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貢香 魏瀾覺着差強人意,但是聊勝于無……

安昭儀小字歲禾,忠勤伯家庶出的小女兒,年歲上長寧晩心有二,兩人确是舊識。

那時候忠勤伯府和忠義侯府相隔不過一道院牆,寧晩心與安歲禾年歲相仿,常玩在一處。正旦裏簪蝴蝶,乞巧節放河燈,沒人比她倆更要好。

後來先皇擡舉寧家,聖恩浩蕩,忠義侯府唯一的嫡女寧晩心特封郡主。安歲禾二八年華,入燕王府成為夫人安氏。

二人命運殊途,關系漸行漸遠。

安歲禾本以為,此生再不會有契機相見,卻沒想到,再見竟是在這樣的時候,各自以這般的身份。

秋霜半跪在腳踏上替安歲禾捶腿。安歲禾還是閨閣小姐尚未出府時候她就在身旁随侍,自家小姐轉一下眼睛,摸一下袖口,她就能明白小姐的心思,說話辦事沒一樣不慰貼的。

“照奴婢說,還是咱們娘娘命好呢。當年寧晩心封郡主,阖京同慶,偌大風光都被她占了去,倒害得咱們娘娘只能做妾室。”

“好在咱們王爺是個成大事的,娘娘您封了昭儀,府裏也跟着水漲船高,家裏兄弟叔伯得受重用,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如今風水輪流轉,倒是那位,家門破落,到頭來跟個太監搭夥,老侯爺要是知道自家有這麽個辱沒門楣不知恥的姑娘,保不準要氣活過來。”

安歲禾聞這話輕蹙眉頭,斥道:“隔牆有耳,這話是能亂說的?”

她言辭間雖在斥責,卻并非覺得秋霜所言不妥,只擔心被有心人聞得。

“是啦,還有哪家小姐跟娘娘似的菩薩心腸。”秋霜說着,仍然不忿,“當年小姐您那樣去求她幫幫忙,不過一句話的事情,寧家小姐倒好,偏偏不松口不見您。”

“明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終于熬出頭,竟然潑一碗茶水就放過了她……好啦,奴婢不說了,娘娘別動氣。”秋霜把冷水裏湃涼的茯苓膏用小銀勺拌了,捧到案幾上給安歲禾,又起身拿小金鉗撥了撥三足四獸香爐裏的香料,笑道:“奴婢心裏有數,這話也就跟您面前說說罷了,只是覺得,還是老人們說的好,這人吶,一輩子的福分有數,有些人,被擡舉着接了大福氣,也不見得受得住,反倒夭壽數……”

淡淡的香氣彌散,安歲禾無奈一笑,想再說些什麽,卻突然擡起頭,頭上鎏金銜枝鵲的步搖一晃一晃。

她仔細嗅了嗅這陣香氣,這香氣她只聞過一次。還是曾經随王爺入宮,在先皇後那裏請安時候的事情。

這味道奢華高雅,卻不濃重,一點點便沁人心脾。她只聞過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那時她還遺憾過,以她的品級,恐怕終其一生也不能在自己房中點一點這香,卻沒想到……

她半驚半喜道:“這……”

秋霜笑道:“申時那陣兒娘娘不是去徐婕妤那邊小坐,正巧那時候內務府那邊過來的人。陛下憐惜娘娘,今歲上貢的沉水香,小半都分到咱們宮裏……”她壓低聲音,“奴婢打聽過了,皇後娘娘的鳳儀宮那邊也不過就是這些,娘娘不聖寵正眷,誰才是呢……”

安歲禾被打趣的紅了臉頰,心裏那一絲淡淡的疑惑也被皇上喜愛自己的念頭沖散了。

“只一件事奴婢沒想通。”秋霜道:“昨兒個奴婢還擔心,事到如今,寧家都沒了,寧晩心算不得什麽,可那位大總管可不是善茬,娘娘這般算計,他當真會咽下這口氣?”

“沒什麽想不通的。”安歲禾咽下一勺茯苓膏,成竹在胸,笑道:“你道魏瀾娶了寧晩心要開心?他才巴不得寧晩心快點死呢。我問你,憑他與陛下的情誼,想要什麽樣的良家子求不到?……羞辱寧家,警示朝臣,都沒關系,可是魏瀾被強塞了這麽個大麻煩,當真樂意?”

秋霜略一思索,恍然,“難怪……娘娘您早算好了他不會插手?”她複想起一事,更加肯定了安昭儀的猜測,“奴婢本沒放在心上,經娘娘這麽一說才想起來,來送沉水香的內侍,可不就是常随身伺候魏瀾公公的那位?難道……這次分沉水香,有他的手筆?這是他對娘娘的示好?”

