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放妻書

第56章 放妻書

“不妨事, 可以一邊揉一邊說。”顏鳶又将手搭回去。

李姨娘推辭不過,無法,只得将小杏叫來代替顏鳶捶背揉肩, 她有意與顏鳶談心,皮肉松弛的手緊緊地拉着顏鳶的細腕不放:“阿鳶, 那天陸大人來,我看得出,你們之間有矛盾。”

“小娘, 沒有, 你多想了。”顏鳶不想讓李姨娘知道陸宸和顏芙的事情。

李姨娘用指腹摩挲着顏鳶的手背,慢慢勸解:“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情我其實不該随意插嘴, 但小娘想告訴阿鳶的是, 只要他肯耐心同你說話,未曾惡語相向,你不妨先順着他的意, 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時間會給出答案。”

“不要盲目地相信某個人,也不要盲目地懷疑某個人, 不然你會将自己蒙蔽在一個不真實的虛像中, 作繭自縛,內心痛苦, 卻又不知痛苦來自何方。”

顏鳶凝着李姨娘看向她的目光, 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小娘, 我都記下了。”

“阿鳶, 道理說出來誰都懂得, 但是要做到卻很難,小娘希望你是能做到的那個人。”李姨娘認真地說:“況且你現在又懷有身孕, 更忌胡思亂想,免得傷氣傷血,對孩子不好。”

顏鳶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眼神複雜。

李姨娘說了許多話,精神不禁疲乏,小杏和春桃服侍她重新躺回被衾內,忍着抽搐的酸痛閉目養神。

顏鳶望了望窗外漸晚的天色,讓小杏和春桃去準備晚膳,自己則安安靜靜地坐在李姨娘的床側陪着。

有下人舉着點好的燭臺送進來,顏鳶恐晃到李姨娘的眼,讓下人帶着燭臺退了出去,屋內的光影越來越暗,她在暝暗中靜靜地聽着李姨娘孱弱的呼吸,腦中的思緒如湍急的漩渦一般混亂。

小娘的意思她懂,無非就是想讓她與陸宸好生說話,避免誤會産生,她也确實是這樣做的,答應陸宸,等他再回京城時聽他的解釋。

小杏頂着漓漓将停的雨,點亮廊檐下的風燈,昏黃的燈火透過窗子上的明瓦映進屋內,将花架上的蝶蘭罩出一層柔光,朦胧嬌嫩得仿佛在夢中,顏鳶盯着那盆蝶蘭發呆,不知道陸宸最後會怎樣向她解釋。

顏鳶記得陸宸曾經對她說過,他此次要出的公務不算忙,大概四五日便能歸京,顏鳶在心中暗算了一下,覺得時間快了。

她忽而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緊張于陸宸同姐姐一起在瓦子出現的真相,期待于陸宸得知她再次懷妊的反應。

不知是不是風燈的光暈過于溫暖,還是屋內過于寂靜無聲,顏鳶坐在八寶椅上沉沉地睡了,連小杏的敲門聲都未曾聽見。

顏鳶是第二天午後才知道陸宸回府的消息,彼時她正坐在床前看着已經暈睡了近半天的小娘憂心垂淚。

“小杏,你剛才說陸宸回來了?”聽完小杏的禀報,顏鳶先是一愣,随即一喜。

小杏點頭:“是的,我聽回雨棠院取箱籠的小丫鬟說,陸大人昨日晌午就回來了,但是可能遇到了什麽事,脾氣有些不好,還叫牙婆進府把在薔薇圃侍弄花草的兩名下人給帶走了。”

“本來昨天晚上得到消息就想來告訴小姐,不想小姐睡着了,小杏便沒再打擾。”

“知道了。”顏鳶閃了一下眸子,拾起帕子擦了擦李姨娘的額角,道:“小杏,你收拾一下,我打算回靖遠侯府一趟。”

小娘的病不能再當擱了,她得找陸宸出面幫忙請于必過來。

回到靖遠侯府的時候,頭頂的雲霞正燦,萬丈夕陽餘晖鋪灑在遙天邊,美得無與倫比。

但是顏鳶沒有空駐足觀賞這些美景,她下了馬車便提着裙角向雨棠院疾步而去,小杏碎步地跟在她的身後,提醒她小心的聲音從未停過。

“小姐,你慢點,我們已經到了。”小杏看着顏鳶聚集在下颌的汗珠,人也跟着一起着急,她見夏平一臉愁慮地立在庭院內,上前問:“夏平,大人在何處?”

“大人在書房。”夏平将手中的果酪提盒交給小杏,聲音中恍若帶着絲懇求:“夫人,大人現在情況不好,你去看看他罷。”

顏鳶聽小杏說陸宸昨日歸來便少見地在雨棠院發了一通脾氣,還發将綠棠和翠香兩個丫鬟發賣,猜測可能與此事有關,便應下:“好,我進去看看。”

又猶豫一瞬,顏鳶将手遞到小杏的面前,道:“我自己一個人去罷,提盒給我。”

小杏猜測顏鳶是要和陸宸再密談些別的事情,自己确實需要回避,便稱諾将提盒舉到身前:“小姐,奴婢一直在外面等着你,小姐有事,直接喚奴婢就好。”

“嗯。”顏鳶低低地應了一聲,随後拾級而上,淺青色的裙擺拂過房前的石階,停在嵌有紅銅的門檻前。

緩慢而清脆的敲門聲響起,顏鳶不算低的喚音緊随其後:“如珩。”

屋內貌似突然安靜了一剎,但沒有回應聲響起。

顏鳶蹙眉,又敲門。

過了稍許,才有輕穩的腳步聲漸近。

顏鳶後退兩步,等待面前的門打開,不想門未開前倒有問話先從裏面傳出。

“妹妹,你怎麽來了?”那聲音妍麗溫和,顏鳶認出來人是顏芙。

姐姐怎麽在這裏?

