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舊識 寧晩心是傻,也本該死的,但現在……

魏瀾料事如神,翌日一大早,鹹慶就咋咋唬唬來尋他。

“今歲的香到了,如今各宮都等着您分配……師父我錯了。”鹹慶進門看見魏瀾正穿衣服,床榻被子還鼓起一團,不用說就知道是誰,這才想起來師父娶親了,頂着魏瀾的死魚眼原路退回門外。

他沿着小院走了兩圈,《禮訓》背了不知道多少遍,魏瀾才一邊系腰帶一邊走過來。

“師父……欸?”鹹慶揉揉眼睛,确認自己沒看錯,詫異地看向魏瀾,”您剛才穿的不是這件吧?”

魏瀾聞言擡眸看他,眉宇間卷着一抹他再熟悉不過的陰沉,陰測測地說着再溫柔不過的事情,“有臉問?你不把她吵醒,她會抓着雜家衣裳不撒手?”寧晚心被聲音驚醒也不鬧人,睜着眼睛發了會兒呆,攥緊了魏瀾的袖子,重新睡了過去。

魏瀾掰了好半天,做不到在不吵醒寧晚心的前提下把袖子抽出來,萬般無奈只得把穿得差不多的衣裳重新脫了給她抱着,這才讓鹹慶多等了一會兒。

鹹慶,“……”您敢不敢心口統一說到做到一點。

“香的事兒你別管了,鹹福在那邊。近日多事,你在院子裏守着她。”魏瀾走得急,腳下不停,不忘囑咐鹹慶兩句。

至于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寧姑娘醒了非要找您怎麽辦?”鹹慶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要提前跟師父提個醒。

魏瀾瞧也不瞧他一眼,沿着青石板路徑直朝外走。

“哄她哄不住要你做甚?她哭了你自己去慎刑司領罰。還有,記好了,”魏瀾話音停頓片刻,才道:“以後都不要再提那個字,她不是誰家的遺孤,只是雜家的對食,叫挽心。”

鹹慶明白過來師父的意思,斂眸應是。

……

鹹慶的擔心倒是多餘了。

寧晚心醒來不見魏瀾,就蜷着身子坐在榻上發呆,直到鹹慶帶着兩個宮女進來幫着她稍微梳洗整齊,她才看向這房間裏唯一一個她有印象的鹹慶,“……夫君呢?”

她眼神懵懂稚嫩,幹淨的一塵不染,鹹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麽師父要護住她了。

因着師父認可了這位姑娘,鹹慶對着她自然耐心不少。

“他有事情要忙,你乖乖在院子裏等他,太陽落下他就回來了。”

寧晚心能夠區分最簡單的善惡情緒,知道面前這個人對自己沒有惡意,也不鬧,抱緊了魏瀾的衣服點點頭。但是周圍的人都能瞧見她臉上的失落。

寧晩心對魏瀾的依賴讓人心驚。

鹹慶第一次見有姑娘黏着自家師父,哭笑不得。雖說師父生一副好皮囊,面無表情盯人的樣子可是能把人吓哭。饒是有人看中他的權勢,也多是有賊心沒賊膽,更遑論這種發自內心的依賴。

“小廚房那邊剛出一鍋棗糕,還熱着,配粥和小菜,給你端來吃好不好?”鹹慶溫聲問着,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後面兩個小宮女雞皮疙瘩都冒起來。蒼天有眼,這是那個跟他師父魏瀾行事如出一轍的鹹慶公公?為點雞毛蒜皮陰着罵人半個時辰的鹹慶公公?

鹹慶知道她們想什麽,冷冷瞥過去一眼,滿意地瞧見她們吓破膽的模樣。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也不想,但是他敢把師娘弄哭麽?不敢,他再也不想去慎刑司了。

春日午後,盛日陽光灑落,照得人心裏也暖洋洋的,能融化一樣。

鹹慶找人搬了個藤木躺椅擱在院裏石桌邊上,給寧晚心躺着曬太陽。

這邊剛安頓好,外頭有人過來,說常平宮的大宮女秋霜,指明要見鹹慶公公。

“見雜家?可有說何事?”

原本魏瀾身為內監總管,在福寧宮偏院雖然單設一院落,卻沒有獨立的廚房。新帝登基之後,體恤魏瀾掌事辛苦,才特賜一小廚房,管火的幾個都是之前禦膳房的人。鹹慶跟着師父住,沾了這點口腹的好處。

栗子糕新出爐,騰騰熱氣,栗子香勾人饞蟲,連一心在魏瀾身上的寧晚心都看了好幾眼。鹹慶讨一盤子過來打算跟寧晚心一塊兒吃,結果還沒等坐下就被人叫住了。

“沒說具體何事,不過看她的樣子大有您不過去就不走的意思。”小宮女大着膽子多嘴問一句:“秋霜姑娘是不是看上公公您了,跑咱們這邊比福寧宮正殿還勤吶!”

“皮癢了?連雜家都打趣?去去去,幹你活去!”

