殷殷期盼着媛箐會有什麽話留給他,這企盼近乎于祈求了!
但很不幸的,媛箐在這世上所言所吐的最後一句話,便是那句“下一世,便讓我去陪他吧……”
她在言完這句話後,整個人便起了一個由內至外極近徹底的釋然,便沒有了任何氣息。
她走的極安詳,足颏踏蓮、身披清華,蓮邦佛洗近在眼前……
這是一個已經無關了愛與恨的萬般皆放的結局,逝去的人不見得哀涼,而活着的人從來都是痛苦的。
楚皇緩緩的,緩緩的将這溫良的身子漸次俯下去,伏在媛箐已經沒有氣息的嬌嬌玲珑的身體上。好似她還在,好似她只是熟睡。
他小聲喃喃,持着只有他們彼此可以聽到的聲息緩緩吐口、哽咽漸成。他緩緩道:“你陪了我整整四世生命,在這四世的輪回裏,我們又曾有哪一世得到過想要的完美團圓?
令月哀怨死去,華棂相思成疾、心念過重而終于無法承受那萬千負荷的也咳血而亡;殊兒沒了希望也沒了尊嚴的割腕自盡,帛逸一頭撞上棺椁殉情相随;帛清堪破紅塵心覺倦累而與江炎修仙歸隐,帛睿将他家人親信妥善安置後以空門遁入、修行參禪;這一世,你我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甜美甘醇的齊眉舉案之果,但這幸福的日子總也是極短暫的,譬如朝露,終又因你無法放下對妹妹的愧疚而作踐身子暴病消亡……
你又要我如何自處,如何了卻當下這一生一世跟你的糾葛纏連?
縱觀我們離離合合、攜手并肩經歷的這幾生幾世,我們想要的并不多啊,我們想要的,不過就是可日日夜夜靜然相守、不再離分;可海角天涯、明月松間攜手漫步紅塵;可有一日,可與你為那妙曲填詞,與心心相印的真心愛人天涯海角、共吹笛撫琴,吟唱這一阕天上罕有、塵世無雙的《獨步蓮華》。
但總也不能遂了這心這願……
或許你是對的?這支《獨步蓮華》曲終究不是你與我共彈共唱的,你命中的良人是留空的,可他不是我……
罷了,罷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又或許讓這一切都回歸到鴻蒙最初,你是那月色蟾宮中的嫦娥仙子,那碧玺引魂兔乃是與你心心相印不棄不離的懷中玉兔,我卻是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伐木砍樹的吳剛……我只能隔雲穿霧往那璀璨晶耀的瓊宮之中遙遙的看你一眼。
最後佛陀将我憐惜,于是許了我們這一幹有所關聯之人下凡續緣。但我終究不是與你相匹相配的人,縱是一次次相愛相傾心,也終究還是得不了善果……誰又知道呢!
我想定是我欠你的,亦或是你欠我的。但這一切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我與你在一起,我所帶給你的就只有那一世世無窮無盡的傷害與被傷害。你說的對,下一世,你便不要遇到我了,遇到我的這幾世輪回,你從來都沒有幸福過……不要,再遇到我。
……
窗外有一架春藤忽地開始青青碧碧流瀉如瀑。分明肅秋蕭條,這個時候有新春的藤蔓滋芬吐芽,其實是又多麽的不合時宜呵!
但那萬頃天光豁地開始金燦燦的自天幕之上浩浩蕩蕩傾瀉而下,耀這大地河山、塵寰宇宙,仿佛應證我佛拈花一笑間一個轉瞬時新一輪的因果輪回就此開始……一生一生一世一世,業果交疊命盤不止,無極無間是終止、也是新生!
