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試探 “你倒是好命,雜家白天伺候皇上……

她一身紅色的素淨喜服,頭上一樣是只戴了一支花飾簡單的銀釵。饒是如此,魏瀾見到她依舊被驚豔了一瞬。不施粉黛反而更襯得她肌膚瑩白如玉,柳眉彎起的弧度恰到好處,一雙杏眼天生含情,此時泛着惹人憐惜的盈盈水光,微張的唇不染而朱。

只臉上與實際年齡不相符的稚氣提醒着人,這姑娘不正常。

許是傷害她的人離開,許是記不住事情,雖然她依舊眼眶紅紅,看着魏瀾,卻慢慢平複下來,不再不停發着抖。

“……真瘋了?”魏瀾冷眼旁觀,居高臨下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從袖口掏出一段金絲,嗤笑,“真瘋還是裝瘋,試試就知道了。”

他是不信,怎麽這麽巧,就剩這麽一個人,剛被找到,受刺激過重就瘋了,得以暫時保命。

燦金的細絲在燭光下亮得晃眼,按在寧晚心雪白嬌嫩的脖頸上,閃着鋒利又危險的光。

只要再稍稍用力,往下壓一點,寧晚心無暇的脖頸就會多一道紅痕。

魏瀾的手緩緩下陷。

面前容顏姣好的少女眉頭輕輕蹙起,魏瀾察覺她神色的變化,唇邊溢出一聲冷冷的笑,手上動作沒停。

這麽快就露出端倪了,且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他正想着,手上一暖。

陌生的觸感讓魏瀾怔愣稍許,一只嫩滑的小手按在他手上,寧晚心無措地看着他,墨色的眼睛眨了眨,滾下一滴淚來。

“夫君……”

魏瀾一怔。

“我餓了。”

魏瀾二十多年陰謀陽謀風裏來雨裏去,讓她一聲“夫君”鬧得差點沒繃住。

“呵……你餓了……”魏瀾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撥開按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

“這是在宮裏,你當還是你家,餓了就有飯吃?拎不清餓幾頓就明白了。還不懂雜家也能幫你懂。”

寧晩心自然不懂,被魏瀾拂開手也不吭聲,小心翼翼地再伸手去拉魏瀾的袖子,白皙的小臉上仍有淚痕。

“……靠這招就想博取雜家的同情?未免太看不起雜家了。”

魏瀾入宮十年有餘,見慣人哭人笑,最厭惡軟弱沒本事的,這種人通常死得最快。

他冷哼一聲,拂袖轉身離開。

半刻之後,寧晚心如願以償,乳白色的雞湯香氣溢散,配着酸爽開胃的蘿蔔小菜拌飯,吃兩口就“咯咯”笑幾聲。

魏瀾則斜倚在另一邊的太師椅上,單手支着頭,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寧晚心筷子用得不太好,跟湯匙一起把食物往嘴裏送,再擡頭時,嘴角沾上一粒晶瑩的米粒。

“誰跟你說雜家是夫君?”

寧晚心聞言看向他,也許是因為這個人給她吃飯,讓她下意識地依賴,所以她想了好一會兒,消化着魏瀾的問題,放下湯匙兩只手分別按住自己的眼角,往上一扯。

這個吊梢眼太過形象,魏瀾瞬間明白過來,嘴角扯了扯,“……蘇嬷嬷?”

寧晚心眼睛一亮,開心地點點頭。

魏瀾瞧着她一臉飯粒還在那沒心沒肺地笑,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陰鸷地盯了一會兒,閉了閉眼,喃喃自語:“……罷了,左右不過月餘……”

魏瀾本身人就生得白,長身立在燭光旁,更是白得近乎透明。他五官挑不出一絲一毫的瑕疵,眉眼輪廓深邃,許是臉上神色總是不耐煩的緣故,才令人覺得他陰沉孤僻,望而卻步。

然而此刻,魏瀾再一次把埋在自己胸前蹭的腦袋撥開,盯着自己衣襟上油膩膩的米粒和泛着光澤油光,額上青筋繃起,一字一字從咬緊的牙縫裏擠出來:“你、想、死、嗎?”

內廷的宮女內監誰人不知,魏瀾大人容忍不了一絲一毫的不整潔。上一個失手把菜汁濺到他衣服上的人,墳頭草都有人高了。

寧晚心當然不清楚,仿佛察覺不到他的憤怒,被撥開腦袋也不見生氣,頂着魏瀾陰沉的面色,打了個飽嗝,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跟北部進貢的圓臉阿福似的。

魏瀾為娶寧晩心這事兒跟皇帝拉扯了好幾天,白日裏更是要處置內廷一應事務,早就身心俱疲。回到院子裏,本是休息獨處的時候,偏偏要對着這麽個沒心沒肺的寧晚心,更覺疲累無比。

他跌坐回椅子,使勁兒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露出蹙緊的眉頭,恹恹地問:“笑什麽?你不怕雜家?”

