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思齊告訴沈珍珠,他已下令準許趙姜與薛領離京,并且他們已獲準離京前同陳家二老、陳瑤月、悅兮一同入宮來探望她,沈珍珠自然是欣喜萬分,從那日起便天天盼着他們入宮。
好容易終于等來了那天,由悅兮先行觐見,沈珍珠驚喜地發現她竟然也已有孕數月,二人相見有無數的話也說不完,正閑聊間,趙姜突然朝院子裏示意了一下,沈珍珠望過去,竟是薛領與陳瑤月正在花園裏追趕嬉鬧,這時薛領不知道說了什麽惹惱了陳瑤月,陳瑤月立時便轉過身不理他,這時又輪到他低三下四地求饒了,陳瑤月佯裝不領情,卻趁他不注意在他頭上插了一朵栀子,薛領發現後便又去追趕那調皮之人,二人兩小無猜的模樣便如畫一般美好地落在了趙沈二人眼中。
“這一對如何?”趙姜問道。
“倒真是一對璧人,只是,聽聞武烈公非常看重門第……瑤月如果真的想嫁入薛府,恐怕還得費些周折。”
“我與你的觀點卻不同,有你我幫忙,門第絕對不是問題,她若需要一個尊貴的身份,你能幫她,她若需要嫁妝,我母家富甲天下,他倆的問題在于兩人對這段感情是否足夠堅定。你知道麽,瑤月想賣掉陳家米店,和悅兮一同經營落梅閣,她若沾上了落梅閣,武烈公勢必不會允許她進門了,但瑤月并不是個容易屈服的女孩子,這姑娘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你應該也能看出來。而領兒呢,他雖是庶出,但作為長孫以及薛家這一輩唯一的男丁,他對國家和家族是有責任的,将來多半是接替他父親戍守北境。一個在北境,一個在都城,兩人是否能夠相守,這個才是他倆的問題。”
沈珍珠看着窗外兩人情投意合兩情相悅的樣子,又望了望同在花園中等候的悅兮,心頭不禁籠上了一層陰雲,悅兮與薛策,瑤月與薛領,這兩對不知将來究竟前路如何。
二人敘話完畢便由薛領觐見,薛領原本要說什麽,但看見已身懷六甲很有些顯懷的沈珍珠,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從袖中拿出了一只玉匣遞給了她。沈珍珠抽開玉匣,裏面竟是那只周思齊曾送與她作及笄之禮的犀角發簪,自他成婚之日起她便不曾再戴過,發簪下有一封信,沈珍珠小心地打開,原來寫的正是曹植的《白馬篇》:“……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沈珍珠念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無顏面對薛領。
薛領卻反安慰她道:“此匣是由陳姑娘從漠城帶到京城的,父親有母親照料,一切安好,只是每每想到你便借酒消愁,扼腕嘆息。”
“将軍,将軍他想必不能原諒我。”
“不,父親非但沒有說過你一句不好的話,反而自責不已,常言自己為了家國未能對你信守誓言。”
“不,請将軍萬勿自責!将軍為家為國戍守一方,身系萬民生死,少小離家,如今更是忍辱盡忠,無論是論大義還是論重情将軍都沒有有負任何人,我能與将軍夫妻一場,于我已是無尚的榮耀與幸運,未能與将軍相守,這是我的遺憾,将軍何過之有?”沈珍珠話畢即掩面痛哭。
薛領見她這副模樣只好上前抱住她的肩膀說道:“說你是病西施你還真是個病西施,我爹又沒怪過你?你都母儀天下了還惦記他也不枉他老人家對你一片深情了,你就別哭啦,再哭可就苦了我這未出世的弟弟了。你說我娘那種女人多好,活的明明白白的,啥事也都看得開,哪像你們這種女人,整天想東想西,時不時還哭哭啼啼,使小性子不理人,煩死人了。”
沈珍珠聽見他這話立即止住了哭,趁機問道:“你說的誰?恐怕不是我吧?”
“就是你,不然還能有誰……”
沈珍珠一看他遮遮掩掩的樣子心下頓時明朗的很,本着睚眦必報的目的說道:“也是,哭哭啼啼使小性子的女人确實不可愛,我看我那瑤月妹妹也是個這樣的人,這樣吧,我明日便請陛下給她尋個親事嫁出去算了,眼不見心不煩。”
“欸!你怎麽能這樣呢?!”
沈珍珠見薛領急了,便更加裝作不知情地說道:“我哪樣了?我是她二姐,我給自己家妹妹尋親事有什麽不對了?何況,她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可就成老姑娘了,世人也要說我不孝不悌了。”
“你!那你打算尋個什麽樣的人?”
