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晚餐(5)
怪哉。她直起身子,眯縫着眼睛,把思索的目光重新投向桌面上的一個個酒瓶、一雙雙筷子……忽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地上那只摔破的酒杯吸住了。她腦子裏激靈,又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從湯跡最重要的地方撿起那只酒杯。她把它拿到電筒下察看,大概是被液體浸泡緣故,指紋已經無法辨認和提取。接着,她又逐一查看其他五只酒杯發現上面全都留下了清晰的指紋。
趙宛韻視線的焦距對準了那根橫躺在桌面上的蠟燭———看,它已經倒了。熄滅了。桌子震動了,湯漾出來了。酒杯摔了。…….忽然她又想起了什麽,快步走到窗前檢查插栓。嗯?栓子沒有插上?她低頭沉思了一陣,轉身向教授的卧室走去。
珊珊和喬捷還在陸明遠的卧室裏。趙宛韻來到卧室門前,忽然看見一股濃濃的煙霧從房門飄出來。她好奇地探身朝房裏望去,愣住了———卧室中央的地上有一個火堆。火旁是一堆土黃色的草紙。珊珊和喬捷雙雙對火跪着,不時地把草紙投入熊熊的火堆。黑色的紙灰片象一只只蝴蝶在卧室裏飛舞。怎麽,他倆在為親人燒紙錢?趙宛韻走近火堆用狐疑不定的眼神注視着這令人驚異的情景…….燒紙錢,在落後的鄉村可能還不足為奇,然而這可是在我國著名的地質學家的卧室呵!眼前的喬捷和珊珊一個是滿腹墨水的科學工作者,一個是光彩照人的舞蹈教師!
趙宛韻蹙眉,發覺有點不對勁,便出其不意地咕哝了一句:“難道這紙線是早已備下的?”珊珊和喬捷沉痛地擡起挂滿淚痕的臉,痛苦地望着疑惑的趙宛韻。在火光的映照下,趙宛韻察覺到在他倆凄怆的臉龐上流露出難于啓口的神情。她大失所望而又後悔不已,搔搔鬓角的發絲,借以掩飾自己一時的唐突。
珊珊突然抽泣着說:“這紙錢…….像是爸爸自己…….為自己備下的…….”
“呵!”趙宛韻震驚了,她的雙眼霎時睜得老圓,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麽?”
珊珊沒有即刻回答她的問話。慢慢地站起來默默地走到寫字臺邊,把桌上的一只老舊的帆布旅行提包拿過來,遞到趙宛韻手裏。提包已經破舊不堪,提帶斷了一根,拉練的牙齒掉得差不多了,縫頭也有幾處脫了線,露出東一截西一截的口子。裏邊空空如也。
“這.…..”趙宛韻擺弄着提包,更加迷惑不解。“這個提包是教授從獄中帶回來的。”喬捷撥了幾下火堆,站起來,緩慢地說,“裏邊沒有裝別的東西,就只有這一大卷土黃色的草紙…….這是我剛才清理教授的遺物時發現的。”
“他從監獄出來時還帶了些什麽?”
“別的什麽也沒帶,只有這唯一的旅行提包。”珊珊沉痛地說,“那天一大早,我和喬捷特意從單位請假,去鎮監獄接我爸出獄。當時我爸在接待室看見我們時,他精神很好,非常興奮,沒有半點傷感的表情。走出接待室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所帶的全部東西就是這只破舊的旅行提包。我想幫他從提包接過來,他卻像護着寶貝似的硬是不讓我碰。我故意笑着問他:“這裏面裝着什麽東東呀?稀世珍寶?”他笑得比我更厲害,連眼淚都流出來了。他神秘地眨眨眼,拍拍這只包,樂呵呵地說:對,寶貝,這就是我的寶貝!一個迄今為止只有我一個人掌握的寶貝!哈哈哈哈哈…….可是,直到剛才打開來看,裏面裝的居然是這種玩意兒?”
眼看最後一張草紙被火舌舔着了,趙宛韻突然眼疾手快,撲上前将它們從火堆裏搶出來。用鞋底把火踩滅,在珊珊和喬捷驚詫的目光中,把草紙舉起至眼前,可是因為室內光線太暗,她走近寫字臺,就着臺燈的光線仔細瞧了一會兒,随機轉過身,走回火堆邊把那幾張草紙重新投入火中,一直看着它們化為灰燼。最後,淡淡地說:“這只是監獄裏犯人用的手紙而已。”
喬捷和珊珊顯然早就猜着了。喬捷把頭埋在沙發裏。珊珊淚流滿面,呆滞地注視着漸漸熄滅的火堆,抽泣得更厲害了:“爸!十年冤獄…….他們怎麽把你整成這個樣子了呀.…..”趙宛韻黯然地擺擺頭,張口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突然她象一頭訓練有素的獵犬,輕捷地移近窗前,猛然把窗戶推開,右胳膊一握,飛身跳出窗外。
低矮的冬青樹叢一陣騷動,掩在樹後的一條人影還沒來得及逃走,便被趙宛韻給叫住了:“哦,是賈先生!這麽晚了還沒睡?”從窗□□出的燈光,恰好照在賈正平的身上。他看見穿黑色制服一身威武的的女刑警,臉色灰白,戰戰兢兢地躬身立在她面前,欲動不能,欲逃不得,語無倫次地說:“我、我看見屋裏有燈光……就來了……我是怕、怕有什麽事……也好幫、幫忙……”
“滾開!”珊珊勃然大怒,她站在窗前,指着賈正平厲聲喝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家夥,你給我滾開!”“對不起。我這、這就、就走.…..”賈正平一邊慌亂地說,一邊倉惶地連連退步。當他搖搖晃晃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後面以後,趙宛韻心裏疑窦橫生:他鬼鬼祟祟,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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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不久,研究所黨委書記親自通知楊潛、賈正平、韓承茂和喬捷四個人到四樓小會議室去,接待一位來訪的《雲溪日報》記者。
記者已經在會議室的條桌前等候了。他三十歲左右,高高的個子,魁梧英俊。楊潛等入座後,記者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叫尚華,接着便開門見山地說明了采訪的意圖:“我是為采訪陸明遠教授而來的。關于這位著名的地質學家的生平和事跡,剛才黨委書記給介紹了一些。後來老書記又建議我同你們在一起聊聊,因為你們過去都是教授的學生.…..”幾個人面面相觑,一時誰也沒有開口。他們的臉像窗外鉛灰色的天空一樣,陰沉沉的。觀其神情,不知是在痛苦地回憶教授往日的教誨,還是在忖度這個記者此行的真正目的。
“別客氣,随便談談嘛!”尚華用手指輕輕地敲着桌面,笑了笑,“教授可是諸位的恩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