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叔一見,忽然便松開了手,花飛雪猝不及防,還未來得及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見秦叔叔在自己眼前墜落山崖……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了,那個笑容漸漸虛渺,說,“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怎麽盲的……雪兒,我不怪你。答應我,從此以後,為自己而活……”

花飛雪整個人都僵住了,唯有淚水串串滴落,不知道過了多久,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嗤嗤的聲音……她扶着靈虛臺的邊緣,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那聲音,是萬丈深淵裏的斷劍刺破他血肉的聲音嗎?她果然是不祥之人,紅顏禍水,為何最後一個親人,此刻也要離她遠去?

花飛雪晃了晃,眼前一黑,整個人昏厥過去。殷若月飛身過去接住她,那雙眼眸本是極美,此刻望她的眼神卻像是鑲嵌了痛楚。洛千秋本能一動,段夜華卻擋在他身前,黃旗手下舉劍壓着洛乾坤,這個昔日的武林盟主,何等風光,此刻落難,氣派不減,只是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年。

洛千秋望一望父親,又望一眼花飛雪,終是停在原地沒有出手。

她僵在殷若月懷裏,無意識地看他一眼,四目相接,眸子裏都是暗湧難言……殷若月望一眼洛千秋,瞳仁裏突現怒意,吩咐段夜華道,“給他服‘離魂’。”

段夜華一怔,只得從懷裏掏出一只小瓷瓶,剛要倒出一粒來,這時殷若月衣袖一揮,掌風喝喝,轉眼間一整瓶“離魂”就要傾進洛千秋口中。

洛千秋翻掌一擋,将那十幾粒藥丸盡數接在手裏,冷眼望向殷若月,卻只看見他的側臉,那一雙詭豔通透的眸子,直直落在花飛雪臉上,頭也不擡地冷聲說道,“你若不吃,我便叫人喂給你父親。你自己選罷。”

段夜華見洛千秋生得俊俏,原本不想傷他,此時又是一愣,道,“吃這麽多……只怕會傷了腦子,連怎麽出生的都忘記了……宮主,您……”

她的話還沒說完,卻見洛千秋已然揚手飲盡,面色不改,臨風玉立,依舊淡然如玉,眉目間自風華。強自靠內力壓着那“離魂”的效力,望一眼花飛雪,道,“你放心。……無論如何,只要我活着,就不會放棄你。”

殷若月一手攬着花飛雪,面色沉沉,極美面龐冷若冰霜,忽然翻出一掌,出手極快。衆人皆是眼前一花,紅影掠過,飛石四濺,煙塵緩緩落下,洛千秋依舊站在原地,只是面色蒼白如紙。

段夜華眼角一挑,目光裏的欣賞之意更濃,心想這小子不但長相不錯,中了宮主一掌,竟然還能站着,倒也真不白給。

四下裏寂靜無聲,倒是洛乾坤愛子心切,忍不住叫他一聲,“千秋……”這個聲音回蕩在山峰頂端,久久不落,殷若月聽着心煩,揚手便要再送一掌……這時卻忽感掣肘,是花飛雪牽住了他的衣袖,輕輕說道,“住手。”

一陣細微的歡欣湧上心頭,他見她終有反應,不再視他如無物,唇邊抖了抖,竟不由自主突現笑意。可是很快,這笑容便僵在了那裏。

——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仿佛要被這山風吹散,虛弱且破碎,卻字字句句刺在他心尖頂上。她說,“他若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那雙黑眸之中仿佛有巨浪翻滾,頃刻間大起大落,可是很快歸于平靜。忽然狠狠松開了手,花飛雪踉跄幾步,險些跌倒。這時只聽他長袖一拂,下令道,“動手!——我要乾坤頂上下雞犬不留。”

5.