鹹慶看看抱着師父衣服,靠在躺椅上眼睑低垂,沒什麽精神的寧晚心,蹙眉想了一會兒。寧晚心人就在院子裏不至于出什麽事,若是別人倒也罷了,常平宮的那位娘娘聖寵正眷,無故得罪沒必要。

他可惜地放下栗子糕,拍拍手上的糕點屑,試探着把師父那件绛紫色的衣服抽出來蓋在寧晚心身上。本迷糊着的寧晚心乍然驚醒,衣服重新抓回來在懷裏緊緊抱着,警惕的眼神看得鹹慶樂不可支。

他來回幾次,直把人逗得扁嘴要哭才堪堪罷手。

“睡吧睡吧,一件破衣裳,沒人和你搶。”

鹹慶跟不當值的幾位宮人囑咐幾句,讓他們看顧寧晚心,自己則出去瞧常平宮那位葫蘆裏賣什麽藥。

被叫過來看顧寧晚心的小宮女也有點困,倚着一邊的門檻,看見寧晚心低垂着眉眼,一動不動坐着,漂亮得不像真人,跟仕女畫似的,自己也忍不住打起瞌睡。

寧晚心隔一會兒就擡頭看看太陽,她記得圓臉公公說,太陽落下夫君就回來了。

可是她等這麽久,太陽還高高挂着,夫君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

她想得有些煩惱,沒留意身側突然落下一片陰影。

……

各宮香料分配都有固定份額,最貴重的龍涎香進貢最少,歷來只往福寧宮送,沒人敢打這個主意,旁的大也都無甚所謂,只有名貴的沉水香是後宮嫔妃明争暗奪的對象。好像能從各宮沉水香的份例裏,窺見聖心所在。

每年魏瀾都會為這些事在各宮嫔妃間周旋。先帝那會兒是如此,現在,依舊沒什麽改變。今上的六宮粉黛可不比先皇的安分。

他之所以在內務府坐鎮,就是怕卷進後宮佳麗們的明争暗鬥,成了誰出頭的椽子。他無心那些争風吃醋的花月之事,更沒興趣替人做嫁衣裳,就要保證他管轄的部分不出岔子。

正挨在案幾旁閉目養神,想着打發人的說辭,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出事了……”

魏瀾倏然擡眸,露出一雙毫無情緒的眼,吓得傳話的小太監一個哆嗦。他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将事情告知。

他不如鹹慶公公和鹹福公公那般,幾乎從入宮起就跟在大人身邊,卻也住緊小院貼身伺候了一段日子,明白這位大人越生氣,面上就越平靜淡然。而大人現下這般波瀾不驚,聞言更是輕笑出聲的模樣,顯然是怒火中燒。

他把頭垂得低低的,亦步亦趨跟在魏瀾大人身後。

院落裏站在最外面的就是鹹慶。

鹹慶滿臉愧疚,見魏瀾回來,張了張口,“師父……”

魏瀾陰着臉一言不發,揚手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光。

鹹慶半邊臉瞬間浮起五道紅腫的指痕,他不敢躲也不敢叫疼,低聲道:“往太醫院叫了沈太醫來,事先交代過,他不敢聲張……”

寧晚心眼淚淌了滿臉,聽見熟悉的聲音,終于擡眸,在一片朦胧中看清魏瀾的樣子。

“……夫君……”

她嘴裏呢喃着,靈動的眼眸不安地眨動,淚珠仍在一顆一顆滾落,沾濕了刷子似的纖長眼睫,沿着白皙的臉頰往下淌。

魏瀾臉色沉得更厲害,偏頭冷然道:“讓你們看顧姑娘,看顧到哪裏去了?都是死的嗎?!”

他眼眸微眯,氣息冷冽,駭得衆人大氣也不敢出,被鹹慶交代照顧寧晚心的宮女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地上,膝蓋跌在青石板上,發出令人牙酸的一聲悶響。

“大人饒命……是常平宮的安昭儀……說是咱們姑娘的舊識,來和姑娘敘敘舊……安昭儀是主子,她硬闖進來,奴婢們真的不敢攔啊……”

魏瀾閉了閉眼,心裏明白錯不在他們,自己只是遷怒而已。

是他沒料到,皇帝下令留寧晩心的命,居然還有人敢來鑽空子。

“別哭了,眼淚也罷,要是鼻涕沾雜家衣服上,你離死……”

魏瀾沒能把後半句話說完,因為小傻子搖搖晃晃地撲過來,把他囫囵個兒抱住了。

別說鼻涕了,寧晚心在牆角窩了好一會兒,衣裳沾得塵土混着牆灰,一塊兒蹭了魏瀾滿身。

魏瀾,“……”

他揉揉額角,心道算了,不跟傻子一般見識。

寧晚心胳膊擡着,袖子往下滑了一些,露出一截小臂。

原本細膩的皓腕此時一片紅腫,撸起袖子,小臂上也錯落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紅斑。

這個痕跡,魏瀾不消多看,一眼便知是滾水燙傷。

能嗅到一股清香的藥香,聞味道是好藥,該是沈太醫給的。

魏瀾的臉色卻沒有好看多少。他越過院牆,遙遙望着常平宮的方向。

安昭儀麽。聖寵正眷麽。

寧晩心是傻,也本該死的,但現在她是他的人。

動了他的人,就得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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