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010.
昭雪正在氣喘籲籲地爬樓梯的時候,聽到了系統的提示。
【剛才那兩個人,只剩下一個了。】
昭雪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
他大概是被那個像毒蛇一樣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殺死了。不,或許不能說那是個人,在昭雪看來,那更像是位妖魔,即便像昭雪這樣很少見識過什麽的人,也能夠輕易察覺到那妖魔與人類的異常之處。
在這樣有名門望族坐鎮的地方,竟然還能有妖魔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昭雪不了解妖魔的分類和等階,但是她知道,這個妖魔的實力,一定是強大到了讓人恐懼的地步。
這樣強大的實力,也難怪那些人那樣忌憚和害怕。
昭雪也應該是害怕的,只不過她太弱了,弱到已經分不出這樣的強大到底是多強大的地步。
在她的感知裏,凡是有點底力的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将她捏死,至于到底是被人類捏死,還是被妖魔捏死,在她的眼裏都沒什麽分別,所以,在面對這樣恐怖的威壓時,她才還能夠稍微保持理智。
【快藏好!】系統焦急地提示。
昭雪應了一聲,她咽了咽幹澀的喉嚨,奔入了三樓走廊盡頭倒數的一個空房間裏。
剛才在上樓的時候,她粗略地看了一下,發現這裏意外的大。路過一些房間門口時還能聽到一些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腳步聲在上樓,有些慌忙,急匆匆的。昭雪小心翼翼地躲進房間,環視一圈,貓着腰躲進了布滿灰塵的一個窗前木櫃下,垂下的布簾和沒有一絲光線的黑暗悄然掩飾了她的蹤跡。
昭雪捂着口鼻,想盡可能地不發出較大的呼吸聲,卻無可避免地喘息咳嗽起來。
“咳、咳咳……”
血腥氣溢滿了鼻腔。
掌心濕黏黏的,一股鐵鏽的腥氣。
不是吧……
這種時候,即使是昭雪自己也忍不住嘲諷自己:太弱雞了。
她搖搖頭,甩開思緒,讓自己集中注意力,豎起耳朵聽着門外走廊上的腳步聲。
腳步聲非常急促,路過每個房間的時候都推門看了看。聽到“吱呀”的門開聲時,昭雪縮緊了身體。
還好,腳步聲并沒有過多地停留。
他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木櫃。
不多會兒,腳步聲離開,門被輕輕一帶,撞到門鎖上,在漆黑的夜裏發出清脆的聲音,又被撞開,留下一道細細的門縫。
昭雪這才松了一口氣。
“還好……”
但是系統不明白。
在它看來,宿主是一個不論生理還是心理都十分羸弱的少女。她從小被困在高牆裏,沒有見過廣袤的世界,交往最多的人也就是自己的青梅竹馬,人際關系和眼界都淡薄得可憐。
它不明白,為什麽這樣的她卻總是能做出一些膽大甚至有些……的舉動,就像她向昭陽提出的要求,就如她現在的決定。
“你是想說我,不要命嗎?”
昭雪想了想,“或許是這樣吧。但是,你知道的,因為我的一生實在太短暫,所以,在做出每個決定前……”
昭雪将頭緩緩後靠在冰涼的櫃壁上,她瞥向從門縫間漏進來的皎潔生輝的月光,
“我都必須要考慮,這是否是我此生僅有的最後一次機會。”
系統感覺到自己數據裏混入了更多複雜的東西,它剛想揣摩更多,就突然渾身一震,一個激靈,警告道,
【!!昭雪——】
昭雪也注意到了,再度響起來的腳步聲。
以及伴随着腳步聲的、不易察覺的厚重衣袍在地上拖行的聲音。偶爾的水滴滴落聲、堅硬的鱗甲摩擦地板的磨蹭……
——是那個妖魔。
冗雜的腳步聲逐漸地靠近了房間,妖魔将手輕輕地附在了木門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夠推開。
系統看到了少女絕望的神情。
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慘白,幹燥開裂的嘴唇沒有絲毫血色,眼神也空空的,好像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完蛋了。
昭雪知道,人類或許無法發現她,但是對氣息異于常人敏感的妖魔卻絕對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此時離天亮還太早,無人會來救她。
