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裏除了常設的幾間機構以外, 尚有幾間閉鎖的倉房,大都存放着不能見光的東西,平日裏少有人來, 只在固定時間會安排打掃的宮人在外圍除除塵。
“你聽說了沒有,總管大人那位對食, 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分府出宮了。”
“休要亂說!人家好性兒不計較, 可到底是位郡主。再說, 她不計較,那位聽見風聲,怕是要怪罪下來。那位大人的手段, 能有咱們好果子吃?”
“大人有甚好怪罪的?咱可聽說了,聖……”那宮人突然噤聲,左右看看,朝上指了指,聲音低了三分,帶着點兒幸災樂禍的笑,“……宮裏都傳,說是宮變那日就相中郡主了,分府就是找個由頭, 只等着良辰吉日名正言順地擡進宮呢。”
“嘿嘿……這嘉瑞郡主難不成真跟那天仙似的?就算是嫁太監,一女二嫁總歸也夠膈應人的, 得美成什麽樣,教人不管不顧的?”
“咱也就遠遠的瞧過一次, 前頭還是瘋子那會兒, 讓人算計欺負落進湖裏,魏大總管給背出來的。沒瞧見正臉,可是那背影……啧啧, 真真是美人啊。”
另一名宮人提過一桶水來,聞言尚不大信得過,“再美能比正宮娘娘還出挑?不見得吧。”
“這你就不懂了吧,咱家舅爺家裏有位表親,先晨帝那會兒就在宮裏伺候的,別看郡主現下謹小慎微,當年忠義侯府昌盛的時候,嘉瑞郡主可是東宮選秀的大頭,比着太子妃培養的,再說……”那內監“嘿嘿”笑了兩聲,“管她生成什麽樣,手握兵權,卻恰恰家破人亡,婚後只能依着夫家,這樣的身世,別說二嫁了,就算三嫁四嫁,你且想想,可不是自有大把的人樂意。咱可聽說,現成的就有位伯爺家的公子,趕着求着要跟郡主聯姻呢……不說他,只說郡主這樣貌出身,你不心動?”
“咱可不是那高門大戶的公子,跟誰争不好,跟……呵呵,不自量力。”
兩人說話間,已經将院落打掃妥當,拎着打掃用的工具往外走,轉過側壁,一眼便瞧見面色陰沉的鹹慶,他身旁站着的美貌女子眨着一雙清亮的眸子,登時就傻了。
他們能瞧出這女子一身打扮不是凡品,絕不是尋常宮人能用的品級,再加上鹹慶公公這張臉,誰人不知鹹慶是那位總管大人的徒弟?如此一來,這貌美的妙齡女子是誰自不必分說,就是方才他們嚼舌頭根子的對象。
想到魏瀾折磨人的手段,再想到平素深得魏瀾真傳的鹹慶公公,那二人手都在抖,話也說不全了。
“就你們這膽子,還敢亂嚼舌頭?割下來喂狗都嫌馊。”鹹慶嗤笑。
他原本是不打算忍下這口氣的。現在的宮人是着實大膽了,誰的舌根都敢嚼,師父,郡主,娘娘,甚至陛下……單議聖這一條就夠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寧晚心卻皺了下眉,攔住了他。
連內務府的灑掃宮人都能聽見這些,可見傳言已經傳成何等離譜的模樣。宮人尚且如此,皇後那裏又是如何瘋傳的?這讓她心頭漫起一絲隐約的不妙。
寧晚心也覺着很無奈,自打她入宮,這些流言蜚語就沒斷過。燕帝生前宮裏甚至傳她跟燕帝有點兒不清不楚,更有甚者傳她其實是燕帝的心上人,也正因如此才将她賜給太監,瞧着是折辱,實則是為了掩人耳目,保她的命。不然怎麽不賜給侍衛,偏賜給太監呢。
如今倒是越發離譜了,宮變之後她連見都沒見過皇帝幾面,卻不知沒風也能興浪起。
可見鹹慶皺眉不滿的樣子,她又笑了,“我不好看嗎?不值得人喜歡嗎?”
“不……不是……”鹹慶一口悶氣不上不下地噎住,半晌吭哧道:“你知道雜家不是這個意思……”
“你有何意思,你對師娘敢有何意思?”寧晚心兩三句岔開鹹慶的話,“不是答應幫我找那東西,趕緊的,不然我告訴你師父去了,就說你翅膀硬了對師娘都有非分之想了……”
鹹慶讓她氣了個倒仰,掐着鑰匙帶她朝着一間屋子去了,心裏帶着氣腳下也生風,“……真是上輩子欠你們的……”
“哝,最裏面那個架子上都是,你自去尋吧。”
屋子裏不常清理,一股子黴味和灰塵味,寧晚心也不在意,瞧見架子上胡亂堆得滿滿的大半個架子的冊子,“撲哧”樂了。
“我怎麽記得,在宮裏私藏禁書不是得受處罰的?那你這裏還能收上來這麽多?”
