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記得那日假扮我之人穿的是哪件衣衫?”
周思齊看了看沈珍珠,說道:“正是你今日所着之廣袖流仙裙。”
“此裙乃我入宮之時陛下所贈諸多物什之一,華美非常,我素來愛惜此裙,除參加典禮與會客外尋常日子并不會穿着此裙,又怎會穿着此裙睡覺呢?”
“的确如此,朕當日正在氣頭上,竟未注意到這點。你宮中衣物向來是誰保管的?”
“正是采葶,可她不是陛下的人麽?”
“恐怕早已不是了。你如今有孕,斷然不可再将她放在你宮中了,這樣吧,為免打草驚蛇,朕先将她調到禦書房監視起來,你随侍之事先由掌事的李嬷嬷兼任,她乃我母親當年的貼身侍女,是絕對信得過的,至于你的貼身侍女,便由薛家選人進來吧,薛家的人應不會有這等心機深沉吃裏扒外之徒,且薛家的人多少會些武藝,雖然朕不希望有機會用上,但有個會武藝的人在你身邊朕多少放心些。”
“謝陛下體貼。”
“不必言謝。還有一事,你剛才說朕‘移情美妾’,可朕自你回宮之後便再未碰過其他人,移情之事從何說起?你呢?你跟朕說實話,回宮之後你可還有時常想起薛符?”
“自有孕之時起對他便不再有男女之情。”
“若當初無孕,是否仍會一心想着他?”
“若當初無孕,陛下是否會複戀美妾,任我自滅?”
常言道“難得糊塗”,二人問到此處時彼此心中都被嫉妒刺到滴血,沉默良久,周思齊說道:“皇後好生歇息,朕晚上再來。”
沈珍珠也不答話。周思齊見此便徑自走了。
傍晚,周思齊正要去不渝宮,卻被太後留住了。
“天色已晚,太後不在宣德宮休息,怎麽到禦書房來了?”
“皇兒,本宮雖是你的繼母,可畢竟教養你成人,且在你平叛之時傾舉族之力來幫你,可你是怎麽向本宮盡孝的?奪我李氏兵權,對本宮和李淑妃不聞不問,這便是你的為子為夫為君之道麽?”
“你教養我不過是為了占據後位,平叛時出力也不過是為了你李氏向劉氏複仇,至于淑妃,她不過是個被你利用之人,她要怨也該怨你。就不說這些了。敢問我母親臨死前她的玳瑁梳為何會不翼而飛?後來又為何會到了你手上而不是在我這個繼承人的手上?而當今皇後,我曾經的東宮近侍,又為何會在有孕之時被落胎驅逐?”
“你!就算我是為了李氏,可你不也是李氏子孫麽?你母親不也是李氏之女麽?你對李氏兔死狗烹,将來要如何告慰你泉下之母?”
“不,我雖是李舒月的兒子,可更是這大靖朝的皇帝,是這普天之下萬千子民的衣食父母!當日我的母親便是胸懷天下,不以一家一族之力為重,才會招致她的族人的背棄,否則,正值壯年的她怎會僅因丈夫納妃便憂憤而死?你們瞞得過父親,卻絕瞞不過我,我母親從來都不是糾結于小情小愛之人,否則她怎會與我父皇志同道合?她的行為雖獲得了父皇的傾慕,卻有悖于她家族的願望,于是,心懷不軌之人便趁父皇囿于國政之時趁隙害了她,對于這樣的家族,我為什麽要留着為患?而我的所作所為便是最能告慰母親之事!”
“周思齊,好個皇帝,好個為國為民的明君!我竟為你這個小孩所蒙蔽,我竟信了你,我才是李氏的罪人!可你不要高興的太早,你那位好皇後為何突然轉了性子,你知道是為何麽?聽聞今日薛小将軍入中宮探視,他二人又親又抱,旁若無人,歡喜非常。其與陛下相處之時也甚少歡笑吧?如今梁州冀州是她兄長所有,青州雍州是她前夫的地界,而我李氏的豫州與荊州如今也被薛少将軍所有,你道你是這天下萬民的衣食父母,可這天下是你的天下麽?乃是她的天下!她将來不管是與她那前夫舊情複熾,還是移情更加年輕俊美且少年英姿的那位,這天下都是她的,而你早已被那妖婦玩弄于股掌之中了,你還未明白麽?”
