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月亮已經暗了下去,像染了塵生了鏽的銀盤子。
一刻鐘之後,念靈慢慢清醒,睜開眼睛望着頭頂的黑漆漆的枯枝,眼珠已經恢複了墨染的黑色。辛卓望着她沒有說話,她卻突然笑了,擡手撫摸他的臉,拂開他遮住那顆紅色眼睛的發,“怎麽了?不開心啊?”聲音有些沙啞。
“沒有。”她的手暖暖的,他笑着蹭了蹭她的手。扶着她慢慢坐起來。
念靈看到梅斌微微愣了一下,朝他伸出手,梅斌微微躬身,握住她的手,低頭落下一吻,“公主殿下。”
“怎麽沒跟哥哥出去?”念靈靠在他懷裏,拽住他的領結,迫使他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告訴哥哥,我跟阿卓先走了。”說完離開梅斌的懷抱,牽住辛卓的手,“我們走吧。”
“殿下!”玫影急急地喚了一聲,追了兩步。
念靈回頭挑眉,看着他故意做出的可憐模樣,“你?有什麽事麽?”
“殿下,我……”玫影有些躊躇,“我……叫玫影。”
念靈點點頭,“嗯,我知道啊,你有事麽?我們時間不多了。”
“我想跟着殿下,殿下能帶我一起走麽?”
念靈看了一眼辛卓,微微眯起眼睛,笑看着玫影,“不好意思,紅珠對玫瑰花過敏。”說完念了咒消失在原地。
招靈格子鋪內,博山爐裏浸過血的香即将燃盡,紅珠焦急地看着床上的兩個人,再不醒來,一切就都來不及了!如今之計,只能燃燒靈魂為他們照明了!紅珠下了決心,剛要催動咒術,那邊辛卓猛地睜開眼睛。
紅珠一喜,扶着他坐起來,“你醒了!”
“念兒!”他掙紮着晃了晃依舊沉睡的念靈,扭頭看着紅珠,“怎麽回事?她怎麽還沒醒?”
“我也不知道,”她閉上眼卻感應不到念靈的氣息,“你別急。”她咬破手指滴了滴血在念靈眉心上,卻不見有任何變化。
“這是什麽意思?”辛卓盯着念靈眉心的血,念靈明明是跟自己一起回來的。
紅珠松了一口氣,蒼白的臉上終于溢出一抹笑意,“沒事了,她已經回來了。只是現在仍處于靈魂離體的狀态。你休息一下,今天是約定的最後一天了。”
辛卓這才想起來風鈴與招靈格子鋪定下的契約,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了。若她毀約,自己也就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了。
天鵝堡。
風鈴蜷縮着身子躲在黎諾懷裏,時間滴答滴答一下一下清晰地好像就在耳邊。
“不要再響了,別再響了!”她猛地坐起來,沖着被雪照亮的房間尖叫着。黎諾坐起身輕輕抱住她,輕聲安慰道,“怎麽了?沒事的。”
風鈴緊緊抱住他,仰起小臉兒望着他,眼淚溢出眼眶劃過臉頰,打在他的手上,“哥哥,你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我突然很害怕,好像一松手,哥哥就會消失不見。”
他微笑着為她拭去淚水,“風鈴做惡夢了,哥哥怎麽會消失不見呢?”
“咚咚”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門鎖被輕輕轉動,管家克拉勞立斯?維擎着燭臺推開了房門,燭臺上燃着幽綠色的火焰,映得他的臉鐵青一片,像是一具屍體。他手搭在胸口微微躬身,“不好意思,城堡的供電設施癱瘓,讓兩位受驚了。黎先生,我家主人有請。”
黎諾看着他,松開風鈴準備起身,風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低着頭倔強道,“我也去。”
“再過半個小時,山腳的那處教堂會燃放煙火,主人已為小姐準備了最佳的觀景地點,還請小姐不要辜負主任盛情。”維微笑着向風鈴解釋。
黎諾揉揉她的頭發,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乖,我一會兒就去陪你。”說完下了床随維走了出去,有女仆捧着盛着蠟燭的透明玻璃杯進來,照亮了整個房間。風鈴看着那溫暖的昏黃色燭光,突然瞪大了眼睛,跳下床跑到門口。外面黑漆漆一片,沒有一絲光亮,眼睛像是黑布蒙上。
“哥哥!”她的喊聲被黑暗吞噬,消失得無影無終。她回頭懇求地看着正在點蠟燭的女仆,“你幫我叫哥哥回來好不好?”
