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042.

在那一瞬間。

謝明毓幾乎感覺到自己的身後傳來死一般的寒氣, 沿着自己的脖頸攀延而上。

他迅速地回過頭去。

……沒有人。

但是他總是覺得,那細雨中,應該……或者說片刻之前, 應該站着一個人,在靜靜地看着他。

*

昭雪找遍了小屋,也沒找到一把雨傘。

自己的身體雖然在各種丹藥和藥材的堆砌之下好得很快,但是顯然也并不是該淋雨的時候。

她只好坐在窗前, 默默地等雨停。

“你在等雨停?”

靈犀忽然發聲,像是閑得無聊似的。

“是。”昭雪說,“但是總覺得一時半會兒好像都停不了……”

“就這麽要緊。”

“什麽?”

“你想去看他。”

昭雪有些詫異:“你知道?”

“呵,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我确實得去看看他。”

“那小子沒那麽容易死, 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劍靈的語氣冷冰冰的, 像是在不高興。

昭雪以為他還在為之前的事情生氣:“我之前不是故意那麽說的。我承諾過你的話,到時候一定會碎劍放你離開的,你不用擔心。我那時候那麽說或許确實是被那小子氣到了。”

她默默的又等了一會兒, 劍靈還是沒說話, 昭雪試探着問:“你……還在生氣?”

“……”

“我跟你道歉。”念在對方幫過自己的份兒上,昭雪很爽快地低了頭。

“別生氣了, 嗯?有時間生氣,不如來想想,你以後想找一把什麽樣的劍來寄宿呢?是我師叔那樣的劍, 還是我大姐的蒼靖?還有,之前小劍仙的那把劍也是難得一見的世間好劍……”

昭雪放軟了語氣和聲音, 像是在哄着他似的, 跟他好聲好氣地商量着。

“要你多管?我想寄宿的劍, 必當是世間第一的名劍,劍的主人, 也得是三界九州第一劍仙才是。”

劍靈的聲音聽起來心情難得好了些,有些得意地哼聲道。

“那就一定是我大姐的蒼靖了。”昭雪高興地說着,只是不知想到了什麽,聲音又慢慢變得低沉了下去,“……只不過在那之前,你只能委屈自己,待在我的濺雪裏面了。”

靈犀問道:“你總說,‘在那之前’,到底是在什麽之前?”

昭雪搖搖頭:“你不需要知道。反正到時候,我一定會放你離開就是了。”

“……你最好說到做到。”

不知為什麽,這家夥的聲音聽起來又有點兒不妙了。

“一定會做到的,”昭雪怕他不信,給他保證,“假如我不慎死了,死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一定是碎劍。”

“是嗎。”

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字眼又觸到了他的黴頭,劍靈默了半秒,冷哼,“按照你現在的狀況,可是保不準什麽時候就死了呢。”

“也是。”

出人意料的,昭雪竟然沒有反駁,但是她只是低沉了片刻,很快搖搖頭,給自己打了打氣,

“不!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還能活挺久呢!”

原劇情裏,距離她自殺死亡,還有好幾年的時間。

只要能好好地看住謝明毓,不讓他恢複記憶,自己再活上很久都不成問題。

反正等到放靈犀離開的時候,屬于她的故事也基本就結束了。

那之後的事情……誰又會去管呢?

昭雪這樣想着,忍不住笑了幾聲,突然的笑聲吓到了劍靈。

“你笑什麽。”

昭雪說:“因為我突然想到,自己真的還能活好久……簡直,就像是偷來的生命一樣呢。”

“……有病。”劍靈好像罵了她一句什麽。

“所以,我才不會死,答應你的事我也會完成。不過在那之前,你就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吧,哪裏也不許去。”

昭雪笑着說道。

她難得笑得這樣暢快,像個小孩似的,面頰上染上淺淺的緋

憶樺

紅。

劍靈愣了一瞬,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有些發呆。

“……”啧。

笑意還未散去,雨就止住了。

昭雪看了看天。染了些夜色,但她還是站起身,拿起準備好的東西。

“那我出門了。”