她閉上眼,不想看到妖魔駭人的形狀,也不想看到自己的慘狀。
可是系統卻能看到她一刻不停的眼淚,和她心底的聲音。
“我不想被活剮。”少女在心底流淚、可憐地哀求着。
可是她在哀求誰呢?能聽到的只有它。
系統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它一瞬間想起了少女剛才的話。
“因為,那或許是我此生僅有的機會。”
宿主死了,它還可以換宿主。但是它消耗了能量,不僅違反了規定,也需要相當長時間的恢複時期。
盡管如此。
它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生出來莫大的勇氣,它的聲音響起:
【昭雪,雖然我沒有權限這樣做,但是在這種危機的關頭——你聽好。】
【我會在接下來的四個小時——也就是兩個時辰之內,讓你的氣息和身形都完全消失,不管是人類還是妖魔都不會發現你。但是你無法在此期間離開這裏,因為這間宅子被下了封鎖結界,你只能趁着這個機會躲避那些人,然後找到一個絕對不會被發現的地方藏起來,等待你的家人來救你。】
系統說着,停頓了半秒,接着說道,【當然,因為這是會消耗能量的,我會因此而下線……就是消失一段時間去補充能量。會比上一次更久一些,在這期間,你無法得到我的男主提示,也不能向我詢問他們的好感度。】
【但是,只要我的能量恢複了,就會立刻回來。所以,請不要擔心,昭雪。】
昭雪呆呆的,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到最後一句忠告。
【只有兩個時辰,昭雪,千萬小心。】
系統的聲音消失了。
她的世界重回沉寂。
在同一時間,那扇木門被推開,渾身裹在黑袍裏的妖魔走進了房間。
昭雪連眼淚也顧不得擦,下意識地屏息。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那拖曳的黑袍,黑袍後部似乎被什麽巨大的東西撐得高高的,還在緩緩地甩動着。從昭雪的視角看過去,恰好能看到黑袍底下的一部分縫隙所露出來的。
那是一小截,覆蓋着堅硬花紋的玄色鱗片的、浸着暗紅血漬的蛇尾。
随着主人的拖行,蛇尾在地上留下了長長的幾近幹涸的血跡,從黑袍的上方,也在極緩地滴落着血滴。
如果不是別人的血,那就是相當嚴重的傷勢,才能讓傷口這麽久都沒有愈合。
到底是誰能傷了擁有這樣恐怖實力的妖魔?
很快,妖魔什麽也沒發現,它轉身離開了房間。
昭雪這才徹底松下來一口氣。
她想起來系統囑咐的話。
捏緊了手裏攥着的鏽蝕鐵片。
在找好藏身之所之前,她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利用這天亮之前的兩個時辰去做。
–
朝日從雲層間生起,萬丈霞光讓整個測試臺都顯得熠熠生輝起來。
測試臺下面人山人海,除了世家的家主和藏劍宗的長老坐着之外,更多的是被家族裏一些等待面選測試的弟子堵得水洩不通,嘈雜聲擠滿了四四方方的測試臺。随着蒼茫厚重的鐘聲被敲響,剛才還熙熙攘攘的人群霎時間安靜了下來,弟子們按照順序一個一個上前去參加測試。
不過,讓人奇怪的是,沈家的夫人沒有來。
雖然家主在座下,卻也一直是坐立不安的,不停地找侍從來耳語詢問些什麽,面露焦急之色。
沈家是渝城的大族,雖然明面上的家主是在座的這位,但是誰都知道實際上的掌權人是沈家久居宅內的那位夫人。今天是她家幺女沈昭岚參加藏劍宗面選的大日子,她卻沒有出席,這可是一件令人納罕的事。
很快,人們發現不僅如此。
沈昭岚竟然也不在現場。
在名單上喊出她的名字而久久無人應答的時候,一直如坐針氈的家主才終于反應過來,猛地一拍大腿,大呼不好:
“這臭丫頭!!”
這次面選意義重大,關乎到她以後的人生,她就是今天的主角!這緊要關頭,沒想到她還是不聽她母親的話!
他上前跟藏劍宗長老耳語解釋了幾句,又抱拳道歉,這才急匆匆地離開了會場。
等他離開後,人群這才像是沸水一樣被炸開了鍋。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有人知道嗎,沈家這是怎麽了?”
“夫人不在就算了,昭岚妹妹居然也沒來!難道能是睡過頭嗎?我還等着看傳說級的天賦呢!昭岚妹妹一定同她的姐姐一樣,都是純淨得沒有絲毫雜質的天靈根吧!”
“說起來,我家親戚在沈家做事,我倒是聽說今天這個事跟昭岚的姐姐有些關系……”
“昭陽大姐?”