有來有去,無生、也無死。
【第三世卷結】[茕兔第三世歷程:因女主與舊日愛人的情緣并未結清,所以拖到了這一世,女主又轉生成了女兒身。白兔知道女主會去與那個人續緣,自己是不會有機會跟女主在這一世結下情緣的,所以玉兔仙君也轉成了女兒身,與女主做了親姐妹,幫着女主、護着女主,一生一世傾心傾身俱數相交付!](繡圈猶帶脂香淺,晚風菰葉生秋怨。——判詞)
十三[ 緣得滿·茕茕白兔 ]伊,覆我之唇,祛我前世琉璃;伊,攬我之懷,除我前世輕浮。
第一回 兮月,循月
大楚國不知何時開始流傳起這樣一個傳說,但凡能得到一幅叫作“獨步蓮華”的卷軸,便可自之中得到非比尋常的大智慧,會猶如醍醐灌頂而堪破世俗,了卻生死、離苦得樂。
據說這卷軸之中所包含着兩樣東西,一樣是一封流傳經久的信函,還有一樣便是如是一支喚作“獨步蓮華曲”的曲譜。
不過又不知是在何等樣的時候,卻又跟着起了另外一種不知真假、且尤其撲朔迷離的說道,便是那卷軸其實是一張記載命途的仙界天書,凡能得此卷軸者,它日有望得到常人所不能得的絕好的東西,比如——整個天下!
兮月公主惱不得翻了一記白眼兒,飄了眼神示意一旁正煞有介事為她講述這所謂民間趣聞的宮娥,要她就此打住。
這都是些何等樣的無稽之談?兮月在心底下沒防的就起了些不屑,心道這民間諸人還當真是越來越無趣,這是眼瞅着我大楚國國運昌盛、民生安定,一日勝一日的蒸蒸日上,便放着大好的日子不過,又起了這麽些個只聽聽都覺可笑的荒誕談資?
不過當下這大楚的臣民由上至下大抵也都是有覺悟的,還沒誰會因了這麽個不知由何時何地開始冷不丁流傳開來的傳說,而當真有誰會去大動幹戈、大費周章的去找去尋那所謂若能得到便可坐擁天下的《獨步蓮華》卷軸!
“你若當真沒了什麽新鮮事兒,便是自己編一個故事出來都比這些個有的沒的好!”見身邊正講至興味處的宮娥得了示意後止言,兮月便揚了唇兮惱不得順着對她數落了番,“你明知道本公主最讨厭這些個怪力亂神,真是……閑來無趣連要你講講那民間趣聞出來,你都講不好!”臨了又一句嗔嗔的補充,旋即回身往一旁小亭子間走了進去。
那近身宮娥見公主起了不悅,忙不疊亦擡步緊緊的追着公主一并過來:“是是是,奴婢不該講這些個無趣之物。”自是一連通的拍拍面頰盡力讨好,“那公主,我們不說這些了,來講講上官家的那位循月公子可好?”
一聽這茬,果然對冷兮月是極其有效果的!她那面上雖還是一副強持出的鎮定淡然,其實桃花眸已沁出那麽幾分可喜的嬌羞感。聞了這話兒,整個人自是在當地裏那麽扭捏的默了一默,旋即擡了柔荑輕輕搡了把身邊會心而笑的宮娥:“你瞧瞧,這麽大的姑娘家,這說話……這說話卻是越發的沒了個把門兒的!”于此又擡手對那宮娥臂彎一通撓癢癢。
見公主同自己開起了玩笑,這宮娥忙不疊且一路逃着且嘻嘻笑笑的一通告饒。
兮月哪裏肯放過她?自然是把人兒從小亭子裏一路這麽順着追入到牡丹花圃圍繞點綴的假山小景裏,适才只得立身當地雙手叉腰不疊喘息……
宮娥口中的這位上官家的循月公子,乃是當下大楚國風光齊月、莫可一比的第一人物!
上官循月乃是上官世家的嫡出長公子,現年一十九歲,正值珠玉在側、韶華鼎盛的好光景,生就的那一副皮相亦是疑似楞伽山人杳杳來、幻境雲海出谪仙的精雕細琢造化天成,且又有着當花側帽、翩逸絕倫的好氣質,更兼經綸得心、珠玉在內的好學識!
