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2)

靳懿威真是白操心了,這裏是範敏兒的地盤,這個私人會館她更是熟悉,且這一室的來客張張都是熟面孔,要怎麽應付才不吃虧,她可是老手

現在她刻意與幾名長舌的商號夫人同坐,就是要問問宜和洋行的現況,正要開口,見到一名姍姍來遲的賓客,她的心跳頓時亂了

來人笑咪咪的走到她面前,向她自我介紹時,更讓她的腦袋陷入混沌她有沒有聽錯,他自稱是宜和洋行的主事?那朱微茵呢?曾曉喬呢?

朱永信,這個胖乎乎,一身绫羅綢緞的中年人,就是她的親二叔

此刻他自來熟的在她身旁坐下,一張嘴巴張張合合的,“靳夫人明天可以到宜和洋行走走,挑挑有什麽喜歡的洋行裏的東西琳琅滿目,但茶葉更是其中的大宗,從南至北,各種頂級好茶皆有,我這個當家的可以一一為靳夫人介紹——”

範敏兒強忍住心底的嫌惡看着他,前世的她從來沒喜歡過這個長輩,他總是言辭懇切,實則一肚子壞水,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在她當家時,有事沒事就來打秋風,給她添亂,而現在他居然敢以宜和洋行的主事自居!

她心有不甘,但還是露出微笑,“怎麽我一路南下時,似曾聽說宜和洋行的主事是個年紀輕輕的女當家,我還想着到定容縣時一定要見她一面呢”這句話自然是胡謅的

沒想到朱永信突然一臉悲傷,煞有介事的長嘆一聲,“夫人聽到的沒錯,那是我的侄女微茵,只是兩個月前她就染上重病死了”

範敏兒倒抽口涼氣,死了?!她怎麽死了?不是,這與前世不符,靳懿威才剛抵達定容縣,她忍不住再追問,“那……我聽說她還有個義妹,跟她感情極好,似乎已談妥婚事?”

朱永信臉色又一變,忿忿不平的道:“夫人就別說她了,我們家族都懷疑曾曉喬就是害死我侄女的元兇,卻苦無證據,她還鸠占鵲巢,想私吞宜和洋行——”

朱永信劈裏啪啦說了一大串,她适時問話,一旁的三姑六婆也忍不住加入,但每個人說的全是曾曉喬的不是以及朱永信的委曲求全他們說了很多,到最後反而是聽不下去的範敏兒以身體不适為由,先行離去

在她離開後不久,就有暗衛禀報靳懿威此事,他随即告知衆人妻子身體不适,他想回府關切,不理會喝多的人半醉半醒的調侃他愛妻、寵妻的嘲弄話語,執意離去

靳懿威乘車回到縣衙,守門衙役連忙開門行禮,他一路穿過屋宇廳堂,來到後方院落,卻見範敏兒獨坐花園亭臺,一手支着手肘,似乎在深思

明月高挂,他踩着月色走向她,隐隐看出她氣色不好

範敏兒是心情欠佳,方才的宴席上,在她有技巧的打探下,從朱永信口中套出不少消息,卻讓她更加義憤填膺

曉喬在二叔口中完全成了打着義女名義想竊取朱家百年家業的心機女,甚至還是害死自己的主兇,太可惡了,竟然這樣抹黑曉喬依她對曉喬的了解,曉喬肯定是為了替她守住家業,正想方設法要将最有資格繼承洋行卻多年在外的大堂哥找回來當家,這才忍氣吞聲的接受各方的污蔑辱罵,就連已說好的親事也舍棄了

不行,她現在就要去見曉喬!她突然起身,沒想到一眼就瞧見走進亭臺中的靳懿威,她一楞,“呃,你怎麽回來了?”

他看着她,“見識到那些人是如何的口蜜月複劍、話中有話也夠了,倒是你,不是不舒服,怎麽沒人在身邊伺候?”

“我沒有不舒服,只是想一人靜靜,就屏退下人”她看着他,心裏十分沮喪她在想什麽啊,這會兒跑去宜和洋行找曉喬,她該說什麽?說她是朱微茵,是曉喬死而複生的姊姊?

靳懿威仍凝睇着她,他第一次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及挫折感,她一向是神采奕賣的,因此關切的問:“出了什麽事?還是受了委屈?”

他在關心她?他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麽溫柔嗎?她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但念頭一轉,都什麽時候了,範敏兒,你還有心情犯花癡!

她要振作,她還得助曉喬一臂之力呢

靳懿威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她眼神流轉時,情緒變化明顯,此刻又回到他熟悉的神态

她輕聲道:“沒事,可能終于到了這裏,難免胡思亂想,你也累了,我們梳洗梳洗休息吧”

兩人相偕離開亭臺,一起往右邊的院落走去這座院落是書房、蝴蝶廳及卧房三房相連通的房舍,對面則還有一間廂房,至于仆役住的房舍則在後院

因為兩個主子未歸,蘇二、玉荷跟雁子仍在卧房前候着,一見兩個主子同時現身,連忙迎向前去,但三人目光又迅速的溜轉一下,因為下午兩個主子梳洗小憩時,一個在正房,一個在廂房,這會兒晚上就寝了,又是怎麽安排?

