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回應 自斷一指,換你無所畏懼

入夜, 魏瀾揉着額頭踏進偏院的院門,步履稍顯沉重。鹹福提着一盞雕花燈跟在後頭,有些擔憂地瞧着自家大人冷峻的側臉。

因為秦王出逃一事, 前頭許多布置可能要重新考量,陛下拉着他商議到夜裏, 連晚膳也是在昭陽殿将就用了一些。

鹹慶倚在檐下候着, 抱着魏瀾一件外衣偏着頭像要打瞌睡, 聞見動靜驟然清醒過來,瞧見魏瀾趕忙迎上去。

“大人。”鹹慶過去給魏瀾披上外袍。

入了秋夜裏風涼,披了件衣裳确實舒服不少, 魏瀾随口“嗯”了一聲,輕聲問道:“郡主睡下了?可用過膳?”

偏院裏的事情沒甚麽瞞得過他這個主人,定北侯夫人進宮要先給皇帝和皇後請示,人一到,便有人将此事彙報給他。

定北侯夫人不喜魏瀾的事情他身邊這些人差不多都知曉,心下不免惴惴,反倒是他本身仿佛不大在意的樣子,傳話給院裏,怕是自己不能回去用晚膳, 讓他們伺候郡主先吃,還特地讓鹹福跑了一趟, 把他桌案上太醫寫得忌口單子給膳房送過去。

“晚膳用過了,怕郡主不愛吃, 給粥裏放了些排骨一起熬的, 配上酸爽開胃的小菜,郡主用下兩碗粥。只是……”

“嗯?”魏瀾揉額頭的手指一頓,擡眸看向鹹慶。

鹹慶笑道:“只是郡主說夜裏涼, 執意要帶着衣服等您。若是之前也便罷了,現下她身子不大好,受了涼怕是得難受好些時候。伺候的人勸不過,咱就讓她在屋裏等着,自個兒出來候着您。”

魏瀾擡眸瞧着透出微弱燭火亮光的窗子,“……幾步路而已,雜家還能凍着不成?”

話這般說,語氣明顯柔和了不少。

“誰說不是呢?”鹹慶同後頭的鹹福交換了個眼神,順着魏瀾的視線看向過去,嘆道:“別人擡舉叫一聲大人,可咱們說白了都是奴,哪有那麽金貴?偏郡主把您放心上,憂心您熱了冷了……”

“……”

前頭說得還成,後面越說越不像話。鹹福瞧着魏瀾的臉色,連忙給鹹慶使眼色,鹹慶個二愣子愣是沒察覺自家大人的不對,滔滔不絕道:“……咱們這些人,在這宮裏頭磋磨一輩子,最想的不就是找個溫柔小意,知冷知熱的貼心人嗎?”

“是嗎?”魏瀾聲線清冷,不帶分毫起伏。

鹹福單手按着額頭,心道完了。

“是……是啊……”鹹慶終于發覺不對,可惜已經太遲了。他一偏頭就對上魏瀾的眼睛,狹長的眸子在月下瞧着格外危險。

只見魏瀾唇角微微朝上翹了一點,旋即他聽到了惡魔降世的聲音。

“雜家瞧着,常太妃身邊的丫頭不錯,明個你就過去,讓她陪你好好柔情蜜意,知冷知熱。”

“……大人!”鹹慶慘叫一聲,讓魏瀾冷冷盯了一眼,“吵到郡主,再多跟那丫頭溫柔一個月。”

青魚起夜,正巧瞧着鹹慶一副要死了的模樣,疑惑道:“太妃身邊的丫頭,長得應該還不錯吧?”

“你懂什麽?”鹹慶哭喪着一張臉,“常太妃因着犯了宮禁,早被打入冷宮,她那個丫頭是個瘋子。”

“……”

“怨得了誰?涉及郡主的事情大人确實比平常溫和一些,那也是對着郡主,你真當他是個好性兒的不成?”鹹福拍拍他肩膀,表示自己無能為力,自去睡了,留鹹慶自己在院中對月,惆悵的不行。

寧晚心撐着頭靠坐在軟榻的茶桌上頭,百無聊賴地繞着自己胸前垂下的一縷青絲玩。

直到魏瀾走到近前,帶來一陣秋夜裏的清冷味道,她才恍然擡頭,看清楚人,朝魏瀾笑了一下。

魏瀾原也想朝她笑一笑,可目及她的左手,唇角如何也翹不上去了,最後竟顯出三分苦意來。

寧晚心把手往後藏了藏,擡頭看他,認真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答應我,不要把它當成自己的負擔。”

魏瀾很想說“好”,可最後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頓了下,轉了話鋒:“……多謝你讓人帶着衣服等雜家,很暖和。”

寧晚心不置可否,“我是很想親自等你的,可是他們都不肯,我猜是你授意的,不想為難旁人,也便罷了。卻免不了沒了誠意,不敢當你一句謝。”

她眼裏卻不見失落,仍是一派澄澈,在燭光下,眸色黑得發亮:“等下一次,我自己去接你,你再謝我好不好?”

