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聘書 那是魏瀾的字

定北侯夫人渾身解數将發未發, 倒是被寧晚心一句“知曉”堵得啞然,神色間滿是錯愕。

寧晚心目及她,卻透過這張臉想到了另一個人。

皇陵裏, 安歲禾雙拳攥得死緊,一雙眸子緊緊盯着寧晚心, 不錯過她任何一個神情。

她想親眼看着這張不管多落魄的時候都顯得高高在上的臉上出現憤恨、不甘、絕望的情緒。

憑什麽寧晚心可以這麽好命, 出身高貴, 家破人亡之後也有人哄着,她們本就不差什麽,自己不如意, 寧晚心也別想快活地活得心安理得。

“本宮是害人,但是本宮所為皆點到為止,更是沒害過幼子。魏瀾如何?他喪心病狂連本宮尚在腹中的胎兒都不放過,卻讓你所見都是正直。他憑什麽?他手上的血,遠比本宮多得多。你告訴本宮,你們憑什麽啊?”

安歲禾心裏被報複的快感拉扯,一張姣好的面容此時扭曲甚惡鬼。

鹹慶不由得稍稍上前一步,掩着垂眸沉思的寧晚心,卻被她輕輕掙開, 給了一個安撫地笑容。

鹹慶心裏着急,眉頭擰了三分緊, 寧晚心卻将目光驟然移向安歲禾。

“你說的事,我大抵是知曉的。”

她目光沉靜, 毫無波瀾, 仿佛真的只是在說一件家長裏短的小事。

安歲禾帶着惡意的笑容僵硬在嘴角,不可置信道:“你知曉?”片刻後她後仿佛了然:“我道你尚存忠義侯府的風骨,誰知虎落平陽, 早沒了前頭的氣度。”

“你這番話無非是想讓我對你生出恻隐之心,癡心妄想罷了。”寧晚心道。

安歲禾一頓。

寧晚心不等她再說,接道:“你這些往事,總結起來,不過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想借此挑撥我和魏瀾生嫌隙,簡直可笑。”

安歲禾不知為何,讓她如水的目光看着,竟莫名有種被洞悉的恐懼感,不由得退後一步。

寧晚心步步緊逼,直視她道:“別說魏瀾出手是你心存不該有的欲|念加害在先,就算是魏瀾有意害你,那又如何?”

“誰規定他一定要善良正義,舍己為人?”

寧晚心至此,終于把憋在心中的話一并說出,她挺直脊背,并不因為曾出身忠義的自己接下來的話為恥。

“這些虛名,于我心中所重,皆不及魏瀾開心。”

“你……”安歲禾跟人兜圈子慣了,讓寧晚心一席話說得啞口,跌坐在地。

寧晚心反身離開,再未看她一眼,仿佛這人跟自己再無幹系。

她在推開門的一瞬間,輕道:“我的道義,我的風骨,自有後人評說。”

“而我不在意。”

寧晚心看着定北侯夫人,面前的人是自己在這世間為數不多的血親,她相信姨母是真心關懷,可是姨母的話卻和狠毒了她的安歲禾所為算得上殊途同歸。

寧晚心心底狠狠地疼了一下。

她尚有人心疼惋惜,可是有誰能心疼魏瀾呢?

她想說魏瀾對她很好,張口的瞬間,卻又覺得沒什麽必要了。

“旁人視他如猛虎,如狡獸,避之不及,”寧晚心再一次說了面對安歲禾時所說的話:“我知道他不是,更不在意。”

定北侯夫人見寧晚心執迷不悟,一雙劍眉擰得死緊,向來雷厲風行的人竟然踟蹰游移了。

然後最終,還是心裏原本的想法占了上風,定北侯夫人心下一橫,于袖中取一漆紅的卷軸,遞給寧晚心。

“你的話,留着看過之後再說吧。”

她看着寧晚心那雙跟自己胞姐妹一般無二的和善眉眼,心裏想的是,別怪姨母心狠,待你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便知曉姨母苦心。