那一日,冥月宮圍剿乾坤頂,将還茍延殘喘着的幾個名門正派一網打盡。乾坤門被連根拔起,卻依了她的話,果然留下洛千秋一條性命,與一衆正派人士一起被押回冥月宮。

多年以後,無數冥月宮子弟提起那場戰役的時候還是會沾沾自喜。畢竟那時,冥月宮在殷若月與軒轅離兒手中走向極盛。

只是百年之後再往回看,就會發現,原來極盛與極衰,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花飛雪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黃昏。冥月宮的大殿裏鋪着玄色大理石,投射出黯淡而蒙昧的光影,他靠窗站着,側影安靜而哀傷。很長一段時間,她就那麽默默地看着他,如果時間可以就此停止,該有多好。

他不是陪在她身邊時間最長的,也未必是對她最好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似乎只有在他身邊的她,才是真正的自己。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甜蜜忐忑的心情,致命的吸引……只有他一個人能給。

他沒有回頭,背對着她說,“你醒了。”他想起在離恨海時那段美好而遙遠的時光,她曾親手編了許多花藤為他擋風,小心而乖巧地守在他身邊。

花飛雪沒有答話,只是安靜地看着他。

……想見這個人有多久了呢?

想,可是又害怕去想。曾經以為,他們還有大把時間去發展那段感情,可是當這一切戛然而止,再無将來,她才明白,有些人真的是不可以遇見的。

一旦遇見了,就注定萬劫不複,用盡一生去相忘。

他轉過身來,因為肩膀有傷的緣故,看起來動作有些僵硬,明暗交錯地光影中,他回望着她,說,“花飛雪,這幾天我想的很清楚。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他緩緩朝她走來,說,“你的不辭而別,你的難以捉摸……從前的事,我都可以不再追究。從今往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他坐到她床邊,伸手拂向她的發絲,說,“離兒說要把你生祭什麽的,都是虛張聲勢的話罷了。有我在,任何人也無法傷害到你。”他俯下身子,把臉輕輕貼在她額頭上,小心翼翼地問:“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花飛雪閉上眼睛,眼眶卻已經幹涸,再沒有淚水落下來,頓住良久,好像漫長的一個世紀,她聲音輕薄得近乎虛無,“若月,我們再也回不去。”

這個懷抱,讓她想念,讓她眷戀,也讓她心如刀絞,她說,“秦叔叔的死,其實怨不得你。可終究是你冥月宮造成的。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他忽然感到害怕。這一刻,她的眼睛仿佛死灰一樣,冷淡而決絕,空洞而無神,看起來讓人心寒,心痛,心慌意亂……一字一句,卻毋庸置疑。他捏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着,問,“花飛雪你告訴我,在離恨海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知道,那才是他們今天走到這個地步的根本原因。

花飛雪不再說話,默默垂首,只是無言。任他眼神熾烈,幾乎要搖散了她的身軀,她只是蒼白着臉龐,說,“殷若月,你不要再逼我。”

他忽然想起她在靈虛臺上縱身跳下的神情,狠狠松開她,說,“花飛雪,你若是敢尋死,我就讓洛千秋和洛千夏這對兄弟一起為你陪葬。”

他看着她的眼睛,定定的,那麽恨,那麽深,卻什麽也看不穿,到頭來還是沒有辦法……心中一陣憤恨,他說,“總有一天,我會查出事情的真相。可是你這樣對我,置我情于何地?既然你可以沒有我,那麽我也未必非要有你。”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大殿裏漆黑似夜。

四下寂靜,靜得可以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他是多麽驕傲的人,容不得一個女人這樣對他。

望着他的背影越來越遠,她的心也越來越輕。……可是為什麽你不明白,那是我愛你,最好的方式。只是這一句心裏話,他永遠不會。也不必聽到。

很多很多年以後,他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刻,我回過頭去,讓你看見我的淚水……你會不會不顧一切地回到我身邊,即使受盡委屈,即使放棄整個世界,也無所謂……

可惜沒有如果。

很多時候,你和我,回得了過去,卻回不到當初。

6.

轉眼已是半年。

橫掃乾坤頂之後,冥月宮迅速擴張版圖,很快獨霸天下,蹿為名副其實的武林第一幫派。

因為實力雄厚的緣故,是正與邪也再無人計較。

冥月宮一時風頭無二,新來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問,“蝶安居裏住着的女人是誰?她長得真美,可是我從來沒見她笑過。”

年長一點的侍女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說,“我勸你還是不要對她有什麽好奇心的好。要是讓離兒姑娘或是段旗主聽到了,那可不是好玩的……”正在說話間,卻見窗外的寒梅花影中矗立着一個修長的身影,一襲紅衣如血,分明是暗色,卻很奪目,絕美臉龐滄桑了許多,只是英俊如昔。新來的小侍女有些激動,扯了扯另一個的袖子,說,“你看,宮主又來了!”