“不是昭陽大姐啦,是二小姐!就是那個……”聲音突然被壓小下去,“總是陰冷孤僻、脾氣乖劣還廢柴的養女,沈昭雪……”
季雪壽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這個名字。
昭雪。
他的心思忍不住被牽動了,昭雪怎麽了?她發生什麽事了?
他剛豎起耳朵,就被母親扯了扯領口。
“雪壽。”母親叫他的名字,“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對吧?”
母親的眼睛看向他。那裏飽含着對他的殷殷期盼,他還在家時,她也曾無數次對他說下過期許和叮囑。
“你的勁敵就是沈昭岚,如今她不在了,你更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女人整理着他的衣領,用指腹輕輕地摩擦過銀色長命鎖的花紋,“雪壽,記得在家的時候,你答應過我什麽吧?你是季家的繼承人,是季家一族的未來,不論發生什麽,在面選完成之前,你都不可以離開這裏,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任性妄為,要承擔起你的責任了,還記得嗎?”
長命鎖在旭日的照射下映射出美麗的光澤,母親的眼裏是期許,長老們的眼裏是對又多了一個好苗子的期盼。
……可是,為什麽會覺得心是這樣的不安呢?
季雪壽抓緊胸前的長命鎖。在被念到名字之後,他緩緩地、一步一步走上測試臺。
被叮囑了無數次要尊師重道,不厭其煩記住的長老們的名字和輩分,恰到好處的禮數……
季雪壽一項一項地照着做。
因為那天,那個少女在昏暗的房間裏,捏着他灼熱的耳廓,對他說道:
“你一定要成為藏劍宗最耀眼的新星,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厲害的!”
可是,心裏的不安卻在一點一點地被放大,最終,在沸騰的人群裏得到了應驗。
——“不是吧,你說的都是真的?沈家二小姐沈昭雪真的在昨天半夜被賊人擄走了?”
“我親戚親口說的,還能有假嗎?她說夫人當時就站不住了,扶着額頭差點兒暈過去,還是昭陽大姐扶回房間的。淩晨查出消息後,昭岚小姐氣得當場就要找過去算賬,好說歹說才同意等今天的面選結束了再去,沒想到還是沒看住,趁着天不亮就偷偷跑出去了。昭陽大姐直接動用了家族養在城郊莊子裏的一支衛隊去搜尋……诶,聽說那罩着結界的宅子魔氣四溢,兇險異常,昭陽大姐為了救自己的妹妹,還懇求了與自己同行下山剿魔的師兄——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劍尊……”
季雪壽聽得不真切,覺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的,只依稀聽見了“昭雪被擄去”、“魔氣四溢、兇險異常”等詞語。
他擡起頭來看日光,炫目地照射得他的眼淚都要出來,他擡手擦了擦眼尾,發現什麽都沒有。
等他低下頭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向測試臺下走去。
他的母親,正在臉色鐵青地叫着他的名字,試圖讓他站住。
“雪壽、季雪壽!站住!”
“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嗎?你就是這樣踐行你的承諾的嗎!?”
季雪壽看向他的母親。他很想說,他從未答應過她什麽,他只是沉默而已,他們便都默許他在承諾。
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繼續下着臺階。
人群裏一片嘩然,寂靜無聲。長老們面面相觑,臉色也有些難看。
但是季雪壽并不在意這些,他想的是,昭雪她在那樣漆黑而寒冷的環境裏呆上一整晚,該有多害怕啊。只是想到有這樣的可能,他的心就會變得難過。
如果現在不去的話,他可能會因此而後悔一輩子吧。
他答應過她,不會忘記她,他們以後,可是還要見面的。
女人的聲音終于也擡高了,變得尖銳嚴厲起來。
這一刻,她不再是他的母親,她是季家的家主,是定奪整個家族生死的掌權人:
“季雪壽,你現在離開這裏,是在拿你的前途、家族的前途開玩笑嗎!?”
季雪壽的步伐終于頓了頓。
他轉身看向女人,她的臉龐熟悉又陌生。
他很疑惑,為什麽放棄一次的面選就是放棄自己的前途、家族的前途,天底下不是只有藏劍宗一家宗派,甚至也不是只有修仙這一條路可以走。
他不理解她、不理解他們,也不理解俗世的定則。
但是,他只知道一件他此刻非做不可的事情。
少年蜷曲的黑發被鍍上一層淺淺的旭日的金色,被風吹拂起來,他黑黢黢的眼瞳看着他的母親:
“……必須去。”
他加上了主語,一字一頓,語氣是從所未有的堅決,
“母親,我,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