“嗤,宮裏不讓幹的多了,誰沒點兒偷偷摸摸的事兒了?”鹹慶不耐煩地轉着手裏的鑰匙,“小內監不算,小宮女呢?上趕着想飛上高枝兒當鳳凰的家雀也不是沒有。”
寧晚心扒着架子翻找,簡直驚為天人,翻花的,版刻的,經折的,甚至還有帶圖的。
魏瀾總是淺嘗辄止,哪怕昨日夜裏鬧成那樣,也只是親一親碰一碰,不肯再進一步。敏而好學的嘉瑞郡主只得另辟蹊徑,自學成才。
“這些你都看過嗎?”寧晚心手裏執一卷嘩啦啦地翻着,“能不能推薦兩冊做工精良畫工優美文思敏捷引人入勝的佳作?”
鹹慶木着一張臉,“非禮勿視,雜家可不看這種放蕩之書。”
禁不住寧晚心一遍遍問,他只得又補充道:“問沒有用的……雜家看了有甚意義?”
寧晚心思量片刻,覺得自己确實有些為難人,問個天真無邪小太監看春|宮圖的感受着實有些殘忍了。鹹慶小公公平時也沒少仗勢唬人,但還是跟魏瀾那個異類無可比拟。
“那我挑兩本帶走看……”
鹹慶站在門邊把風,不時朝外面看一眼,聽見她窸窸窣窣的小動靜,不耐扶額:“你差不多得了,讓師父知道雜家給你看這個……你是真嫌雜家命長?”
寧晚心樂道:“你這個性子,你師父怎麽就收你為徒了呢?呃,也不是你的性子不好,總覺着……”
“師父會更待見沉穩能幹的,鹹福那種,是吧?”鹹慶把她想說的都說了。
寧晚心被人說中所想也不尴尬,卻沒點頭,“不全是,心腸越九曲玲珑的人,大抵越願意靠近心思簡單的人。但是你的性子絕不能吸引魏瀾主動收你當徒弟的,鹹福那種,對魏瀾更有助力。所以究竟是為何呢?”
鹹慶直起身,眼眸盯着寧晚心,神色是無比的認真。
他道:“因為師父是個好人。”
……
此時此刻,忠勤伯府卻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先是依仗的燕帝駕崩,後腳女兒就被送去皇陵。今上瞧着好性兒,可想到宮變時這人的手段,焉知不是笑面狐貍藏得深?安偉诠摸不清今上的脾氣,卻也能明白自己在朝廷處處不順不是空穴來風,沒想到這個檔口,自家姨娘和庶女能給自己送上這麽一份“大禮”。
孫姨娘立在堂下,揉着腫的桃子似的雙眼啜泣:“老爺,妾身只是心疼禾兒,跟母家姐姐提了一提。先皇去了是禾兒自己命不好,可是到底是妾身十月懷胎生下的,如何能眼睜睜瞧着她受罪呢……前頭位宮中昭儀的時候就處處艱難,咱們府上比不得晉國公府,禾兒讓人欺負了也不能給她做主,現在想想,若是當時府上能出面護着,禾兒順利誕下皇嗣,如今也不至于無處傍身。”
安偉诠頭痛地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他不是不疼這個小女兒,可是利益當前,疼寵便少了五分。
孫姨娘能得寵許多年,又生下了個入得燕帝眼的安歲禾,本身自也是生了個标致模樣。遇事先示弱,這麽多年,伯府的當家主母不知在她身上吃了多少暗虧。
忠勤伯夫人眼看着安偉诠要被孫姨娘帶偏了話,搶在他之前冷哼一聲,淡淡道:“孫姨娘說得輕巧,咱們府上的損失可是實打實的。老爺受了帶累丢了差事,府裏更是丢臉。如今宮裏宮外,誰不說上兩句忠勤伯府失了勢。”
忠勤伯夫人輕飄飄兩句話,字字句句踩在忠勤伯痛處。
孫姨娘心裏大恨,面上哭得更慘痛,“夫人……夫人這真是冤屈妾身了……難不成,難不成還真要禾兒去死嗎……”
忠勤伯夫人沒忽略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而她心中只有暢快。
看着孫姨娘這張臉,她就能毫不費力地想起來安歲禾那張跟她生母如出一轍的模樣,還有一般無二的黑心腸。五歲的年紀就會裝病說謊,害得她的孩兒失寵于父親。大一點兒更是了不得,攀上高枝兒,終日裏趾高氣揚,處處想壓嫡出的孩子一頭。
安歲禾想當主母,擺脫庶出的身份,她偏不如她願,誰會想到燕王竟然登大寶,孫姨娘這一年半載話裏話外娘娘長娘娘短,那副嘴臉忠勤伯夫人這輩子都不會忘。
如今怎麽樣?
她用錦帕壓了壓自己唇角,蓋住幾乎掩不住的笑意。
這些年,安歲禾母女大大小小給她使了多少絆子,明裏暗中攪合得她家宅不寧,這人哪,壞事做多了,如今惹上大禍害,真是蒼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