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釋然 忠義侯是忠義侯,她是她

魏瀾坐在床沿, 沉靜地注視着床上陷入睡眠的人。

即便在睡夢中,寧晚心的眉頭也微微蹙起,顯得尤為不安。被包紮過的左手搭在胸口, 不知夢見什麽,她的身體猛地掙動一下, 右手攥成了拳。

皇帝尋來的時候, 就見魏瀾溫柔地握着寧晚心的手, 在她耳邊漫聲安慰着什麽,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夾雜着愧疚和難過的複雜模樣。

他不免想到寧晚心用金剪剪斷自己手指時的決絕, 有些心酸地嘆了口氣。

這都什麽事兒啊。

“何事?”察覺到旁人的出現,魏瀾一瞬間收斂面上的神色,微微偏過頭問道,只目光仍停留在寧晚心臉上。

皇帝必然是有事才來尋他,不過瞧見此間情景,心頭諸事都不由得往後放,伸手在魏瀾肩頭按了按,輕聲道:“睡熟了?”

“嗯,太醫開了安神的藥。”看到寧晚心的一截小臂露在外邊, 魏瀾随手給她掖了下被子。

“你以前憂心她心意不堅定,可朕瞧着, 她是鐵了心腸跟着你。經此一事,你再沒甚好擔憂了吧。”

魏瀾視線觸及寧晚心的左手, 露出來的指頭細嫩如蔥白, 卻缺了尾指。

他有些出神地想,她得多疼啊。

皇帝等了好一會兒,在他以為魏瀾不會回答的時候, 卻聽見他開口,聲音啞得簡直不像他:“雜家習慣在事情發生前避免傷害,最起碼不會痛苦。”

“可是雜家這麽小心,還是讓她受傷了。”

皇帝微微怔愣,看着眼前這個殺伐果決的人,發覺他的确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從前的魏瀾殚精竭慮,謀求算計,锱铢必較,跟別人過不去,自己更過不去,一日不肯松懈。

此時卻因愛生憂,柔腸百轉,這是從前絕無可能的事情。

“我們出去說吧,別吵了晚心休息。”他拍了拍魏瀾的肩膀。

其實寧晚心如何能被吵到,她服下了安神的藥,想要清醒恐怕也不能夠。可是魏瀾卻全然沒有反駁,小心地松開與晚心交握的手,盯着她的睡顏看了半晌,手指輕輕揉開了她微皺的眉心。

“秦王跑了。”

魏瀾走出來的時候,皇帝背對着他,站在院內一水缸前頭不知在瞧甚,聽見腳步聲,道出這麽一句話。

魏瀾聞言,眉頭驟然蹙緊,思緒也從蔓延的傷感裏抽離,微微眯起眼。

秦王當然不可能乖乖坐以待斃,等到宗室的人找過去,王府已經不見了秦王的蹤影,只餘下一衆婦孺,皇帝也不好将他們怎麽樣。

狡兔三窟,魏瀾并不意外秦王出逃,他現在想知道的是,“他跑哪裏去?”

“影衛跟丢了線索,暫且去向不明。多虧你提前做了準備,不怕尋不到他的蹤跡。”皇帝對此憂心有限,轉而道:“說起來,朕原本還擔心,倘若忠義侯當真摻和了沈相,你該如何面對晚心,想來是朕多慮了,以你的心思,果然要早做準備,提前跟晚心通過氣了……”

“陛下太擡舉雜家了。”魏瀾冷淡道:“雜家并未與她通氣,殿上所為……”

“皆是她一人籌謀。”

從被威脅到反過來設局誘敵,短短數日,足見寧晚心才智。

皇帝怔了怔,嘆道:“此等手腕心思,若非女子,史冊上王侯将相,必有她一席之地。”

他想了想,實在好奇,于是問道:“若忠義侯果真行差踏錯,你當如何?”

魏瀾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忠義侯是忠義侯,她是她。雜家分得清。”

……

寧晚心半夢半醒間只覺左手尾指斷斷續續的疼,下意識探右手摸了一下,卻只摸到一層質感粗糙的紗布。

她頓了下,旋即猛地坐起,左手伸到眼前,目及那只斷指的手,才想起前事,松了口氣,心道還好還好,不是做夢。

于旁人而言,鬧到自己斷指,哪兒來的還好。但是寧晚心不一樣,她失去過太多東西了,所以只要能保住她心裏珍視的,便是旁的失去再多也無妨。

醒來沒見到心裏念着的那人,她也不着急,反而相當體貼地換位思考:昭陽殿裏猝不及防,魏瀾許是被我吓到了,該給他一點兒獨處的時間冷靜冷靜。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扭頭看窗外,暮色漸濃,大抵申時是過了。她起身繞過屏風,正對上扒在門邊看的一雙眼睛,不由笑了。

“青魚。我已經醒了,進來吧。”