這麽一個出身好、時景好、面貌好、氣質好、學識好的濁世佳公子,他都不消言語不消行事,只需把身子往當地裏一立便就足以成就一場入詩入畫的驚鴻交彙,自然是迷的這大楚國上至皇室貴胄、千金淑媛,下至小家碧玉、江湖女兒……總之萬千女子一大片一大片心甘情願為之傾倒、循月要她們飲鸩止渴她們決計不敢去偷喝白開水!
同樣的,身為正值碧玉年華、又有着如是一副自認為并不遜色之姿顏氣度的三公主冷兮月,對那位上官公子自然也是背地裏芳心暗許了經久經久了!
且值得一提的是,兮月公主的母妃乃是成貴嫔,這位貴嫔便複姓上官。而冷兮月與上官循月,自然便是表兄妹的關系了。
兮月原不是個輕易便能夠被好人好物所怦然打動的公主,畢竟身為皇室中人,且又是素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帝姬嬌女,放眼整個大楚國,這天底下的珍馐物什又有什麽是她不曾見到過的?對于那位“芳名”在外的循月表哥,她原本也是報之以很不屑的态度,心道那些個對他極近迷戀傾慕的姑娘們當真是沒見過什麽大世面,不過一個男人便就能夠癡迷成了那般的樣子?可真真是丢臉的很!
但就在年前,兮月公主年滿一十六歲,母妃成貴嫔為女兒設宴邀了母家一衆姊妹入宮慶祝生辰,兮月隔着人頭在宴席上對那上官循月堪堪一眼的瞧過去後……她便覺的自個此生此世這高傲的目光怕是再也從這個人身上,再也再也移不開了!
如是,連帶着許多原本都覺十分不靠譜的人生觀,也就在這一眼過去、潛移默化間帶起的一重迷戀間,于兮月心中發生了徹頭徹尾的改變、甚至是颠覆!
她從前從來就不相信這世道上有什麽一眼過去便是萬載千年、一見鐘情便驚豔了浮生流光的所謂愛情,甚至于連“愛情”這個東西她都素來報以嗤之以鼻的輕賤态度!
什麽是愛情?她的父皇,這大楚至高無上的國君自在悠然的坐擁三千佳麗,後宮之中陳着列着無數姿态各異、風情萬種的“草草花花”,他的生命裏有着那麽多的女人,但試問哪一個女人是他所真正可以傾心一愛、一心一意的?
便是她那位身為貴嫔、又系世家大族出身的母親,也都沒能自父皇那裏得到這種理想中的完美幸福的愛,試問這世界上怎麽會有所謂的真愛?憑什麽會有?不過就是男人女人一拍即合、熱Lang沖腦之後所瞬間滋生出的狂妄而不自知罷了!
但在見到循月,入目他娴雅的氣度、俊美的面目的這一須臾,兮月她突然就相信原來這世上人間當真會有東西叫作“一見鐘情”了!在這同時,她也願意去相信這世上人間當真會有那種趨于完美、真真切切的所謂真愛了!
她也不是沒有暗暗的鄙視過自己這類似“牆頭草”、又類似“貪戀美色”的沒出息!但只要一想到循月那張使她着迷、使她忍不住傾慕與想要親近、甚至是使她幾近于狂熱的面孔,她便又覺的一切一切都沒什麽好糾結的,前遭這須臾十幾年的生命她都是活糊塗了,所以才會有那些應運而生的糊塗的認知,那麽在遇到循月之後她努力去擺正自己這些個錯誤觀、将那些錯誤的認知全都擺正為正确的認知,這不也都是無可厚非的事情麽?
每念及此,便又非但不會覺的自己有多該被鄙夷,反倒會覺的自己是那麽那麽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甚至于最後的最後,兮月衍變成了這樣一種茶不思、飯不想的狀态。她原本會有動如脫兔的那一面,但卻越來越變得趨于文靜、偏好寂寞。
她可以在開滿鮮花的小院落裏擇一處攀附滿架紫藤的回廊,然後将身施施然的落坐下去,雙手托着雙腮支着膝蓋、軟眸凝着遠方的花圃這麽一坐、一發呆便是一整天。如果不是宮娥擔心入夜之後那露水會将公主作弄出風寒,而小心翼翼将她搖着肩膀喚回神志,她便能夠持着這樣的姿勢坐個連軸轉!
