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晚心在屋中并不知曉院內這些細節, 她只聞那宮婢哭着說出的話,然後魏瀾就走了。
他知曉她在等他,卻仍然離開了。
寧晚心獨自在桌邊坐着, 對一桌佳肴。明眸虛虛落在一處,教人看不出情緒, 不知心裏在思量什麽。
膳房姑姑和青魚對視一眼, 心中戚戚, 卻不敢多言。
燃起的紅燭在桌上落了一朵又一朵小花,青魚按耐不住,勸道:“郡主……先用膳吧。”
寧晚心像是聞所未聞一般, 沉默地在椅子上坐着。
“大人他一定有苦衷的,奴婢不知那位瑾太妃和大人的事情,但是郡主,事情肯定不是您想的那般……”
青魚越勸越不對,急得不行。
倒是寧晚心從沉思裏晃回神,見青魚的模樣便笑了。
“這是怎麽了?”寧晚心提筷道:“又不是你的錯。這麽多東西,坐下一起用吧,姑姑也一起來。”
她笑容如常,甚至比平日裏還溫婉許多, 可不論是青魚還是掌膳姑姑,看着她的模樣, 心裏都十分難過。
“這怎麽可以,尊卑有別, 小人們怎能同您一道進食……”
“在這方小院哪有什麽尊卑, ”寧晚心笑笑,“大家都是天家臣奴,一樣的, 我自己也吃不完。”
寧晚心堅持,青魚和姑姑再推脫反倒顯得不識擡舉,只得應了。
雖是頭一回下廚,但是有姑姑幫襯,味道也算差強人意。
一桌三人各懷心思,卻說說笑笑,仿佛什麽也發生過一般其樂融融。
食畢,寧晚心起身走到一旁,摸到八寶架上一匣子掀開,取裏面一卷紅緞裱的手書來,到青魚身前。
“晚心在宮中沒有自己人能差遣,所以還請你幫我個忙。”她從自己手腕上脫下一雕工精湛的鎏金手钏,同聘書一并送到青魚手上,“明個一早煩你托個采辦往定北侯府送這樣東西,捎一句口信給我姨母定北侯夫人。”
“與她說,晚心同意。”
寧晚心救過青魚的命,是以青魚雖不明所以,卻誠實道:“郡主差遣,奴婢哪有不從,只是……就算今時瞞過大人,東西經過采辦的手,最後也要報給大人知道的……”
她以為寧晚心是想瞞着魏瀾做些什麽。
寧晚心了然她的心思,失笑道:“知曉便知曉,有人來問你也實說無妨。東西送出去即可。”
她并非想要瞞着魏瀾,不說這封手書是魏瀾手作,只說在這宮中,她能瞞過魏瀾什麽。
……
沒用上多久,寧晚心就接到定北侯夫人的回信。與此同時,京中也傳開錦程伯的二公子将求娶近來風頭正盛的嘉瑞郡主一事。
這些寧晚心早有預料,也做好了準備,而令她略微訝然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收到了一封書信。
蠟封嚴實,陷了半個虎頭的形狀。
寧晚心帶着這封信來到京郊禦林軍駐紮的行營。
鹹慶并未因為寧晚心接下錦程伯府的聘書就同她離心,雖然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卻依然同以往那樣跟着照顧她。
這日替寧晚心禦車,停在行營門口,扶着她下馬車,鹹慶看着她的背影忍了又忍,還是道:“郡主,我師父他……”
“鹹慶,”寧晚心偏頭朝他笑了笑,“我喜歡他。”
“我知道他雖避我不見,卻還是會讓人留心我的舉動。”
“請你對魏瀾說,”說到“魏瀾”二字,她不小心流露出真心,臉上的笑意空白了一瞬,不由自主地咬着下唇,過了會兒才緩過來,雲淡風輕地笑着。
“如果這是他希望的,那我會遂他的意。”
禦林軍現在的将領姓徐,是已故忠義侯一手提拔起來,也算是看着寧晚心長大的,是以見了人未稱郡主,只喚小姐。
對于徐巍将軍而言,與嘉瑞郡主這個名號相比,忠義侯府執虎符的寧小姐才是他們聽命的對象。
寧晚心并不受徐将軍的禮數,笑道:“如非事發突然,将軍您不會虎印尋我,無需多禮,直言即可。”
徐巍便也不推辭,引着寧晚心來他帳中,屏退左右,待她坐好,才緩言:“有人找到屬下這裏,想見您一面。”
“見我?”寧晚心挑眉,電光火石間心下閃過無數種可能,再擡眸時神色已經收斂,仿若無所知地笑道:“我如今孑然一身,不通曉治軍之事,朝堂政事更是全不理會,見我做甚?”