魏瀾很多時候都不太能理解,她經歷過那麽多事情,怎麽還能為這麽微不足道的事滿足。

她眼眸那麽亮,魏瀾一時間只想萬事都順着她,他傾身拉過寧晚心藏在身後的左手握在手裏,單膝着地,這樣一來,他得稍微擡起頭看着她的臉說:“嗯。”

寧晚心與他對視片刻,彎唇笑了一下,“來。”她就着二人交握的手把魏瀾拉起在自己身側坐下,“你坐在這裏,我想同你說一些事情。”

魏瀾微怔,而後低垂眼睑,睫毛落下一片陰影。縱然忐忑,可他向來将情緒隐藏得極好,幾乎任誰也辨不清他心裏得想法。

但是寧晚心卻仿佛看出什麽來,在他手上輕輕地拍了兩下,“從昭陽殿出來的時候就該說了,只是那時人多眼雜,才拖到這個時候。”

魏瀾擡眸看她,“不是……”不是因為定北侯夫人過來說了些什麽才要同他談的嗎?

寧晚心抿了下唇,這件事情太複雜,未免誤會,她得仔細斟酌用詞。

“我父親是第三位忠義侯,你應該知道這件事情吧?”

見魏瀾點頭,她深吸一口氣,将自己調查所知結合昭陽殿裏同神筆交談之後複原的事情原貌娓娓道來。

第三任忠義侯與沈相同僚,為晨帝時期重臣。當時邊疆戰事不利,忠義侯率兵出征,沒想到行軍圖洩露,忠義侯腹背受敵,吃了平生第一場敗仗,若不是鷹衛拼死護主撈出了人,那一役忠義侯便會折在戰場上。

治療的間隙,忠義侯只清醒了很短的時間,就在那段時間內,他把信物交給了貼身的親信,請他往皇城遞一道軍中有細作夥同朝臣勾結敵國的消息。

雖然忠義侯瀕死,好在他受埋伏之時聽到了偷襲者談到的兩個名字。

一個是秦王祁寧,一個是丞相沈诠。

這兩個名字便同鷹佩一道送進了皇城。

适逢沈相府中搜出通敵信件,沈诠百口莫辯,被急于定案的晨帝套牢了罪名。

寧晚心講到這裏,口中一陣苦澀,雖然父親的原意許是查清此事,可他确實催化了沈相的死亡,致使最後的冤案。

她深吸一口氣,而後才道:“我不想為家父辯駁什麽,他未查清事情便先通了消息,最終促成了冤案的發生,是為不仁。班師之後發覺事情不對,查出端倪之後沒有為沈相伸冤,是為不義。”

魏瀾垂首,平靜地聽着寧晚心所言。

寧晚心把事情都交代給他,心裏一塊大石才算真的落了地。她拉過魏瀾的手,把徐将軍給自己的那塊鷹佩交到他手裏,“證據在這裏,此案經你手,請你秉公辦案,對忠義侯府的任何責罰,我全部接受。”

魏瀾看着自己手中質地瑩潤的玉佩,再擡眸瞧着面前對自己毫無防備的小姑娘,喉嚨上下動了動,嗤笑道:“……你不怕嗎?”

“這個交給我,相當于将把柄交到我手上,我若是想,往忠義侯府潑髒水簡直易如反掌……”

寧晚心第一次聽他在自己面前稱“我”,而不是“雜家”,一時間只覺自己心中某一角仿若崩塌一般,心神激蕩,卻在瀕臨失态前勒住自己撒歡的心跳。

她不答反問:“……那……你會嗎?”

魏瀾居高臨下,神色不見悲喜——若是忽視他不住微顫的手,“……你覺得呢?”

“我覺得?”寧晚心微微偏頭做思考狀,這樣瞧着倒是很可愛俏皮的樣子,“我覺得……這就是我想對你說的第二件事了。”

“你說你怕我以後會期許廣闊的天際,後悔太小的年紀把自己困在你身邊。”

“你怕我現下太愛你,怕我以後不愛你。”

“你怕我未來悔恨,怕你自己傷心。”

“你怕這個怕那個,其實就是不相信我愛悅你的真心。”寧晚心纖細的指尖在魏瀾胸口刺繡上輕輕地點了一點,小小地吸了一口氣:“我那時真的很傷心。”

她指尖的力道很輕,魏瀾卻覺得自己呼吸一滞。他想解釋,卻又無從開口,沒甚麽解釋的。

好在寧晚心笑着道:“可後來我轉念一想,這些都不怪你。”

“是我還不夠強大,不能讓你安心。”

“我的魏大人很厲害,好像沒甚麽能亂了你的方寸。你護着我太久啦,我卻沒怎麽能保護你。”

她擡眸盯着她最喜歡的人,“接下錦程伯府的聘書之後我就後悔了。對不住,不應該為了試探你的心意就讓你傷心。”

“我剪斷自己的尾指,是收拾我自己的爛攤子,更是給你看我的決心。”

斷指之後,再不可能有一位世家子求娶寧晚心。

“阿瀾,我自斷一指,換你無所畏懼,你答不答應?”

好半晌,魏瀾的手才能夠擡起來,眼前人笑得雲淡風輕的樣子,她對自己那麽狠,只為給他看一顆熱忱赤誠的真心。

他把她擁抱在自己胸懷裏,收緊手臂。

“夫人的話,言出必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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