那卷起的手書端一副吉利喜慶的顏色,做工材質都像是婚書的樣子。

寧晚心隐隐有了個猜測,心中不滿姨母折騰之餘,想到她那位不喜內宅争鬥的姨母連這等法子都用上了,也不免有些好笑。

只可惜縱使寧晚心玲珑心思,也沒猜到這封手書的真正用意。

直到她解開系得講究的絲帶,攤開那卷工整的手書。

只看一眼便怔愣原地,身上冷汗倏然沁了出來。

那卷手書的內容倒與她猜測無兩,是一封聘書,內容可見心意頗深,非同一般。

聘書上書: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

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落款是錦程伯府二公子,寫給嘉瑞郡主寧氏晚心。

錦程伯二公子是何人寧晚心全無印象,他想求娶誰也跟自己沒甚關系。真正令她渾身發冷的是那封聘書的筆跡。

筋骨勁道,力透紙背,她再熟悉不過。

那是魏瀾的字。

……

九月初十是本朝開國皇帝與帝後結緣的日子,當年二人情深義厚可謂一段佳話。後民間以九月十日為慶,希望有緣人得以牽線,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好日子眼看就要到了,青魚一大早就興沖沖地念叨着此事,給梅瓶裏換插花的工夫,回轉過身來,剛要請辭出去,見寧晚心形狀,連忙過去,邊喚道:“……郡主……郡主?”

寧晚心陡然回神,覺出手上有異,低頭一瞧,竟不知何時,手上的墨塊研盡了,指頭在墨硯裏戳來攪去,染了滿手的墨跡。

青魚忙去打水來給她擦洗手指,一擡頭又發現寧晚心在發呆,不由無奈。

自那日打皇陵回來,寧晚心總是顯得心不在焉的,可除了心神不寧,也不見旁的異常,讓人摸不清頭腦。

而最會察言觀色的魏大人卻仿佛全無所覺,該如何便如何,相處模式竟然退步到了寧晚心剛入宮那陣兒。是以一夕之間內廷便傳遍了嘉瑞郡主和魏總管離心的流言。

鹹慶對此表示非常頭疼,再看見人倆不疾不徐的模樣,深有體會那什麽不急太監急。

鹹慶苦思冥想,終于等來個難得的時機,先去找了寧晚心。

“雜家不知道你跟師父又怎麽了,也不感興趣,好吧。但你倆老這樣也不是個事兒,眼看着佳節在即,你好好準備一下,倆人談談,能有什麽說不開的事兒啊。”

“俗話說得好,夫妻二人,床頭吵架床尾和,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珍惜緣分啊……”鹹慶覺得自己操心這倆人的事兒沒完,都快活成個和尚了。

“你師父最近多忙,你又不是不知曉,有些事情我幫不上忙,怎可能再用旁的雜事煩他。”寧晚心嘆一口氣。

鹹慶一怔,沒想到她是揣了個這樣的心思,不由得替魏瀾心下一暖,“那你總不能自己把自己憋死吧。”

寧晚心精神萎靡,小聲嘟囔:“再說,我們倆……還能算夫妻的事兒麽,都要跟我離了,我多大個心啊還過節日……”

鹹慶沒聽清,又問了一句。

寧晚心道:“我說你耳朵不好使能當好差嗎?”

氣走鹹慶之後,寧晚心坐直身體,心道鹹慶所言也不是全無道理,老這麽藏着掖着也不是個事兒,還是該跟魏瀾談一談。

自己如何想的,魏瀾又是如何想的,不妨開誠布公地說一說。

心頭定了定,寧晚心又去把被她氣跑的鹹慶公公請了回來,請他幫忙尋一塊兒剔透的玉料來。

而魏瀾這段日子也并非刻意冷落寧晚心。

陛下決意為晨帝和燕帝時候遭迫害的官員平反,下令大理寺和刑部徹查往事。一時間前朝滴水微瀾,朝臣自檢,生怕過往諸事牽連自身。

魏瀾明裏只是個內監總管,實則身兼數職,勞苦功高。

禦案上衣冠楚楚的帝王翻着一摞厚厚的卷宗:“晨帝時候的言官李常津當庭死柬,親屬男子發配,女眷充官……太過分了這個,可能替他正名?”