她拎提盒的手一僵,忙回頭去看立于廊下的夏平,見夏平也是一臉莫名,胸中一陣酸澀上湧。

姐姐是來開解陸宸的罷。

“妹妹,要不你我先回正室裏坐坐,我剛剛同大伯說了些話,但大伯發了高熱,現在有些神昏,怕是不方便。”

門被推開,顏芙略帶愁絲的臉出現在衆人面前,她頗為擔憂地擡手撫了撫額頭:“走罷妹妹,這裏有夏平和小杏,你我一會再來。”

說話間,一張紙從顏芙敞開的袖口裏滑落出來。

那張紙落在廊庑的磚面上,徐徐攤開,書寫在裏面的內容裸露出來,碩大的“放妻書”三字出現在紙張右上角,陸宸的名字筆墨工整地簽在那份“放妻書”的左側。

“餘會常記此年相伴,望夫人一別兩寬,無餘亦安。”

“陸宸如珩拜別”

顏鳶內心咯噔地一聲,拎着提盒的手松開,黑漆描金的盒子便“嘭”地摔在地上,乳色粘稠的果酪灑了一地,粘得她的鞋底和裙角到處都是,顏鳶盯着那張紙僵在原地,身上險些連半分力氣都撐不住。

陸宸居然要與她和離,她到底做錯了什麽,陸宸竟連與她商量都沒有,直接寫了放妻書。

說好的解釋呢,說好的坦白呢,這張放妻書就是他對她的解釋和坦白嗎??

好生荒唐!

顏鳶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個冰凍了千年的寒窟,四肢百骸都刺痛不已,她想挪身找一個溫暖的地方緩一緩,咬着牙根一再使力,才發現自己連根指頭都擡不起來。

“啊,鳶妹妹莫要看這個,大伯說這個一會是要燒掉的。”看到被自己“藏起”的放妻書展露無遺地出現在顏鳶面前,顏芙罕見地驚慌叫了一聲,她忙踢踏着跑出門,俯下身要再去拾那張紙。

不知怎麽,顏鳶看到那張放妻書要被顏芙收起,腰膝突然有了力氣,她一個上步踩到了放妻書的紙面上,顏芙只堪堪扯下一個小角。

顏芙錯愕地看着手裏的紙片,眸底漸漸挂上心疼:“妹妹,聽話,咱不看,大伯知道錯了。”說着,俯身打算再去扯被顏鳶踩住的放妻書。

顏鳶抓住顏芙的手,攔下了她低伏的動作,轉頭看向一直垂立在廊下,正滿臉驚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小杏,喚她上來:“把這張紙收好。”

話一出口,竟是意外的沉靜與鎮定。

“阿鳶,你這是何苦,事情沒有到最後都有轉圜的餘地。”顏芙想要掙脫被束住的雙手,眼角瞥到顏鳶的挂在腰封上的葫蘆荷包,臂間甩動的幅度減輕,她哀哀地勸:“阿鳶,你信姐姐,姐姐定會把大伯的想法問清楚。”

“不用了。”顏鳶見小杏目眦欲裂地收好紙,這才松開緊拉顏芙的手,她有些愧疚地碰了碰顏芙手腕上的紅印,壓低了聲音說:“有些人沒有緣分,強求不得。”

“姐姐不用為阿鳶擔心,阿鳶知道該怎麽做。”

顏芙紅了眼眶:“你要怎麽做,我想不出你要怎麽做。”

顏鳶笑笑不答,側首叫夏平:“夜深了,找兩個丫鬟送世子夫人回疏雲居。”

“顏鳶!”顏芙急了,嗓音略細地喊着顏鳶的名字:“你我終究是親姐妹,你心裏有什麽想法可以與我說。”

秋雨後的夜空格外澄澈,繁星如海,勾月似銀,顏鳶仰頭看向那如煙波般美煞世人的浩渺,內心忽然平靜如水。

解釋很重要嗎,坦白也很重要嗎,她承認,陸宸是待她很好,除了公務繁忙外兩人見面不多外,自嫁進這侯府以來她從未短過衣食,每月小娘的莊子上也會被送去一大堆滋補的草藥,但是她也盡心盡責地做好了身為妻子的本分,侍奉侯爺侯夫人,打理雨棠院一年四季的瑣事,雖然做的不是頂好的,但是也沒做出過太大的批露。

她活得堂堂正正,從不虧欠他,他不願意給他一個明白的解釋也就罷了,現在重要的是她得給她的小娘請一位太醫過去。

書房的門還開着,顏鳶深吸一口氣,遙遙向裏望去,尋覓着陸宸的身影。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張的熟悉的臉,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陸宸比她想象中的憔悴,整個人姿勢歪斜地躺倒在榻上,發冠淩亂,青筋橫露的手斜搭在床沿上

是發生了什麽嗎?有疑問從顏鳶的心頭拂過,但是為小娘病情勞碌了許久的她也無力追尋這些,顏鳶抿了抿唇,問了夏平于必的住址。

“夫人,你能先進去看看大人嗎,大人他在祠堂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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