每天的掌燈時分,殷若月都要來這裏站一會兒,似乎是再往小窗裏望,又似乎不是……那一刻,他好像只是個最尋常男子,孤獨而無措地站在風中,沒有人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武功蓋世,他的風華絕代,都被枝枝蔓蔓的花影掩埋,顯得落寞而晦暗。

年長的那個滿是憐惜地看過去,嘆了口氣,喃喃地說,“不怕告訴你吧,那一位就是當初名動江湖的天下第一美人花飛雪。宮主每天都來偷偷看她,這些日子,風雨不誤。”

“啊?天下第一美人花飛雪?豈不就是離兒姑娘說要把她生祭了的那一位?算算時間,應該也沒多少天活頭了吧……”對于那個神秘的,從來不笑的美麗女人,她有些莫名的嫉妒,或許是因為心底裏羨慕宮主會這樣對待她的緣故吧。

年長的侍女怕被人聽到這些閑話,也不再搭話,轉身忙碌去了。月落西斜,寒梅花影中的絕美男子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好像他一直未曾到來。

時間就這樣流逝,如水,如歌,如沙漏。轉瞬即逝卻又看不到盡頭。

轉眼就到了民間的大年夜,整個人間格外喧嚣,寒冬之中爆竹聲四起,冥月宮中也比往常熱鬧了些。

這是那次之後,他第一次來看她。

殷若月端着一盤餃子,有些逃避地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輕放到桌上,淡淡地說,“吃一點吧。今天過年。”

許久未見,再看到他,花飛雪也有些怔忡,良久,默默坐到桌旁,一時也只是無言。窗外爆竹聲起,煙花飛舞,冥月宮如今正值昌隆,自然比別處更熱鬧些,這種過年的氣氛,似乎已經很久未曾經歷過了。殷若月忽然說了一句,“你瘦了。”

花飛雪一怔,擡眼看他,他卻垂着眼眸。那張側臉,曾經邪魅,曾經動人,曾經不知不覺落進她心底最深處……可是如今看來,卻那樣單薄,憔悴,讓人心疼。這些日子,他過的好嗎?也會像她忘記他一樣,努力地想要忘記她嗎?

他為她擺好椅子和碗筷,擡起頭,終于一寸一寸對上她的眼眸,然後浮起一絲細碎的笑意,說,“我親手做的,你嘗嘗。”

花飛雪有剎那間的心軟,只是轉瞬即逝。依言走了過去,端端坐好,拿起竹筷夾起一只餃子,神色淡淡的,說,“好吧,我嘗嘗。”

這是這許久以來,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那麽平淡,那麽尋常,卻又那麽難能可貴,求之不得。

他怔怔看着她細細吃了那餃子,紅唇輕抿,上頭沾了些油光,泠然璀璨。心頭深處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問:“好吃嗎?”

花飛雪只是點點頭。

窗外炮竹聲聲,反倒顯得屋裏一瞬間靜了下來。

沉默片刻,說,“謝你能來,慰我寂寞。——只是,以後再也不必。”

他聽了最後一句,瞳仁深處又起波瀾,怒火之後,最後終是無力。又垂下了眸子,睫毛纖長宛似蝶舞,聲音很輕,他說,“離別經年,夢裏總是相憶。今天過年,希望你能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說着他自顧自地為她倒了一杯溫酒,指着窗外,說,“你看,這個日子,民間的百姓,不管是何身份,每個人都很開心。其實所謂節日,就是給人一個放縱的理由,讓人短暫地忘了自己。”這時一簇爆竹沖天而起,煙花綻放在半空,好像下了一場琉璃雨,璀璨動人。

殷若月執起她的手,說,“你跟我來。”