“他插手與否,示好與否,尚未可知,我們只要小心應付,确保對我們無甚壞處就夠了……”

她不着痕跡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中劃過一抹深意。陛下愛惜自己年輕顏色好不假,可終有色衰愛弛的那一天。只有懷上龍嗣,她才算真正在這宮裏站穩腳跟。

只是……魏瀾這步棋,她還要好好想想怎麽下才是。

……

福寧宮偏院,魏瀾斜倚在酸枝軟榻上閉目養神,一手揉着額際,另一只手垂在一旁,被坐在一邊啃豆沙餅的寧晩心撈住握在手裏。

手指被黏膩膩的柔軟小手抓住,魏瀾不用睜眼就知道這不怕死的是誰,“啧”了一聲,“撒手。”

寧晩心充耳不聞,玩自己的。

“你一手油。”

寧晩心舉起爪子自己瞅瞅,再伸到魏瀾眼前讓他看。

“這是油,”魏瀾淡淡瞥她一眼,警告道:“別碰雜家。”

寧晩心歪着頭想了想,揪着魏瀾繡紋精致的衣服下擺使勁兒蹭蹭油乎乎的手,然後獻寶一樣,伸給魏瀾看。

魏瀾額際青筋根根繃起,立在一旁的鹹慶連忙打岔,“……東西我跟鹹福不錯眼珠盯着裝的,咱們的人送過去,常平宮秋霜親自接下,請陛下身邊伺候的元吉去露了臉,由不得她不信。”

“鹹福交代小內監的時候,‘不當心’讓這事兒被瑞祥軒提分例的小宮人聽見,不出幾日,只怕這事兒就要在後宮傳開了。”

“嗯。”魏瀾撩起眼皮,“這事辦的不錯,想想要什麽賞。”

“還讨什麽賞啊,”鹹慶苦笑,“您就交代着我看着師娘這麽點事兒,都沒辦好,還讓師娘受傷了,您剁了我我都不帶叫一聲的。”

瞧着魏瀾心情沒先前那麽糟糕了,鹹慶膽子逐漸肥大,“蘇嬷嬷教訓的是,最近太安逸,我也太大意,連點警惕心都不剩,這麽簡單個調虎離山都沒看出來……都對不起您當年手把手教我,您說說,我都替您不好意思……”

魏瀾恹恹地看着他,神色冰冷。他慢條斯理地抽出被寧惋心攥着的手,相當不耐地抽出手帕,擦幹淨糊了一層豆沙餅油的手。

“那邊撐窗的叉竿,取過來。”

鹹慶不明所以,還是照做,“您覺着冷了?關窗就得了呗,要這勞什子作甚?”

魏瀾接過叉竿,在手裏掂了掂,覺得用這個揍他差強人意,但是聊勝于無。

他擡眸看向仍在狀況外的鹹慶,“過來,你今天敢叫一聲,雜家當真剁了你。”

鹹慶一個激靈,咽了咽口水,再不敢廢話了。

“誰給她拿的餅子?”魏瀾瞧着寧晩心的吃相鄙夷且糟心,“雜家真懷疑,你當真是世族教養出來的女孩兒家?倒像是餓死鬼投胎的,真給你們世家貴族長臉。”

寧晩心對他的嘲諷不痛不癢,魏瀾猶自不痛快,耷拉着眼皮陰測測地數落鹹慶:“這種事還需要雜家提醒,什麽時辰了?酉時了,給她吃這麽油的東西,睡不下你們哄?伺候人伺候這麽多年伺候到狗肚子裏去了,讓你們看顧她,你們就一昧躲懶,只知道慣着她,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還不知道?”

鹹慶是他這些遷怒左耳進右耳出,心道他們也不是不能哄,那不是師娘不給哄麽。

“回頭跟小廚房說一聲,停竈之前備點清甜的藕粉和牛乳糕,姑娘再鬧就給吃這些。”

“……”鹹慶腹诽,誰有您老能慣着她呀。

想是這麽想,鹹慶為了自保,還是面不改色一一應下。

“還有件事……”鹹慶看了把豆沙餅一撕為二,正在扣裏面豆沙餡的寧晩心一眼,再偷偷瞄一眼師父手裏蠢蠢欲動要揍他的棍子,硬着頭皮湊過去,附在魏瀾耳邊,這般那般地說了。

給常平宮小花園剪枝的小內監聽了牆角過來跟他學話的時候,鹹慶都一時無語,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真是很好奇,常平宮那位安昭儀是怎麽在燕王府平安無事活到這天的。

魏瀾聞言非但不怒,反而斂眸譏諷一笑,“她倒是敢想,還真以為靠着陛下那點恩寵,自己就能踩着皇後飛上枝頭變鳳凰?”

皇後薛氏是正兒八經的公府嫡長女,自幼拘在宮裏教養的,要不是當年燕王使了手段,晉國公能不能把女兒嫁給燕王還兩說。

更別提晉國公府為燕王登寶籌謀算計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陛下又有多少命脈被晉國公掐在手裏。

“由着她春風得意吧。東西是好東西,可惜了,是寵愛還是催命符,誰說的準呢。”

貢納沉水香,皇後的鳳儀宮分三成,常平宮獨獨安昭儀那裏分到三成,別的宮共分四成……

魏瀾抿一口茶,緩緩笑了。

活靶子立在那裏,皇後,敬妃,惠妃,莊嫔……希望這位昭儀娘娘,會喜歡自己送的這份禮物,能堅持得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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