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 酷暑難耐,蟬鳴蛙語熱鬧得緊。
魏瀾打外頭進來,悶了滿身的汗, 進了房內竟然不見人。
好在茶水都是備好的,他自顧自斟上一杯, 就見鹹慶進來。
“哎, 師父您回來了。”
“嗯。”魏瀾飲一口茶, 朝他那邊掃一眼,狀似不經意地問:“她呢?”
鹹慶不必問,無需思量便知曉他問的人, 聳聳肩膀,“想人家直言便是,不丢人。”
讓魏瀾警告地瞥了一眼,鹹慶才老實道:“敬賢公主入宮,傳姑娘……呃,咱們郡主過去說說話,一大早就走了,不是差人跟您說過來着?”
好像是有這麽個事兒,魏瀾早前忙得焦頭爛額, 聽了一耳朵過濾出來沒危險,便也并未在意。
“敬賢公主如何認識她?”
這位敬賢公主說起來同晨帝一個輩分, 卻不是一母,倒是同今上的父王, 已逝的老賢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今上登基, 敬賢公主作為皇帝的親姑母,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
說起這個鹹慶也是憤憤,“說是跟咱們郡主的母親, 忠義侯夫人有故交,心疼郡主年紀輕輕就1孤身一人,特別關照一番。”
“早幹什麽去了?姑娘讓人欺負的時候也沒見她出來說話,眼看着姑娘恢複郡主之位,又跟陛下交好,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故都冒出來了,這時候心疼郡主了,一把年紀也不嫌棄丢人。”
“咳。”魏瀾警告地咳了一聲。
鹹慶所言倒并非瞎話,然而這種實話好說不好聽,魏瀾擡眸,淡淡道:“教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主子如何是你能瞎說八道的?”
鹹慶撇撇嘴,“姑娘的性子能耐住跟那些貴婦噓寒問暖?我猜她如今正在百無聊賴地想午膳呢。”
晏清宮婵娟殿裏,寧晚心強撐着精神聽那些貴婦們家長裏短,心裏念叨着紅燒排骨提神,鼻尖忽地有些癢,微微偏了偏頭。
薛汀蘭眼尖地瞧見,關切道:“嘉瑞郡主可是有何不适?”
寧晚心聞言回神,一笑起身福了個禮,“娘娘愛護,哪有不适的。”
“瞧瞧她這張嘴,真是沒人比她更會哄人的。”薛汀蘭莞爾一笑,雍容得很,确實有皇後的樣子。
今日敬賢公主非孤身入宮,實則是一衆命婦同往。
薛汀蘭說完,就聽那邊有命婦輕笑,“娘娘跟郡主同齡,說說笑笑,倒是談得來。”
寧晚心笑道:“娘娘擡愛罷了。”
“你也是,瞧着案上瓜果點心都沒怎麽動,可是不合口味?”薛汀蘭問道。
能合口味麽,她餓了啊。
誰想吃這些瓜果,她想吃肉。
何況她的胃口早讓福寧宮偏院小廚房的嬷嬷養刁了。
魏瀾在這些小事上也一應慣着她,平日裏什麽愛吃給擺什麽,未必是最名貴的,卻是最合寧晚心口味的。
然而話不能這般說,寧晚心笑道:“誰人不知曉,陛下同娘娘情深意重,下面進上的水果,都是挑最好的先送來晏清宮。這最好的東西怎有不合口味的,是陛下愛重娘娘的心意。”
“很是。陛下同娘娘琴瑟和鳴,宮城內外哪有不羨慕的。”敬賢長公主說着,又轉向寧晚心笑道:“不怪娘娘喜愛,你這丫頭這張嘴也真是巧,同你母親一般讨喜。”
寧晚心既然選擇赴約,這日便做足了言笑晏晏陪着談笑的打算。
這會兒驟然被提及亡母,寧晚心臉上笑意淡了些許,垂眸飲了口茶,并未說話。
敬賢公主卻仿佛陷入回憶之中,寬大的袖子掩了掩面,“想當初,忠義侯夫人也是難得的玲珑心思,詩詞歌賦,曲水流觞,各家貴女命婦同她一席,就沒有不被比下去的。”
“托陛下和娘娘的福,你如今出落成這般模樣,侯夫人泉下有知,也該是欣慰的。”
寧晚心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心道我出落成何模樣,那是我自己掙來的命,真有恩也是受魏瀾的恩,關陛下娘娘何事。
“只是如今,年紀相若的姑娘都許了婚配,你這孩子仍是孤身一人,本宮瞧着,心裏也怪不落忍的。”
寧晚心:“……”魏瀾若是知曉自己連個人都不算,不知作何表情。
“世家子不乏适齡适婚的才俊,本宮也多替你留意幾分……”
敬賢公主是執意要賣寧晚心一個人情。