花飛雪胸中忽覺凄涼,終是沒有甩開他的手。

月滿中庭。

白玉一樣的雪地上,倒映着半空中的璀璨煙花,逼人的寒氣似乎都絢麗了許多。他拉着她的手,兩個人的手都很涼,那觸感陌生而溫存。

不過才過了幾個月而已。卻好像半生半世,木已成舟。

他說,“小時候我最讨厭過年。總是不明白,為什麽那些人那麽喜歡過節。”他攥緊了她的手,說,“後來我才明白,所謂的節日,就是讓幸福的人更幸福,落寞的人更落寞。”他側頭看她,一縷劉海垂在額前,一雙眼眸極美,極魅,此刻忽然充滿柔情,他說,“很開心,今日可以同你一起。”

花飛雪想起遙遠虛幻的童年,白玉小樓上結滿了窗花……好像也曾擁有過平凡的小幸福,只是那種感覺終究是遠了,陌生而難以觸及。她的心也是肉長的,會軟,會痛,這一刻,她也想短暫地忘記那些恩恩怨怨,她說,“雖然我們相遇本就是個錯誤……可是,我也希望能留下些美好的回憶。”她垂下頭,想起在離恨海中那段最快樂的日子,她說,“雖然最後還是留我一個人看煙花……但我也還記得那些永不分開的誓言。”

一簇煙花沖天而起,五顏六色缤紛而落。映得她的臉龐愈加瑰麗,美豔無雙,他忽然停下腳步,怔怔地垂頭看她,她此時臉上泛着淡淡的潮紅,那久違不見的笑容,煙火之下,當真傾國傾城。

他又叫人溫了些酒,親手斟了一杯放到她手裏。她微微一驚,指尖往後一縮,此時忽覺失言。此時正是寒冬,雪色寂寥,寒梅花影,他的聲音很低很低,說,“既然記得,為何偏要相忘?——我過去如何待你,以後便也如何待你……你難道不信?”

說起那些過去,現在想來恍然如夢。花飛雪握着酒盅,指尖微微一頓,輕抿一口,只覺五內如沸,面上卻很平靜,恬美如白玉,淡淡說道,“今天過年,也給洛千秋他們送點餃子……也算你的恩赦了吧。”

此時煙花已經熄了,夜空寂寥,月滿中庭。他側頭望着雪地裏那一株嫣紅寒梅,只見其影蜿蜒,枝枝蔓蔓,拓在地上紛繁雜亂,攥着酒盅的手指又使了一分裏,強忍着沒有将它捏碎,道,“花飛雪,你是故意激我。”

花飛雪将手一揚,滾燙的酒水落到雪地裏,嗤的一聲,冒起一縷淡淡青煙。她的聲音很靜,聽不出什麽端倪,只淡淡道,“宮主瞧見了嗎?這就叫做覆水難收。”

很長時間,他就靜默在那裏。

眼下正是最好的時辰,最好的美景……寒梅嫣紅,雪歌萬裏……他自小是冥月宮的少主,想要什麽便能得到什麽……雖然偶爾寂寞,雖然也有遺憾,可是終歸半生繁華,是人上之人……性子又是極強的,想要習武,便要習得個天下第一……做了宮主,便要争霸天下。如今,一切他已經都做到了……可是卻忽然覺得,原來他可以什麽都不要。

他只要一起墜入離恨海時那個溫柔恭順的她,會因為他而笑,會因為他而哭……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他。

可是此時,良辰美景,佳人在側。一切都對,偏偏不再是他想要的模樣。為何,就走到了這一步?胸中郁結,無法舒展,他攤開掌心,只見那只酒盅冒起白眼,不消片刻,竟然碎成了一簇粉末……內功深厚,當真神乎其神。想起她方才所說的話,殷若月狠狠心,道,“花飛雪,你瞧見了嗎?這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

夜風四起,他掌心上的細瓷粉末很快被風吹淨了,月光明亮如霜,她望着他的指尖,神色未變,只道,“既然如此,你我又何必多言?——宮主請回吧。”說完便轉身往屋裏走去,銀絲繡雲紋白緞靴一步一步踏在雪地上,嘎吱作響。他忽然惶恐起來,心中一簇火焰驟起,冷聲說道,“花飛雪,你給我站住。”

她背對着他,身影蕭瑟,一襲白衣仿佛就要溶進了雪地裏。身旁一樹寒梅嫣紅如朱砂,又似一腔心血,染紅了蜿蜒花枝。

“能做的我都做了,你還要我怎樣?”他說,“這幾個月來,我每天都來看你,心想像你這樣的女子,總歸難免有些小性子。只要你留在我身邊,終有一日會回心轉意。……我敬你愛你,不過是因為我心裏有你。……這份心意,你是當真不懂,還是不肯去懂?”