這麽做是為了什麽?自然是為了循月。兮月公主是在暗暗的想念那位循月表哥了!旁的人但凡是生了眼招子、長了心的,便是誰也瞧的明白!
再後來的後來,又漸漸衍變成了這樣一種很為深刻的迷戀!
兮月,循月……
我們的兮月公主開始時不時暗自對着這兩個名字費心思做揣摩,她是這麽想着的,這上官循月的名字起的委實是真好啊!莫不是這一生一世就是為了她而來的?
她名喚兮月,他叫個什麽不好的非要叫循月!這循月便就是“尋月”之音,這個名字可謂是暗中包藏了一個極重要的訊息,便是:傾盡一生一世、只為尋兮月公主而來!
最初的時候,這麽一懷绮思绮念的,出于一個女兒家特有的矜持,兮月還不大好意思表露的太過直白。但是時間久了,她這麽發呆發的次數多了、念叨也念叨的太過纏綿了,身邊的人便免不得發現了這個秘密。
有親近些的貼身宮娥免不得被自家公主這陣勢給吓得唬得連連心顫吶!只道着公主若是再這麽下去,只怕就中邪着魔了!
那為人母的成貴嫔也不是個遲鈍如斯沒有主意的!她只有這麽一個孩子,對兮月這個獨女,平素裏自然是寶貝的不得了!洞悉了女兒原是對侄子起了那麽些春閨心思後,也就暗暗的動起了主意。
成貴嫔也是樂得為女兒招了循月做驸馬的,二人本就是表兄妹,親上加親、且上官家出一個驸馬不也是至高的榮譽?
如此,在兩個小兒女還沉寂在春心萌動、亦或者說單相思的小歡喜與小羞澀中時,渾不知他們二人這一樁婚事已被雙方大人不動聲色的提上了議事日程……
第二回 雙月猝逢
這着實把兮月給勾動的羞了一羞宮娥,一見公主同自己嘻嘻哈哈的逗弄起來,一時那膽子便也就給放了大,将身躲在假山石洞裏,只探出半個腦袋的就是不出來。
偏生這假山小景設計的巧妙,內裏的人工開鑿出的潺潺碧水環繞着的堆疊假山石,而外面卻是被一圈低矮的灌木給圍攏成了個圈兒,又一路參差不齊的輾轉綿延,直叫兮月這邊兒怎麽都不好追進去。
眼見着那宮娥在石洞裏對自己探頭探腦嘻嘻笑笑,兮月這邊兒那股子玩心愈發動蕩的厲害。她惱不得立住足颏将那纖腰一叉,旋即揚了明媚的春眸沖那宮娥嬌嗔嗔的玩味昭著:“小機靈鬼你且出來出來!看本公主怎麽收拾你!”
“奴婢可曾說錯什麽了,不就提了一下某位公子麽,公主您卻就激動成了這麽副樣子?”那宮娥不加退避的自顧自繼續言語,并未有半點兒閃身出來的意思。
如織天光映着連天草色很是澄澈,又加之有垂楊柳自頭頂一路倏倏然的搖擺拂掠,交疊着将這地表打下一格子接一格子的錯落暗影。有溶溶烏沉影子好似被晃了碎,這份閑閑然的韻致便自四面八方漸次交疊、錯落着升騰了起來,直教人在潛移默化間便覺的那心情委實大好了起來!