“母後的确看得明白,可她為何沒有棄我而投奔薛氏呢?我整日與她朝夕相對,她有無數個殺我的機會。”
“如今她有孕在身,只怕不是無心,怕是無力,你且看她生産過後會如何作為。”
“她若真有異心,朕便将這江山贈送又如何?有她兄嫂相助,她無論嫁給誰,那個人都能成就一代明君,也算不負蒼生。”
“你竟被一青樓賤婦迷惑到如此地步,竟說出這樣的話,你父親若是聽見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我父親?哈哈,父皇現在洛陽為母親守墓,你以為他還挂礙這些紅塵俗事?自你們謀害了我母親之日起他的心就早已經死去。”
“好,好,好,萬事休矣,萬事休矣……”太後李舒秋一邊哀嘆着一邊往門外走去。
周思齊看着太後離去的身影,腦海中始終回蕩着她那句“今日薛小将軍入中宮探視,他二人又親又抱,旁若無人,歡喜非常。”不知不覺間他便将手中的奏則捏出了一個大大的洞。
周思齊這邊是唇槍舌劍,沈珍珠那邊也有人不請自來,來人正是向來甚少露面的李淑妃,她便是太後剛才向周思齊提起之人,此人乃周國公之女,亦是周思齊的表妹兼青梅竹馬。沈珍珠因太後之故本不願見她,但她卻以太後令牌使李嬷嬷無法阻攔,李嬷嬷一邊差人去向周思齊報信,一邊跟着她步入偏殿,同時機警地與她保持着很近的距離,只待她一有危險舉動立刻便将她拿下。
李淑妃進殿後并不如常行禮,只是挑釁地上下打量着沈珍珠,李嬷嬷對此女的無禮之舉甚為不滿,沈珍珠卻不以為然地說道:“你我之間不必拐彎抹角,妹妹今日應該不是來我宮中喝茶的,有何事但說無妨。”
李嘉懿也并不惱怒,仍是用那副輕慢的神情對着沈珍珠說道:“嘉懿有些關于娘娘的私事想向娘娘求證,這些事情恐怕有損娘娘名譽,娘娘當真不讓這些奴婢們退下麽?”
“放肆,娘娘乃是皇後,淑妃再尊貴也只是妃妾,縱有什麽事情也該由陛下裁度,他人有何資格向娘娘求證?”
“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之人,就連奴仆也這麽沒有教養,在主子面前便這麽随意地大呼小叫。”
“小門小戶?李嬷嬷乃是聖母皇太後原先的貼身侍女,淑妃這話不知陛下聽見了會作何感想。”
李嘉懿原本想挫一挫沈珍珠和李嬷嬷的銳氣,但卻被沈珍珠占了上風,便不再糾結此事,換了一副語氣說道:“臣妾年紀尚小,剛才說的也是氣話,實在是為娘娘着想,一時着急。”
“看來淑妃是有些體己話和本宮不吐不快,那便請淑妃坐下吧。”
李嘉懿于是得意地坐下。
沈珍珠卻突然說道:“嬷嬷,采薇,請二位将淑妃娘娘綁上。”
淑妃李嘉懿聽見她這話立即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氣道:“沈珍珠,你敢!”
“淑妃若想與我單獨敘話,便乖乖讓她二人綁上,若不願意,那便請回,本宮便不再奉陪了。”
淑妃實在是氣不過,但想着挽回皇帝的心在此一舉,只得忍下這口氣,任由掌事嬷嬷和采薇将她牢牢地綁在椅子上,二人試過松緊後才放心地退出了偏殿,在門口警覺地候着。
淑妃待殿中只有她二人之後終于開了腔:“娘娘真是好福氣,回宮不到半年便有孕了。”
“淑妃今日來恐怕不是來祝賀本宮有孕的吧?”
“當然不是。娘娘以為陛下為何只令您和貴妃有孕呢?”
“淑妃是在抱怨陛下并未臨幸你麽?”
“呵呵呵,娘娘真是巧言善辯,可是要得聖心豈是一張嘴便能做到的?”
“淑妃的啞謎彎彎繞繞的打了這麽久,渴不渴?”
“謝娘娘關心,嘉懿今天要說的太多,可顧不上口渴了。貴妃有孕是為了蒙蔽英國公,而你,則是為了蒙蔽你兄長與前夫,娶一個殘花敗柳而得五十萬大軍,這便是我欽佩陛下之處。”
沈珍珠冷笑一聲,問道:“陛下還告訴你什麽了?”
“娘娘還想聽那嘉懿便繼續說了。你以為冊封皇後之事是陛下念舊情麽?待你生下皇子之後你便不再有存在的價值,陛下不必再應付你,貴妃則會因謀害你而獲罪,屆時你兄長不過是為我李氏做嫁衣,而你前夫會因為你留下的這個孩子依然能為陛下驅遣,至于我,将會取代你和貴妃。”
“哦,便是因此你才會勸你父親周國公暫時放棄豫州與荊州,因為你們圖謀的不僅僅是這兩地,乃是将兩地之外的梁州與冀州也一并收入囊中,是麽?”
“算你還不太蠢笨。”
沈珍珠不禁再次笑出聲來,說道:“本宮今日終于知道為何貴妃是貴妃,且有子,而你卻只能做淑妃,而且連臨幸都未曾有過了。”
“你知道便好,這些本不該告訴你的,但太後既然讓我告訴你,那我也不怕陛下怪罪下來了。”
“那陛下還跟你說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