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猴戲

第52章 猴戲

顏鳶将仍跪在自己面前的婦人扶起, 寬慰道:“我雖不是醫家,但我知道疫病是講尋源頭的,既然大家都未聽過府內有患病的人, 那理應是郎中一時誤診。”

說到這裏,顏鳶松開緊握婦人的手, 環顧四周,大聲說:“這幾日,諸位請安心居于莊上, 切勿慌亂傳謠, 就算我的話不可信,這裏還有跟随大夫人多年的孫媽媽, 她的話一定可信。”

被送到莊子上的衆人這才神情略緩, 前來請求顏鳶放她出去的婦人也止住了眼底的濕潤,大家三三兩兩散去,相攜尋找空房間。

“孫媽媽辛苦了, 還連累你跟着一起來莊子。”顏鳶也準備離去,向身後的孫媽媽打招呼。

孫媽媽淺笑着向顏鳶福身,道:“三小姐太客氣了。”

目送着顏鳶漸遠的背影, 孫媽媽突然明白呂氏為什麽擔心顏鳶的存在會打亂她的計劃。

所謂疫病之論确實空穴來風, 是王氏費資讓那位年輕郎中“斷”出的,當時北院的仆役一聽到自己服侍的姨娘得了會傳人的病, 皆都面色青白, 手足無措, 不知如何是好。

孫媽媽以為顏鳶也會這樣。

不想方才的一幕讓她看到了顏鳶藏在骨子裏的冷靜來, 面對婦人突如其來的過分請求, 她并沒有無措地不知如何處理,反而借此機會向衆人分析李姨娘得疫病的真正可能, 讓“遭禍”的人們放松心情,防止再有人因“疫病”引發騷亂。

孫媽媽扭頭看了看身後緊閉的木門,也不知靖遠侯府那裏的安排怎樣了。

疏雲居,正室門外的廊庑下。

顏芙捏着絹帕輕撥挂在朱漆圓柱旁的金絲籠,她看着在籠內不停飛跳的白雀,眸中的愉悅滿得都快溢出。

依着母親的安排,丞相府後面要借接她“歸寧”,假意與靖遠侯府斷絕關系,而她則需裝出不舍到陸宸面前哭訴衷腸,說自己其實心慕的一直是陸宸,以此試探陸宸的态度。

今日晚些的時候她去了,同陸宸說了許久李姨娘疫病的事,還未同陸宸講那些準備許久的話,意外地先收到陸宸的邀請。

“聽說瓶兒瓦舍明日會有馴養猕猴的人上場表演,那些猕猴會翻跟頭、走橫木,新奇得緊,世子夫人想去看看嗎?”

顏芙記得自己當時渾身一愣,直到陸宸問第二遍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并沒有聽錯。

她少有地磕巴起來,耳根微燙:“猕猴…還會走橫木?”

“會。”陸宸聲音清和,杳杳如繞在蒼峰間的雲臺:“世子夫人若害怕被旁人認出,說談論我逾矩,可換成男子打扮,我對外稱你是我同窗。”

聽到“逾矩”二字,顏芙羞赧地閃了閃眸光,原來陸宸也知道帶她出去看猴戲不妥。

禁忌的背德感鼓動得顏芙心口狂跳,她雙頰染紅,顧不得細想陸宸提出這件事的目的是什麽,忙垂着眸子點頭:“好,勞煩大伯明日帶路。”

明日…

從雨棠院的回憶中抽出來,顏芙籠中的白雀還是太過安靜,安靜得有些像顏鳶,她彎身撿了根草叢中的松枝,将松枝插進金絲籠內,粗暴地向着白雀的眼睛和嘴戳去。

那只白雀躲閃不及,被戳中脖頸,凄厲的嘲哳應時破喙而出,它張開羽翼不斷撲騰,想要躲開那迅速戳刺的松枝,卻因籠內空間狹小,一直苦于掙紮。

有雪白的腹毛被松枝刮下,掉出沒有底擋的雀籠,輕盈又飄逸地旋進顏芙的視野裏,宛如一場早冬的初雪。

顏芙向那幾根羽毛輕輕吹了一口氣,纖細的白乘着氣流上浮,脆弱又無助。

看着那只任她擺布的鳥兒,顏芙嘴角輕輕勾起,邪惡在胸腔內蔓延。

不出意外,母親明日會将顏鳶放出莊子,屆時她正好讓顏鳶看看自己丈夫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樣子。

帶着細尖的松枝再次戳向白色山雀的腹部,顏芙得償所願地聽到慘絕嘶鳴。

聽說有郎中上門,顏鳶忙去迎接,不想見到的是脫了官服,一身樸素的于必。

王氏竟然将太醫院的首官請來了?!顏鳶狐疑地想,她何時這樣認真了。

于必見到她來,拱手行禮:“大少夫人。”

“竟然是于太醫登門,太醫快裏面請。”顏鳶讓小杏替于必拎木箱,急急将人往李姨娘屋裏請。

于必捋着銀須觀完李姨娘的眼底及舌象,才取了脈枕摸脈。

片刻之後,不大的堂室內爆出于必恨鐵不成鋼的怒喝:“到底是那個豎子說這是疫病之症,貴府姨娘脈膊澀滑,舌象紫暗,分明就是經絡痹阻,氣滞血瘀。”