兮月那股子興味還沒有按捺下去,又加之見這宮娥笑語盈盈将自己湊趣的厲害,便惱不得心念一緊、将态度一橫:“好,你還說還說是不?”靈眸閃閃的潋滟出幾許翩跹的明媚,言着話便提了裙擺向那假山石洞裏一路跑過去要抓那宮娥。
這一路被這些個灌木、石塊兒鋪就成景,致使兮月這麽過去委實快不得:“你方才是繞了哪一處近路過去的,怎就那麽機變?”惱不得且小心翼翼向前行路、且就口揚眉問了一聲,一雙黛眉颦蹙起來,顯盡可喜乖憨之态。
這時的兮月公主看在眼裏,自是除卻秀美之外又生一段靈動與狡黠,叫人一眼過去便會忍不住覺的悅目賞心十分可愛。
“奴婢也不知道……”聽到公主在問自己話,這宮娥微斂斂眸子略想一下,“哦。”複擡首便言,“好像是其旁籬笆邊兒那一條小阡……”才猛地意識到公主是要追着自己進來撓自己癢癢的,又怎麽能就這麽把捷徑告于她知道?又甫地一下慌忙捂住小口緘默了言聲。
可兮月一頓,還是給聽了個清楚明白,一雙妙眸順着足下這鋪就了一路的鵝卵石小道向旁邊次第一轉,果然見有一連着林木林蔭處圍着矮籬笆一圈:“原來在這兒,謝了!”玩心又漾,忙擡眸對着自個的宮娥款款一笑,有意怄氣她般的一個迅捷的轉身便向那籬笆缺口處的宮道阡陌過去。
這宮娥一見自己莫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眼見着自家公主在一點點向這邊兒過來,她忙不疊把身子從那石洞中一抽離,便要擇個路徑再次遁逃。又在這半道上,忽地有靈光一閃:“公主公主。”不逃反定,把身子一側、聲息一揚,“循月公子!”如此的急中生智,匆匆喚了這一句後不忘揚眉凝眸向着兮月身後處點點。
這循月公子可是兮月公主的一件心頭至寶,平素裏也對他的名諱最為敏感。時今甫地一聞這喚,兮月一驚,慌地回頭去顧……卻這一大片春和景明、百花競豔的院落裏,除了那成陣的垂柳于風中搖曳身姿、除了那花間留連的百蝶嬉戲玩鬧扶搖展翅,又哪裏有她心心念念的上官家的循月公子?
偏生這位正沉浸在愛河裏的公主一時半會子卻沒有反應過來,還只當是自個這視線含及的方位不對,便又下意識把身子轉了個圈放眼再尋。
這倒把那始作俑者的宮娥給看的沒忍住“撲哧”一笑!心道自家的公主素來都是副敏銳靈活的性子,怎的每每只一提到這循月公子,便就登地變作了個失了心沒了意識、全憑一根紅線拴着拿捏的呆傻癡兒?真的是……啧啧,究竟是緣份的天定、還是懷春女子一應兒便有毫無例外的這一遭通病?
甫地聽得身後這宮娥銀鈴般清越的一陣陣笑聲,兮月方兀地一下牽回神志,這才後覺自個是被這膽大的小蹄子又一次給耍了!且還十分作弄的,又是因了那上官循月!
念頭才至,兮月铮地一下就羞紅了臉,免不了姣好的眉眼兒盈盈然就起了更深的一道嬌嗔:“你騙我!”當地裏沒忍住跺了跺腳,複繼續提了宮裙嬉戲着就要擡步繼續去捉那宮娥。
只是這宮娥忽地一下便慌了一副神容,見着公主又向自己過來,便下意識往一旁去躲着身子,邊又喚起一聲:“循月公子……”這一次較之方才明顯要正色了許多,玩笑的意味倒是很難自其中窺探到了。
“還敢騙我?倒是裝的比方才又像了些!”兮月自然是不吃這一套了,“只是本公主可還能再信你第二回?”薄唇輾轉一抹笑顏,足下的步子沒有停止。
“哎呀不是!”宮娥見狀,卻又铮地一下犯了急。
“不是什麽?”兮月只當她還在同自己玩笑,沒待那宮娥言完便就口複又反問回去。
可在這同時,忽地聽到一陣朗朗的笑聲自背後漫溯起來,這笑聲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