才想着,聰慧的範敏兒已柔聲開口,“大人日後會有許多公事要在書房批閱,睡正房較方便,我就住廂房”

靳懿威定定的看着她,心緒複雜

其他人頭低低的不敢多話,但眼中有着不認同夫妻同床天經地義,何況他們已經安定下來了,沒理由不洞房,生個小女圭女圭嘛

“大戶人家三妻四妾,當家獨住大屋,妻妾各別伺候是尋常的事”範敏兒看着靳懿威說,當然他是不會明白原因的,因為再過不久,他就會開始忙,還會有不少商家閨女逮着機會硬往他跟前湊,就算他誰也不愛,最後仍有官家塞幾名通房丫頭進他的後院,到時還是要傷腦筋

想到這裏,她心口怎麽有點兒悶?不會吧,上回發現自己心頭蕩漾着小小漣漪,她在事後可是理性的做了決定,除非靳懿威能安全度過半年後的死劫,她才會允許自己動心,只是——他現在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是怎樣?

靳懿威抿緊薄唇,心裏的郁悶之火更熾,他以為自己會要別的女子為妾?他若真的有意,當初又為何要答應娶她,拿她當擋箭牌但這些事眼前如此大方的妻子并不清楚,他又莫名的在火大什麽?待情緒平複,才淡聲道:“就照夫人說的”

不懂啊!兩個主子在外時,分住兩房,現在來到長住的宅院也分兩房?蘇二等人心裏實在納悶,但也只能各自整理去

範敏兒楞楞地看着靳懿威頭也不回的走進主屋怎麽他好像在生氣?她搖搖頭,在不敢多話的雁子和玉荷陪同下,走進對面的廂房

靳懿威悶悶不樂的進入寬敞的卧房,蘇二随即伺候他沐浴,之後退出房間

他僅着白色中衣,從卧室穿過一個精致小廳,來到書房,見他帶來的一些書籍及慣用的筆墨都已擺好,便翻開書本此時,一個極細微的聲音入耳,他開口,“出來”

三名黑衣男子倏地現身,拱手一揖,“主子”

這幾人是靳懿威重生後花了幾年費心布局的暗衛,消息靈通,人脈極廣,武功高強他看着其中一名,“有什麽消息?”

“二皇子在前陣子已經離京,大皇子派了暗衛一路盯梢,又派另一幫人用最快的速度前來定容縣,他們已分別與幾名官員和富商接頭”該名黑衣人迅速回報

另一名黑衣人則将寫着名單的信封遞上前,交給靳懿威

他抽出信封一看,愈看臉色愈凝重,“這幾個人都給我好生盯着”

“是”三名黑衣人同時拱手

靳懿威的臉色突然一變,“走”

三人迅速從後方半開的木窗飛掠而去

同一時間,一個嬌小身影快步朝書房跑了過來,顧不得敲門就推門而入,在這間窗明幾淨的室內緊張的四處張望,只見靳懿威坐在黑檀木桌後方,在明亮燈火下翻閱書本,神情如常,範敏兒松了一口氣

“有什麽事?”他起身繞過桌子走向她

她粉臉一紅,笑着搖搖手,“是我眼花了,我從我房裏看過來,見你這窗子好似有幾個黑影閃過,我還以為有人要對你不利,結果這裏只有你”不是她亂想,他的命不長啊,而且本來比他晚死的朱微茵卻死了,誰知道他會不會上任不到半年就出意外

深邃黑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你怎麽會以為有人要對我不利?”她也太敏銳了

她笑得有點尴尬,總不能跟他說自己是附體重生,早知道他這一生的最後半年是怎麽過的吧?只好道:“我看到黑影就胡思亂想,卻忘了你其實會功夫,我多操心了”

他仍凝睇着她,俊美的臉上卻是一片肅色,只有他清楚此刻的自己有多想将她擁入懷中,二十三年的生命裏,不曾有人如她這般在乎他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不僅對她刮目相看,還不小心對她上了心,但在月兌離死亡的陰影前,他怎麽能這麽自私的擁有她

“回去睡吧”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你也別太晚睡”她向他行禮,轉身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麽,又回過身道:“明天,我想到街上走走”

他點頭,“接下來我會忙于縣務還有些許交際,恐怕無暇顧及你——”

“無妨,你忙你的縣務大事,我在管這小院子之餘,會自己找事做,你別擔心”她貼心的接下他的話

他不知該說什麽,只覺得她的體貼令他胸口暖烘烘的

她已習慣他的淡然,只是笑着再度行禮

靳懿威看着她嬌小的身影步出書房,還細心的将房門輕輕關上,方吐了口長長的氣,下次得更小心,不能讓她撞見那些人

他走回桌前坐下,從抽屜中拿出那張名單,再自桌上的筆架拿起一支狼毫沾墨,在名單上方寫了幾個字,有的是“大”,有的是“二”,有的是“三”,但也有幾人是空白的

這幾個字指的就是朝中備受囑目的大皇子、二皇子及三皇子,名單上有标記的是他已能确定那是哪位皇子的人,至于不确定的幾人則成了關鍵人物

就他重生這幾年追查下來,他的死極可能是和自己擋了大皇子的財路有關

定容縣是富賈之地,三名皇子在他死前一年都曾私下到訪,并與多位舉足輕重的官員、商人秘會,其中,大皇子帶走不少銀子打點事物,還涉及賣官,打算為自己打造一條從朝廷通到地方的勢力,以擴張權勢

他當年就任,從前任縣官私藏的日志中發現這些秘密,還看到一件夾在其中的卷宗,是三年前的封檔舊案,但才剛開始追查,就莫名猝死了

他重生後繼續調查,才發現江北有名富可敵國的富商萬泰安與任職地方官的江方樁來往密切,後來兩方關系生變,起因為萬泰安被榨出來的油水遠遠不夠江方樁所用,最後硬是被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一家子以抄家、斬刑及流放作收,江方樁卻因此升官,來到江南成為巡撫

思走至此,靳懿威黑眸盯着名單上的第一行字——宜和洋行朱永信

在江南這一帶,宜和洋行的朱家堪稱富可敵國

他冷笑,看來江方樁找到第二個萬泰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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