“既然是皇後的妹妹,那怎麽也要嫁個我兄長那樣出類拔萃的才子。”
“書呆子有什麽好的?手無縛雞之力,光會耍嘴皮子功夫有什麽用?為什麽不嫁給武将?沙場揚鞭,男兒本色,縱馬飛馳,護國安民。”
“國家要安定武将的确功不可沒怕,可若是沒有良臣,光會打仗,百姓吃飯穿衣赈災濟貧靠誰呢?再者,沒有我兄長佯叛誘導,又在其內部策反招安,以英國公的實力如何能敗得如此之快?”
“縱使如此,我還是覺得武将更好,尤其出身世家,門第高貴的武将。”
“是像你這樣的麽?”沈珍珠邊說邊意味深長地看着薛領。
薛領見自己的心思被識破了,也便不再隐瞞,讪笑着拉着沈珍珠衣袖說道:“好啦好啦,不瞞你說,我與瑤月确實兩情相悅,我爹娘都沒有意見,但是我爺爺怎麽都不同意,還不是嫌棄瑤月的生身父母是小戶米商,父親此前在外與你成親爺爺未能幹涉,到了我這裏可就慘了,爺爺天天防我跟防賊一樣,随意也不讓我出門,你說我該怎麽辦?”
“門戶之事我倒有辦法,我孩子出生之後陛下必要大行封賞的。”沈珍珠看了看窗外,靠近了薛領然後小聲繼續說道:“且陛下有意改立吾兒為太子,陛下娶我為後已惹得群臣非議,若要改立剛出世的嬰兒為太子,反對聲只會更大,到時為免陛下陷入兩難,我便求他暫緩加封我孩兒,陛下定會改為加封我的家人,屆時我便再次謝絕,只請陛下加封瑤月,到時瑤月的身份難道還怕配不上你麽?”
“話雖如此,但恐爺爺還是難以說服,瑤月,瑤月她有意賣掉陳氏米鋪去落梅閣……”
“這就要靠你自己本事了,我可只能幫你到此,若是連此事都無法解決,那便不要娶妻也罷。”
“好啦好啦,我肯定會解決的,你就等着喝我的喜酒吧!”
二人正計劃着,周思齊突然進來了,正撞見二人在偏殿坐榻上耳鬓厮磨竊竊私語,周思齊頓時臉色就變了,二人趕快分開,薛領跪下行禮,沈珍珠則蹒跚起身。周思齊立刻阻止了她,又扶她坐穩,然後便對薛領說道:“今日探視便到此為止吧,皇後需要休息了。”
“可悅兮姐姐……”
“薛小将軍退下吧,其餘未見人等改日再來探視。”
薛領欲解釋什麽,沈珍珠趕緊對他使眼色,示意他快走,這眼色卻又被周思齊看了個正着,薛領這下是真不無法再待下去了。
薛領走後周思齊看看沈珍珠手上的玉匣,又看看她容光煥發的模樣,譏道:“便這麽高興麽?到底是喜歡武将,還是喜歡像他之人?”
“喜歡能為陛下和我們的孩子守衛江山之人。”
“哼,身為武将保衛國家本就是他們的職責,何須皇後娘娘屈尊,以美色為誘?”
沈珍珠聽見周思齊這話本也要生氣的,但恐薛領遭殃,是以沉靜半晌後打開了那玉匣,将那只犀角簪取了出來,放在周思齊手上,說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陛下可願再為我戴此簪?”
周思齊打量那犀角簪,上面他曾摔過的痕跡仍歷歷在目。
“當年離宮,便只剩此物随身,今日得見,如遇老友,簪身雖有損,見之卻仍能憶起往事。”
周思齊聽見這話一邊為她插上發簪,一邊說道:“改日送你一只新的,往日之事,便忘記吧。”
“陛下,宮中正厲行節儉,此簪尚能用,亦是我心愛之物,不必再送我新的了。”
“那好,物不必新,但朕希望你日後不要再想起除朕之外的男人,可以麽?”
沈珍珠看着他點點頭,又說道:“也請陛下相信奴家,莫要随意猜忌,終至厭棄。”
“朕怎麽可能會厭棄你?便是你口出傷人之語,或是夢中與他人纏綿,朕也并未真正厭棄你,否則,你怎能安坐中宮?你兄長和你前夫也一直官運亨通?”
“陛下雖未廢黜我和我的家人,卻對我漠不關心,移情美妾,況且,奴家何時夢中與他人纏綿了?陛下要厭棄奴家也不必以此侮辱奴家。”
“那日黃昏時分朕去你宮中找你,你桌子上寫着什麽?你躺在床上嘴裏又念叨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