她們才不信寧晚心是真心實意跟個太監搭夥過日子。之前未給忠義侯平反便罷了,橫豎當時寧晚心被褫奪了郡主之位,貶為庶人。可如今她恢複了郡主之身,怎麽可能甘心居一內監身側。
皇上不提,禦林軍仍掌握在寧晚心手裏,與她交好,絕對利大于弊。
敬賢公主成竹在胸,根本不怕寧晚心不接這個人情。
果然,只見寧晚心點點頭。
敬賢公主笑意加深,擡手拂過自己鬓發,等着寧晚心同自己道謝。
……
寧晚心頂着暑氣回到偏院,魏瀾已經用過膳,正倚在榻上眯着眼歇晌。
聞見動靜,他先是一擡眼,繼而又合上,“回來了。”
“好餓啊,還有吃的嗎?”寧晚心也讓厚重的宮裝悶了一身的汗,衣裳也不換,可憐兮兮地往他身上一靠,挽着他的胳膊。
她聲音聽起來着實有氣無力,是以魏瀾雖煩,也沒推開她,騰出一只手給她解領口的盤口,再松開腰間的系帶,“先換衣裳,去後頭擦擦一身汗氣,熏得慌。”
被箍得死緊的腰間一松,寧晚心頓覺舒适,疲乏去了半數,身上都有些輕飄飄的,舒服地嘆了口氣。
任他動作,寧晚心嘴裏老實地答應着:“哎。”
“哎完了就去,就答應的勤快。”
“哎。”寧晚心阖着眼眸,又應了一聲,身子卻全無動作。
魏瀾瞥她一眼,還是補充道:“小廚房竈裏留着火,沒有想吃的再讓人幫你做。”
“果然你對我最好啦。”寧晚心眼睛瞬間亮了。
她高興得快,颠颠兒出去了,不大一會兒捧着碗晶瑩的飯,堆着冒尖的菜走進來,“譚姑姑真好,怕菜不夠吃,硬是留我多炒了個蛋,才多待了會兒。”
魏瀾翻過一頁書,問她:“皇後沒留飯?”
“……怎麽可能?”
魏瀾嗤笑,了然道:“不夠吃吧。”
“別提了,”寧晚心往嘴裏送了一筷子蔥爆蛋,滿足地嘆了口氣,“宴席真不是人吃的啊,”說起這個來她還心有餘悸,誇張地用手跟魏瀾比了個大小:“一份菜……就這麽大碼,塞牙縫我都嫌不夠,喂貓呢?”
“那菜名也是,文绉绉的,乍一聽厲害死了,端上來原形畢露,沒勁得很。好看頂什麽用啊,繡花枕頭,吃都吃不飽。”
魏瀾擡手拍開寧晚心張牙舞爪伸過來的筷子,“坐不老實就下去,爪子多餘就剁了。”
“哎,別攆我嘛,啊,我不說了,肯定不給你弄髒了,”她嬉皮笑臉地湊過去,“手也給我留着吧,還有用呢……留着伺候魏大人。”
“雜家可不敢使喚你,你除了添亂能做甚啊?”魏瀾嗤笑一聲,又道:“雜家發現你現在,膽肥得緊啊。”
寧晚心不覺這是在損她,樂呵呵捧着飯碗,高高興興的。
魏瀾微微偏頭,看寧晚心吃得開心的臉,想起他留在晏清宮的人報過來當時的情形。
晏清宮裏,薛汀蘭眼神晦暗,看了無甚表情的寧晚心一眼,笑着打圓場:“聊了這許久,想必各位夫人都累了,本宮已備下膳食,還望諸位留用,莫要推辭。”
寧晚心又飲一口茶,而後随衆人起身。
她走在一衆命婦後面,聽她們說話。
衆人談笑間,只能身後傳來寧晚心平靜的聲音。
寧晚心淡淡道:“近來諸事繁雜,公主怕是記錯了。”
“嘉瑞三月裏成的親,談不上孤身一人。”
“呃……”敬賢公主聽清她所言,整個呆住,“你……”
其餘命婦也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傳遞着情緒。
有人笑了聲,“那算什麽親事,不過一個閹人罷了……”
寧晚心本是想着忍他們一嘴,聽到這句“閹人”再也淡定不能,眸色一冷,打斷她:“前番諸事艱難,幸得魏大人庇護,才留一命徐徐圖之,否則今番嘉瑞焉能有命蒙天恩,尚未可知。”
他這般說,衆位夫人不是不心虛的,方才那位命婦卻還是道:“……郡主若當真留戀,随便賞些東西就罷了。卻別當真,您何種身份,那魏瀾何種身份,說出去實在不好聽……”
寧晚心仔細看了一眼說話那位夫人,認出她是錦程伯的夫人,點點頭,“我記住這位夫人了。”
“你們只看到魏瀾權壓內廷,卻不想他也是兢兢業業苦熬十餘載才坐到今天的位置上。”
“于諸位眼中,魏瀾只是個下人,可于我而言,他是我夫婿。”
寧晚心并非不懂規矩,社交的禮節她更是從小便悉知。
這些人大概覺着我瘋了吧,她想,又覺着有些好笑,然而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着旁人說道魏瀾的。
“我并不覺我的親事有何可笑之處,諸位出身高門大戶,高高在上,不把魏瀾當成同我們一般的人看,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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