“這些表征跟疫病的脈浮苔白無半點關系,那人若是我的學生,我定罰他将內經抄個百八十遍再睡覺。”于必氣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

站在旁邊的顏鳶卻是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欣悅地看了小杏一眼。

未得疫病就好。

于必過了氣勁開始拟方,一邊斟酌着下藥,一邊向顏鳶講明李姨娘身體的當下狀況:“大少夫人,雖說姨娘的疫病是誤診,但也不要掉以輕心,她身上的風疾尤為嚴重,已經滲入筋骨,波及五髒正氣。”

顏鳶深深颔首,表示知道,她嘆氣道:“小娘的風疾是因多年前的落水所致,京城郎中我能請到的都請來看過,卻一直沒有得到根治,于太醫是太醫院的首官,醫術精湛,妙手回春,您一定要救救我小娘。”

“這是自然。”于必又下筆寫出一味藥:“但下官事先提醒,姨娘的病拖得确實太久了,想要痊愈已是不能。”

“曉得。”顏鳶接過于必遞給她的藥方,一邊讓小杏趕緊去抓藥,一邊問于必服藥的禁忌。

“少食辛辣香散之物,尤其是各種酒類,決不能飲。”

“三小姐,孫媽媽聽說所謂疫病是誤判,吩咐奴婢來問小姐姨娘回府的事。”于必的話剛說到一半,廳堂外,有丫鬟來尋顏鳶。

顏鳶歉意地向于必笑了笑,見于必垂首表示理解,顏鳶才将小丫鬟叫了進來,問:“孫媽媽怎麽說?”

系着青色絲縧的小丫鬟答:“孫媽媽說府上一會只能來兩輛馬車,莊子上的人不能一起離開,晌午前能走一半,剩下的人要等到日晡後才能坐上馬車,所以孫媽媽讓奴婢問三小姐準備讓李姨娘乘坐何時的馬車。”

顏鳶看到李姨娘的額頭上密布了一層細汗,憂心地用帕子拭幹,輕嘆道:“日晡那趟罷。”

站立在一旁的于必卻斂了眉心叫住她:“大少夫人,姨娘最近的精神不佳,需多靜卧,少颠簸,依下官之見,回府的事情最好推遲兩日再議。”

“好。”顏鳶看了眼蜷縮在羅帳床內,鼻息清淺的李姨娘,覺得于必說得也有道理,便對過來問主意的丫鬟說:“你幫我給孫媽媽傳話,姨娘這邊打算過幾日回府,有勞孫媽媽回府後與母親說一聲。”

“是。”小丫鬟躬身退下。

送走了于必,小杏也将藥買回,莊子上有着急的仆婦已随孫媽媽一起回丞相府,庭院內的人影一下子稀疏起來,寂寥又冷清,顏鳶不着急回靖遠侯府,親自夾碳燒熱藥爐,不甚寬敞的庭院內,很快便傳出水沸的聲音。

顏鳶一直等到昏睡的李姨娘蘇醒,飲下藥,用了粥之後才離開莊子,登上丞相府留下來的馬車,踏上返回靖遠侯府的路。

她坐在鋪有柔軟錦褥的小榻上,身體随着馬車的行駛小幅度搖晃,有些不知道一會進雨棠院要怎樣面對陸宸。

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嗎?

顏鳶在心底對自己搖頭,不,她做不到。

大吵大鬧讓陸宸給她一個說法?

顏鳶抿起唇角,依舊覺得不可行,她平日安靜慣了,突然大聲說話反倒會吓着自己。

如果兩人能夠促膝相談,她要怎樣開口?

陸如珩,其實你喜歡我的姐姐對嗎?你娶我進府也是因為我的容貌像姐姐對嗎?

那個在心間徜徉多時的思緒終于聚成這句問話,響在她的腦海裏,顏鳶鼻尖一酸,淚水浸濕眼角。

她好像只能這樣問,将自己低微,弱小,難堪地剖開,以求陸宸告知她他的心意何在。

顏鳶其實很害怕陸宸的答案,這也是她一直得過且過,裝作不查姐姐和陸宸各種交集的原因。

但是陸宸主動到疏雲居教姐姐畫梅圖,這極為不同尋常,她必須為自己讨個說法。

“籲…”

車門外,馬夫兀地長喝一聲,懸在車門的串玉流蘇猛地一甩,馬車停在原地。

顏鳶未料到馬車會突然停下,她睜開阖了許久的眼,打算撩開車簾看看馬車停靠的位置。

小杏推開車門詢問因何停下,馬夫答說前面的瓦舍好像在耍猴戲,來看的人多,行進的路口水洩不通,馬車只能停下等候人散,或者掉頭駛向其他街路。

“小姐,是猴戲,要去看看嗎?”小杏問好了話,關上車門,滿目神往地看向顏鳶。

顏鳶心情不佳,本不欲去看,但她又被小杏歡喜的笑容感染,忽而覺得去看看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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