劍靈有一瞬間想開口叫住她的沖動。

但是直到她快要推門離去,他也沒有找出能讓她為之留下的理由。

不知是什麽促使着他開了口,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聲音吓了一跳:

“帶上我。”

昭雪撐傘的動作一頓。

她回過頭來,似乎有些驚訝。

靈犀硬着頭皮,重複道:“人類,帶上我。”

“你……”

“那小子之前不是還想殺你來着嗎。”他的語氣似是掩飾般多了幾分不耐煩,再次強硬地命令道,

“帶上我,少廢話。”

昭雪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

“說的也是……”

這麽一回想,那小白眼狼确實對她無意間顯露過幾分殺意。只不過那時她太情急了,對方的情況也實在沒什麽威脅力,所以她都沒怎麽在意這些。

沒想到靈犀也察覺到了啊。

“謝謝你。”

昭雪說着,返回又帶上了濺雪,佩着漂亮精致的裝飾劍走了出去,

她又豎起食指,抵在唇邊,跟他叮囑道,“不過,千萬別跟我溝通、讓我分神。”

她回憶起和他的見面:

“謝明毓他……似乎是個意外非常敏感的人呢。”

*

果然在發燒。

昭雪推開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少年躺在昏暗得沒有一盞燭火的房間的簡陋的床榻上,胳膊搭在額頭上,沉重地喘着粗氣,燒得皮膚通紅,指尖都在高溫下微微抽搐着。

昭雪走過去,在他的床邊坐下。

“你還好嗎?”

昭雪發過燒,所以她知道這種痛苦是如何折磨她的心神的。

可是一看到她,那孩子就像是厭惡似的,将被子拉上,蒙過頭頂。

被子鼓起一個高高的小山,底下響起斷斷續續的啜泣和痛苦的喘息。

“我給你帶了藥,”昭雪将手覆在被子上,“但是你甚至連我的臉都不願意看到。你就這麽讨厭我嗎?”

“……”

“算了,哈,”昭雪又覺得好笑,自言自語道,“我跟一個病人說什麽呢。”

“再這樣下去,你快死了。”

昭雪說着,扯了扯被子,“我許諾過你的。你可以不用再出生入死,被我雇傭,一個月二十上品靈石……你還記得嗎?”

沒有反應,但是啜泣聲慢慢小了一點,像是痛苦正在被她的話語分出注意力。

昭雪又用力扯了扯被子,那少年毛茸茸的頭頂露出來了。

正在微微發顫着。

“這就是你對每個月給你發錢的雇主的态度嗎?”

昭雪盡量放軟了語氣,慢慢說着,“你也是想活下來的吧?這個時候,即使再怎麽讨厭我,也不應該跟我置氣的,嗯?”

慢慢地,那孩子的臉完整地露出來了。

紅通通的,哭得眼角邊的皮膚都被淚水浸得微微發皺。

他別過臉去。

昭雪給他喂了幾顆丹藥,又讓他稍微靠起來、喝了一點熱水。

“退燒的過程,會有些痛苦,拿下來,我給你敷毛巾。”

昭雪握住他的手腕,嘗試将他的手腕從額頭上拿下來。對方卻在滾燙的呻/吟聲中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腕。

謝明毓掌心的溫度讓昭雪吓了一跳。

簡直如同烙鐵一般燒灼着她的皮膚,讓她忍不住退縮。

這要是能活下來,不得燒傻。

昭雪在心裏暗暗想到。

幾乎燒得糊塗的少年将她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昭雪被燙得瑟縮了一下。

卻被對方緊緊按住,肌膚之間沒有留絲毫縫隙。

“……”

算了吧。

“啧。”

“這種樣子,看起來對我也沒什麽威脅力呢。”

昭雪慢慢說。

“哼,剛才不是還叫我別搭理你。”

“現在他都快燒成小狗了,有什麽可怕的。”