問完話魏瀾忽覺一絲不對,垂眸看向自己手邊。

寧晚心不知何時倚着他的椅子在地上坐了,沾着菜汁的小手油乎乎地握在他手上,腦袋也親昵地蹭在他袖口,哪裏有半點怕的樣子。她臉朝着魏瀾,臉上神情像看見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夫君,好看!”

魏瀾,“……”

他反應一瞬才回過神來,寧晚心這是在回答他方才的問題。他俯視着萬事不理的傻姑娘,知曉她說的是傻話,不能當真,可塵封已久的心不知為何,竟然松動了一下。明明手上觸感是他最讨厭的油膩,明明他稍微施力就能把手抽出來,卻到底沒推開寧晚心。

“來人!”

鹹慶進屋的時候還在納悶,洞房花燭叫人做甚,鬧哪出?

“您怎麽……了!?”鹹慶一眼看清師父被麻煩姑娘纏住的模樣,沒憋住發了個狼嚎,掉頭就走,嘴裏嘟囔着:“我還小呢我還小師父不要臉……”

“閉嘴,過來。”

魏瀾的聲音跟別的太監一樣,比正常男子細一些,但因為他音色偏冷,話音沒什麽起伏,聽起來總是涼飕飕的。

鹹慶背對着那邊,卻仿佛脊背被兩道銳利的視線盯穿了。于是哂笑着回身,“師父您有什麽吩咐。”

“更衣,洗漱,把她弄走。”

鹹慶走近看,可算是明白過來為什麽師父洞個房神情還跟要殺人一般。可沒人比他更清楚,他這個師父最厭惡別人的肢體碰觸,尤其那姑娘爪子上還跟刷了油似的。

伺候師父鹹慶輕車熟路,伺候師娘就沒處下手了。他端着洗手盆瞄着師父試探:“……要不您來?”

被魏瀾不鹹不淡地盯了一眼,鹹慶給自己辯解:“那什麽,我這不是……避嫌麽,對!這姑娘傻是傻,到底也算我師娘,我占師娘便宜,傳出去不好聽,師父您以後在內廷也擡不起頭……就是這樣……”

魏瀾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也不跟他廢話,擡腳就踹。

鹹慶惜命,情急之下終于想出個折中的法子,端着水盆往外跑,“我找個宮女過來……”

夜深了,鹹慶也不好太過分,随便叫了個宮女過來。

“紫荊見過大人。”這丫頭模樣不錯身段更好,在魏瀾面前福身,咬着下唇,臉蛋像染了粉,不時偷眼看魏瀾。

若是平日裏,魏瀾不至于看不出一個宮女的小心思,更想不到才發落過一個丫頭,竟然還有拎不清的送上來作死。他這日太累了,始終低垂眼眸捏着鼻梁,小宮女含羞帶怯如絲媚眼無疑抛給了瞎子。

沒想到寧晚心不肯配合。她一被紫荊接近,就開始發抖,覺察到紫荊要碰自己,更是掙紮着跑過來,挨在魏瀾身邊,說什麽也不肯撒手。

魏瀾被她撲得往椅子裏一沉,他這會兒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了,無奈地拍拍她的頭,“不困?你乖一點,她給你換衣服。”

寧晚心搖着頭,這麽一會兒功夫漂亮的杏眼已經通紅,大有随時哭給他看的意思。

再這麽耗下去這晚不用睡了。寧晚心沒活計無所謂,他明天一早起來還得幹活。

須臾之間魏瀾就做了決定。

“衣服留下,你下去吧。”

紫荊咬着唇,委委屈屈地福身告退,臨出門前神情晦暗地看了眼窩在魏瀾身上的寧晚心。

魏瀾聽見關門聲,才扶着人起身,手上利落地解外衣帶,嘴裏嘲她:“你倒是好命,雜家白天伺候皇上,晚上伺候你。”

伺候皇上的魏瀾服侍人的手法自然很好,寧晚心眼淚說收就收,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身前,無意識地玩魏瀾裏衣的盤扣。

她這樣無憂無慮的表情,依稀能看出魏瀾記憶裏那個小姑娘的樣子。

魏瀾手上頓了下,然後抽出她的發釵,解開頭發,順手按揉幾下她頭頂的穴位。

寧晚心舒服得哼哼兩聲。

魏瀾嗤笑:“也不知道真傻還是裝傻。”

魏瀾按着她在床上躺下,自己披着外袍去熄蠟燭。

他剛起身,還沒邁開步,手就被人抓住。

擰身看回去,就見寧晚心坐起身,身子探向床邊,兩手一起握住他的手,攥的死緊,很怕他離開一樣,眼神裏帶着說不出的依賴。

被她用這樣的眼神看着,魏瀾心頭仿佛被什麽紮了一下,他冥冥之中有種錯覺,自己站在山巅,進退維谷,身前只有這個人。

僵持半晌,魏瀾嘆了口氣,坐回床上,“算了,好歹算個洞房花燭,燃到天亮吧。”

燭光搖曳,寧晚心心滿意足地賴在他身邊,也很困倦,小小打了個哈欠,攥着魏瀾的衣襟合眼。

魏瀾盯着紗幔上綴的流蘇,直到天将明時,門板被有節奏地扣響三聲,才堪堪阖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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