魏瀾也坐在禦案下設的桌案旁幫他處理這些事,聞言腦子裏過了一圈這人的關系譜,頭也不擡道:“發昭告,脫賤籍,賞金銀即可。”

“倒也是,李常津這些家人在軍營和教坊那麽多年,好大年紀了,讓他們重頭開始人也未必樂意,還是問一下意見,去留不強求。”皇帝拍板定下,合掌落印。

魏瀾無可無不可,朱筆一揮,将一封提議修繕行宮的折子駁了回去,折子扔給皇帝,“查一下這人,明知道陛下喜清廉惡奢靡,還上這種折子,不是腦子有坑就是背後有旁的事情。”

皇帝記下了那位官員的名字,繼續看一個人的卷子,問一遍魏瀾。

“楊家這個案子翻不翻,說來也是倒黴,楊嫔國色天香正值妙齡,伺候已經遲暮的晨帝原本就夠委屈的,還判了人一個美色誤國,治了楊家教養無方心思叵測……”

魏瀾嗤笑一聲:“自己沒本事就怪到女人身上,懦夫行徑。”

皇帝點頭,深以為然。

魏瀾橫他一眼,“陛下是真不怕人家參本宦官禍亂朝綱,讓太監批折子,處理政事過問太監的意見。”

皇帝無奈道:“我……朕也不想,但是晨帝執政的事兒太遠了,很多人物關系朕記不住,這個要命的檔口,不先過問你,處理不當出了岔子更不值當。”

魏瀾也知曉他說的并無錯處,心中無奈,卻免不了為這些朝政之事絆住手腳。

……

轉眼到了九月初十,魏瀾這些日子伴君側處理政事,夜間連回偏院的工夫也無,往往在偏殿休息。

一牆之隔,算來寧晚心卻已有數日未見他了。

“郡主您怎地來這地方?”掌膳姑姑瞧見她,倒是先怔了下,見寧晚心笑着,片刻會意,了然道:“瞧婢子這記性,原是初十了。”

寧晚心被她戳穿心思也不見羞惱,笑着朝人福了福身,“我不善下廚,還要麻煩姑姑相幫。”

前頭寧晚心尚未恢複身份之時,掌膳姑姑總拿她當可憐的孤女,一向照顧有加。後面盡管孤女成了嘉瑞郡主,在這方小院裏也從不以身份欺壓這些宮人,是以宮人們對她尊敬有加,卻不如何懼怕。

在聽到寧晚心想要制作的菜肴之後,膳房姑姑忍不住揶揄:“婢子怎麽瞧着,這些都是總管大人喜食的呢?”

寧晚心仿佛聽不出她的話外之音,任她幫自己挽起袖子,臉上始終是一副笑模樣,“姑姑說的是呀。”

傍晚時候,幫着寧晚心擺放晚膳的掌膳姑姑瞧着她姣好明媚的側臉,忍不住道:“郡主對大人真好,能得郡主,實屬大人之幸事。”

寧晚心想起魏瀾,自己對他好想也沒甚好,她搖頭,認真道:“能同他一起,是我的幸運才是。”

正說着,只聽外面熙攘,鹹慶的聲音喚着“師父”。

魏瀾踏進院門,一臉疲态。

鹹慶接過福寧殿內侍手裏的自家大人的東西,擡頭笑道:“您算是回了,郡主等您好些時候了。”

魏瀾單手揉着自己太陽穴醒神,聞言手上一頓,擡眸看去,果然能透過窗子,見屋內盈盈燭光。

不由心裏一暖,萬般繁事暫抛卻腦後。

他腳方擡起,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繼而是一聲帶着哭腔的“大人”。

瑾太妃的宮婢跪在魏瀾面前狠狠磕了一個響頭。

頭顱觸地,“嘭”的一聲悶響。

“求大人,救救我們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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