青魚一雙眼睛哭得桃子似的,顯然已經聽說了自己的的事情。人進來卻什麽也沒問,反而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

若說平時,青魚也是個清秀機靈的丫頭,可是眼睛腫着眯成一條縫,勾着嘴角要笑不笑的,實在是不那麽好看。

寧晚心嘆了口氣,心知魏瀾該是跟他們囑咐了什麽,反正也不過是些不許聲張此事之類,她懶得問也懶得管。

“郡主,您醒得正是時候,定北侯夫人在前頭已經等候多時。”青魚說完這些,明顯是松了口氣。

寧晚心瞧她這般樣子,笑道:“姨母不喜我這樁心事,怕是對你們言語上多有不客氣,累及你們真是抱歉。”

至于定北侯夫人來此,寧晚心倒是并不意外。自己搞出了這麽大的陣仗,雖說魏瀾給偏院的人下了封口令,可她從昭陽殿出來的樣子太難看了,一路上都弄得血淋淋的,根本不肯能瞞住誰,當然她也壓根沒想過瞞住就是了。

“哪裏哪裏,您千萬不要這樣說,是小的們無能,不能替郡主和大人分憂。”

“怎麽會,你們能幹的緊。”寧晚心在妝臺前坐下,從銅鏡裏朝她溫聲道:“我手上不太方便,請你替我梳妝更衣如何?”

青魚哪有不從的。

寧晚心便朝她眨了眨眼:“吶,你這不是正在替我分憂嗎?”

青魚怔了下,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郡主說得是。”

寧晚心推開門,就見定北侯夫人合眸撐頭坐着,身姿不複一貫的端整,眉宇間凝着一抹愁緒,聞見開門聲,倏然睜開眼眸。

第一眼落在寧晚心臉上,停頓片刻,視線下滑,看到她被袖口遮掩住大半的左手。她那般看着,半晌都沒有言語。

寧晚心想:姨母是真心為我着想,定然沒料到我應下她中意的婚事在前,陽奉陰違在後,教她老人家傷心,真是不孝。

可是教她當真同魏瀾分開,傷了魏瀾和自己的心,她也是不願意的。

原本寧晚心是想着,同姨母說明傷得不打緊,這時候看着她這般模樣,說出來怕是要更惹她傷心氣憤。

是以,她在姨母身前半蹲下來,“是晚心不是,平白累得姨母走動一趟。”

定北侯夫人單手指着她,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一開口,反倒露了苦澀:“……你不滿意姨母給你安排的婚事,再談也好,跟姨母置氣也罷,可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為了個……”她張口想說“閹人”,可思及寧晚心對那人的重視,強迫自己生硬地改了口,“如此毀傷自己的身體……教我有何顏面同你母親交代……”

她提到忠義侯夫人,寧晚心的笑容淡下來。

但是她說:“姨母,我不能失去他。”

她用很平常的聲音說出這句話,像在說今兒個天氣不錯,飯菜挺好吃,可偏是這樣,定北侯夫人才再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

年少時誰沒将山盟海誓當過真,直到碰壁後或許才能發現,原來山月亦改,滄海桑田那麽容易。

倘若寧晚心許下盟誓,她自有萬種說辭以對,可寧晚心提起魏瀾的時候,竟是用膳飲水那般自然。

她可以不依山而居,遠海生活更沒什麽,但是要一個人不吃不喝,卻是不能夠的。

何況事已至此,寧晚心對自己太狠,沒給自己留有半分轉圜的餘地。定北侯夫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到底還是心疼外甥女,說道:“起來坐罷,手上可疼得厲害?”

“太醫用了好藥,方才又睡了好些時候,不疼的。”

定北侯夫人瞪她一眼,不疼才有鬼了。

只寧晚心笑容滿面,責備的話反而不好再說出口。靜了片刻,定北侯夫人想起一事,提醒道:“錦程伯府那邊的聘書已經接了,現在你待如何?”

對此,寧晚心自然早有應對,她道:“錦程伯夫人先前為兒子求娶我,本就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方便在內宅争鬥,現在……她大抵對我避之不及吧。”

“畢竟,沒有一個世家容許自己的主母身有殘缺。”

她說得輕松,定北侯夫人心頭卻是一跳,她……時何時開始籌算這些的……

然而,不經意瞥見她缺了一指的左手,定北侯夫人千般疑問都盡數吞回了腹中,暗嘆一聲。

說開這些事,兩人心裏都松快不少,略聊了幾句,定北侯夫人起身道:“時辰差不多了,得回府去。”

“姨母……不若留下用過晚膳再回去?”

定北侯夫人人已經走到門邊,聞言朝後擺擺手,在跨出門檻的時候頓了下,道:“……下次吧,挑個魏大人在的時候,我們吃一頓家常飯。”

寧晚心一怔,而後莞爾。

跟姨母聊了這麽久有些勞神,她靠着椅背坐了會兒,待轉出房門,卻見窗邊草叢不知怎地,竟然塌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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