昭雪一邊在腦海裏說着,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過,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照顧別人呢。”

幹脆也沒有旁的人聽到,昭雪就坐在床上的少年身邊,輕輕說出聲來,聲音在昏暗的室內慢慢流淌:

“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也曾經這樣過。但是那個時候,并沒有人可憐我。媽媽在照顧妹妹,大姐不在家族,下人都覺得我是好欺負的。原來生病的時候,哭得滿臉模糊,是這麽狼狽啊。”

劍靈沒有說話。

他頭一次這麽安靜地聽着。

“我也從沒被人需要過。這也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必不可少……”

昭雪說着,“在被世界抛棄在這樣一座小小的角落的時候,我願意給他一丁點兒憐惜,這樣最起碼……他還有能夠想要活下去的渴求。”

劍靈沉默着,他看見那少女一直任由那白眼狼将手貼在自己的臉頰邊,一直未拿開。

興許是有些累了,她慢慢伏下來,趴在少年的身側。

呼吸平穩,身體一起一伏。

劍靈很想叫醒她。

天黑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但是,轉念一想。

反正到時候,那總穿黑衣服的男人看見她不見了,也會來帶她回去的吧。

他沒有必要多管她,到時候還能看見她挨罵——樂見其成。

不知道是過去了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

那孩子竟然在人類之前醒來了。

真是頑強的生命力啊……

他剛醒不久,呆愣愣的,像根木頭似的,坐在床頭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像是在回憶之前發生了什麽。

人類的手從他的手心滑落,落在有幾分潮濕的被子上。

他的手指在反應過來後,緊緊蜷起,同時別過臉去。

只是沒過片刻,他又回過臉來,看向在他的床邊睡着的少女。

臉上露出了劍靈無法理解的複雜表情。

那是什麽樣的表情?恨意摻雜着片刻的、轉瞬即逝的溫柔,目不轉睛凝視着少女黑發間滑落下來露出的一截漂亮、纖細的後脖頸。

……那樣脆弱、那樣易折。

少年伸出手去。

慢慢地接近着那一截葦杆,掌心虛握,像是要扼斷那截葦杆。

然後——輕輕撥開她額邊的發。

碎碎的,有些濡濕,像是被汗蒸濕一般,在他的掌心摩挲時奇異地糾結纏繞着,好像裹着他的心髒一樣折磨。

——有些悶不透氣。

少年又想起了那時候他模糊時聽到的那些話。斷斷續續、絲絲縷縷,像是從天邊傳來一般。

“……我小時候也曾這樣過。”

“我願意給他一點兒憐惜,讓他……活下去。”

在微微有些出神的時候,指尖驀地一痛。

謝明毓輕“嘶”一聲,松開了指尖。

黑發從他的指縫滑落。

——食指指尖被不知被什麽劃破,乍現一道淺淺的裂口,血珠滲了出來。

而少女也被這淺淺的動靜驚醒。

她揉了揉眼睛,看見他:“醒了?感覺怎麽樣。”

“……”謝明毓照舊是拒絕回答她的話。

算了,看他這樣子也死不了。沒什麽大事就行。

“你欠了我好多,還有這些丹藥,可貴着呢……你得給我當跟班,直到還清為止。”

謝明毓沒有反駁。

他垂下眼神,看着被子,眼神淺淺地閃爍着,将受傷的手指捏緊,藏在身後,默默地聽着。

似乎在想她還能說些什麽別的東西。

但是,沒有。

昭雪一轉頭,看見天色,“呀”了一聲,火急火燎地站了起來,

“我得立刻回去,萬一師叔回去沒看見我就該着急了!”

她沒有告別,只是将帶來的東西匆匆放在桌上,轉身推開門,就那樣離開在了茫茫夜色中。

窗外,一彎明月高懸。雨後夜晚的空氣變得濕漉漉的,有些黏稠。

謝明毓擡頭看了看月亮。

他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再來。

只是他的心,已經開始擅自期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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