女仆望着她嘆了一口氣,走過來扶她在床邊坐下,“外面是混沌,除非有人引路,沒人走得出去。這裏的煙花很漂亮,你一定會喜歡的。”
“是那個女人來了嗎?”黎諾跟着維,望着那幽綠色的燭火。
維沒有回頭,聲音裏帶着程式化的笑意,“她可不喜歡被人叫做那個女人。當然,閣下不是人。”
“看得出來,風鈴小姐對閣下很依戀。”在拉開花房的玻璃門前,維輕聲道,随後請他進去。
“殿下,黎先生來了。”維低着頭禀報一聲,就像只影子一樣站在角落裏去了。
花房的天花板上鑲着螢石,暖暖的黃色光芒從頭頂傾瀉而下,給倚在美人榻上的女人鍍了一層光。
她穿着一條大紅色雙肩深V型長裙,腰間系了一條鑲水晶的腰帶,裙擺自大腿根斷開,露出她仙鶴一樣細長的雙腿。她似乎有些疲憊,正閉着眼睛休息,長長的睫毛阖着,投下小扇一樣的陰影。
睫毛微微顫動,她撐着身子坐起來,一條腿依舊橫在美人榻上,一條腿打着赤腳踩在地毯上。她按着太陽穴,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黎諾,聲音透着慵懶,“看來你過得不錯。”
黎諾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心裏卻是千回百轉,有一萬種想法。
念靈挑挑眉,“你後悔了?”看到黎諾臉上肌肉的僵動,冷哼一聲,“人皮披久了真當自己是個人了?”她手一揮,那張人皮從正中斷開,從他身上脫落,一件肮髒的白色襯衫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顴骨突出,兩頰凹陷,半張臉已經沒了人皮,只剩下白骨,另一半青筋暴在表皮之下,像是蛆蟲一樣随着他的表情湧動。一只眼睛已經空了,只剩下灰白,另一只眼睛布滿爬滿黑氣。
“不!不!這不是我!”他看着自己白骨森森的手,捂住自己的臉,“這不是我!”他伸手抓起地上的人皮就往身上披。
“還記得她避你如蛇蠍的樣子嗎?你的這副模樣折磨地她都要瘋了。這是你想要的嗎?”
“不,這不是我!”他喃喃自語,不肯相信這幾日的相處只是一場夢,一場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夢。夢醒了,風鈴會忘記他,忘記他的好與不好,他也會忘記她,徹徹底底,變成另外一個人。
念靈也不逼他,起身,拖着長裙走到一株玫瑰花前,碰了碰它的花瓣,轉身對黎諾說,“這招靈之術是有代價的,若是違背了契約,招來的亡魂會在午夜十二點,鐘聲敲響的那一刻,砰……徹底消失。約契人……被惡鬼纏身,受盡折磨。”
砰的一聲,維撞在一邊的桌角,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也不吭,默默地往一邊挪了挪。
“我願意準照約定轉世。”黎諾慢慢站起來,用那只布滿黑氣的眼睛緊盯着念靈,“若你違背承諾,我就算是魂飛魄散也要與你同歸于盡。”
念靈蹙着眉擺擺手,“我才不像你們,我知道滿足。商人嘛,信義為先。你放心我會把你做成一支煙花在她窗前綻放。”
“铛……”教堂的鐘敲響,煙花沖天而起,在夜色中綻放,一枚幽藍色的靈魂随着煙花越升越高,消失在混雜的星空中。
風鈴躺在床上已經沉沉睡去,眼角一滴淚滾落,浸濕了枕頭。
念靈看着黎諾的靈魂消失,松了一口氣,扭頭看了眼角落裏的維。伸手卡住他的下巴,聽到他骨頭發出咔嚓的碎裂聲音,她眼睛微眯,冷聲道,“克拉勞立斯,別讓我知道有下次。”甩手丢開他,“我先走了,你負責送風鈴回去。”說完擺擺手,示意維離開。
“是。”維摸摸下巴,聽到骨頭慢慢修複的聲音,轉身出了花房。
“她怎麽還沒醒?”十二點鐘的鐘響已經過去了一刻鐘,可念靈依舊沒有醒來的痕跡。辛卓并沒有沉睡,說明與風鈴的契約已經生效,他獲得了一年的生命。
他握緊了拳頭,胸膛劇烈起伏,“難道又是螭魃?”
紅珠緊攥着手,也有些擔憂,想着有件事還是要讓辛卓知道,“天鵝堡的管家,克拉勞立斯?維,是螭魃殿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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