“如非情況特殊,怎敢用這種事叨擾小姐。”這件事顯然也令徐巍為難,他翻手掏出一物,寧晚心目及其上紋飾便怔住了。
“這是……”
“是忠義侯寧家的信物。”徐巍苦笑,将那枚雕鷹紋的玉佩交到寧晚心手上。
“小姐大抵也見過,這玉佩當年一共打了九枚,取自同一塊玉料,分屬侯爺的八位親信,最後一塊在侯爺手上。這一塊……”
“這是我爹的。”寧晚心将那玉佩握在手裏,觸手溫潤,她手上卻不自覺滲出汗來。
“我雖不理朝事,卻也知曉陛下正在徹查晨帝時牽連甚廣的沈相一案。這人選在這個時候找我們,絕對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
徐巍也是這般想,是以思量再三,決定一切聽從寧晚心。
“小姐意下如何?此人居心叵測,我們只要見了人,少不得留下把柄。”
“見。”寧晚心沉思片刻,還是拍板決定,“這人手上有爹的信物,不見他,待到事發,恐生變故。不如見機行事,瞧瞧他到底什麽打算。”
“是。小姐放心,屬下來安排。”
徐巍行事幹淨利落,并未讓寧晚心久等,沒過幾日,她便瞧見了藏頭露尾那人。
兩邊約在鬧市一間茶樓裏,二層最裏側的包廂,支開窗子就能見衆生百态。
“嘉瑞郡主。”
寧晚心垂眸飲茶,一口咽下去,也并不忙應聲,只說:“閣下既然有事相商,何不自報家門。”
那人長相平平,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在人群裏很難被發覺。他眸中精光明滅,被慢待也不生氣,笑道:“在下揚州司馬亦。”
姓司馬……寧晚心心中升起一陣疑惑,面上卻不顯,嗤笑道:“你是何人幹我何事,我問的,是你效忠的人。”
司馬亦也笑:“那便要看郡主給出的誠意夠不夠分量了。”
“這倒有趣,”寧晚心并不看他,手上茶杯轉了半圈,眸子瞧着杯壁的暗紋,話語卻相當犀利:“你們憑什麽覺得,我一定會照你們的意思行事。”
司馬亦胸有成竹,“就憑……忠義侯曾經選擇了我們。”
寧晚心手上一頓,眼眸微眯,審視地盯着司馬亦。
司馬亦攤掌,任她打量。
“早聽聞郡主鐘靈俊秀,想必已經猜到,在下此時找到郡主,是為了沈相案。”
他這般大方地直言,寧晚心警惕更甚,卻沒表露出來,淡淡看着他,仿佛在看癡人說夢。
“你也該知曉,沈相案背後是誰在調查。我同魏大人朝夕相對,你不怕我将這些都告知他?”
“郡主還是想好再說吧。”司馬亦面上笑着,語氣卻暗含殺機:“在下既然能開誠布公,必然不畏懼郡主告密。”
寧晚心心中突然有了個猜測,令她渾身驟然發冷,臉色瞬間變了。
司馬亦勾着唇角:“沈相的慘案,背後可有你們忠義侯府的手筆。”
“郡主覺得,沈相翻案,忠義侯府出身的你,能夠全身而退嗎?”
……
司馬亦從酒樓出來,拐進深巷,不多時出來,已然換了身裝束。
一裝飾精美的馬車停在路邊,司馬亦掀開門簾坐上去,車裏有人等在裏面。
“魏瀾畢竟護過她,現皇帝對她也不錯,寧晚心真能幫我們?”
“主上放心,”司馬亦信誓旦旦道:“寧晚心是個聰明人,魏瀾锱铢必糾,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同沈相案有關的人。”
“忠義侯府牽涉其中,她若對魏瀾有情,就必然不會讓此事敗露。”
“最近聽聞嘉瑞郡主要跟錦程伯府結姻親之好,此事若成,她行事更不需顧及。此乃萬全之策,屬下想不到任何她拒絕的理由。”
“最好如此。”那人聲音略微喑啞,看着司馬亦道:“你要知道,沈相案一旦被翻案,我們的勢力将會被削弱一大截,這個後果,不是你承擔得起的。”
“屬下必不負主上期望。”司馬亦神色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