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白衣仙人的背影如長劍挺立天地之間。
“師父……”她邁步上前,步履越來越急,“師父!你在這兒,你在這兒!我找了你好久,我……”
終于找到你了。
話語哽住喉嚨,她看見師父手中霜岚劍只餘半截殘劍,劍刃上滴落的血液,一半是幽藍一半是腥紅,混成了妖異的紫,将氣氛渲染得出離奇怪。
“蘭兒。”她聽見師父的聲音,虛弱得仿似下一刻便要倒下,但他的背脊,卻仍舊為她撐出了天地,“走。”
不……
一聲妖怪的嘶吼幾乎震聾她的耳朵,黑暗之中,她根本來不及反應,但見師父身側猛地蹿出一條白色巨蟒,它張大嘴伸出藍色的信子,欲将慕寒吞入口中。
小蘭只見霜岚劍的斷刃上寒光大作,一如他救下她那日,仿似是從九重天上借下來的天光,足以滌蕩天地間所有妖魅邪魍。
斷刃刺入白蟒心口,拉出長長一道傷口,帶毒的藍色血液噴濺了慕寒一身,他再動彈不得,只将霜岚劍死死釘入它的心髒。白蟒嘶叫着拼命掙紮,眸中倏爾兇光大作,小蘭瞳孔猛地一縮,之間白蟒吐出的藍色信子狠狠刺穿了慕寒的胸膛,随即将他卷進了口中。
“師父!”
噩夢驚醒。
靜谧的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她床榻邊緣,分割出了光與影,望春玉蘭的香混着月關襲了滿屋,小蘭感覺到心口還在狂跳。
她已經,有太久沒做這個夢了……
百年前的那一戰,師父以命為祭,凝神于霜岚劍上,紮入蛇妖心口将其封印,而她為救師父,觸碰到了蛇妖身上未幹的毒血,她的道行雖在同齡人中算是佼佼者,但與慕寒比起來仍舊相差太遠,她全然無法抵禦毒血的侵蝕,不過一夜之間,她便失去了所有法力,空餘一個不老仙身,茍延殘喘的活着。
以前松和師叔老說她笨,她每每氣不過就跑去和師父告狀,師父總喜歡摸她腦袋笑着安慰她:“我的蘭兒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徒弟。”她便也以為師父的安慰是真的,從不承認自己笨。
可在那以後,她才知道她實在是愚蠢至極。
她連被封印了的蟒蛇妖的肚子都剖不開,連師父的一個全屍……也未曾保留下……
“篤噔”兩聲,小蘭警覺地起身,擡頭一看,卻是少年摸着牆慢慢挪了過來。透過窗戶的銀色月光将少年的身影勾勒得仿似畫中人。
“狐仙?”
少年這樣叫她。
明明他這樣才更像狐仙。小蘭在心底嘟囔着,見他摸索着四周走得小心翼翼,小蘭看得心驚,索性下床将少年扶住:“你怎麽半夜三更起來幹嘛?找茅房?出門右轉。”
少年失笑:“沒,我聽見你在叫。”
“沒事。”小蘭随口胡謅,“就是半夜照鏡子,被自己的美貌吓到了。”
少年顯然沒有信她的話,抓了她的手,一點點往上摸,觸碰到她的臉頰,鼻梁,然後是額頭,指尖沾染了她額上殘餘的冷汗,少年明了:“做惡夢了。”
小蘭不知自己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态,就這樣讓他上下其手的将自己摸了個遍,然後由着他,伸手摸到了自己的頭頂,順毛一般撫摸她:“醒了就好。”
在她初入師門,還忘不了被狼妖襲擊的場景時,師父也這樣摸過她腦袋,也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像拒絕不了今日少年的要求一樣,此時的小蘭也推不開少年的手。
她愣愣的看着少年,覺得,比起剛才,現在才更像是個噩夢,一個讓她清晰的看着自己再次淪陷的噩夢。
她想,她大概是瘋了。
“少年,你聞到窗外的望春玉蘭的香味了麽?”
少年收回手:“嗯。”
“以往,每一年,望春花開的時候,我喜歡的人都會給我吹一曲《亂流年》我會跟着他的笛聲一起唱歌,今年望春花開晚了,不過今夜正好趕上了,你給我吹一曲《亂流年》吧,我給你唱歌。”
“亂流年?”
小蘭眼睛一亮:“你聽過?”
少年搖頭:“沒聽過,我大概不會……”
小蘭卻不由分說的從一旁取來了笛子,擱到少年的手裏:“我先唱你聽着,記住調子之後就來和我的歌。”不由得少年拒絕,小蘭面對少年坐着,一張口便唱了出來。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唱過這個歌了,但不管多久沒唱過,她仍會記得這個曲調,永不忘記。
師父……也不會忘記。
只是這夜,小蘭唱得嗓子都有幾分啞了,卻始終沒聽到少年來和她的歌。只有窗外的望春花,獨自香了一宿。
天色漸亮,小蘭唱不下去了。
“為什麽不和呢?”她問。
少年手指在笛子上輕輕摩挲:“我……無法相和。”他有些歉意的勾了勾唇角,“我大概,不太精通音律。”
他不通音律啊。
“我們下山吧。”小蘭笑了笑,嗓音已啞,“盒子得快點修好。”
小蘭起身卻莫名的頭一暈,坐在一旁的少年幾乎是下意識的扶了她一把,小蘭未想其他,出門打了水便洗漱去了。只餘少年一人留在屋裏,愣愣的有幾分失神。
☆、流年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