雪夜靜谧,四下無聲,這裏占了高處,遙見遠處房檐上挂着一排大紅燈籠,通紅喜慶,随風輕搖。他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寒意幽幽,道,“花飛雪,你不要逼我。”

花飛雪頓住良久,緩緩說道:“我不敢逼你,也從未想過要逼你。——我只望你放我一條生路,任由我自生自滅。”雪地瑩白,她緩緩回過頭來,一張臉孔半點血色也無,只是一雙眸子烏黑如玉,道,“過去發生過什麽,我早已經忘了。”

……忘了,竟然就這樣忘了?我念念到如今,夢裏總是相憶,幾欲将一顆心剖出來給你,可你竟然就這一句忘了?

殷若月疾步沖到她面前,眼神滾燙得可怕,忽然捧起她的臉頰,狠狠地吻下去。

她猝不及防,雙手已經凍得冰涼,他的吻如潮水一樣蔓延過來,熾熱而絕望……他将她的手放入懷中,熱烈的充滿情欲的男子氣透過指尖滲透進皮膚,她像株溺水的植物,腦海中霎時一片空白,什麽也不能想……只是随波逐流地攀附着彼此的呼吸,感受越來越劇烈的心跳……

雪地之外,是無比燦爛的除夕。遠處爆竹聲又四起,煙花之下,人間的喧嚣幾乎淹沒了他越來越劇烈的喘息……他的唇游移至她頸間,身上一陣冷又一陣熱……茫茫雪地裏,她幾乎站立不住,攥着他的衣襟,眼眶一酸,忽然哀哀說道,“放了我,就是放了你自己……為何你就是不明白?”

殷若月微微一怔,只覺懷中溫軟,卻那麽遙遠……她此時分明就在眼前,可是中間卻隔着一道鴻溝,仿佛永生永世也無法逾越。良久良久,他心中惶然,早已恨透了這種感覺,猛地松開了手,說,“你究竟為何這樣對我?——難道真是因為洛千秋?”

花飛雪一言不發,只是面色如雪,他冷哼一聲,道,“他服了那麽多‘離魂’,早已經把從前的事全忘了,現在心智還不如個七歲孩童。”說完這話,便靜靜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雪亮,只見她的眸光一黯,冷然說道,“怎麽,你心疼了?”

花飛雪面有泫然,心頭極苦,低低說道,“又是一個被我連累的人。”

雪光明亮,月色撩人,遠處不時另有炮竹聲傳來,他見她如此,又愛又恨,咬牙說道,“這段感情,由不得說開始,也由不得你說結束……花飛雪,從明日起,你若再說什麽覆水難收,便是自找那一杯罰酒。”

他轉身離去,背影依舊玉立,卻有幾分倉惶,也是真真磨沒了耐性。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難忘,他惱恨這樣的自己,更加惱恨棄自己真心于不顧的這個女人。

很長一段時間,花飛雪就那樣在中庭裏站着。除夕之夜,一年之中只有一回,多少人等着盼着,可也如尋常日子一樣,不過十二個時辰。喧嚣之聲漸漸褪去,大紅燈籠兀自招展,鞭炮聲聲,随着夜深,也終靜寂下來。

她望着遠處,只是怔怔出神。北風打在身上,卻也不覺得冷。遙遙只見白雪綿延,寒梅凜冽,月落西沉,清透夜色似水涼薄。

誰愛的人在他方,聽不見雪歌萬裏,相思成殇。

他的背影猶自缭繞在眼前,忽遠忽近,忽滅忽明……這樣喜慶的日子,花飛雪只覺空空落落……心尖上仿佛有人拿着小針在刺,密密匝匝地縫了一個“忘”字。

不得不忘……可又如何能忘?

一別經年,夢裏總不敢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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