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044.
宗門統招的測試項目并不難。
昭雪這幾天陸陸續續從一些未來師兄師姐那裏知道了這些東西, 認為可以對症下藥。
畢竟是應試。
盡管一直在看江泠風給她的書,但是她也嘗試了做一些劍修之外的事——比如說畫符。
她去借來了兩本畫符的基礎教程書籍,自己照葫蘆畫瓢寫了幾張, 效果意外地不錯。
看見她正在畫的那張符咒,劍靈問道:“這是什麽符?”
昭雪收了最後一筆,将紙張拿起來吹吹:“這是過去符。”
“過去符?”
“就是能讓你看見過去的符咒。”
“那你看見了什麽?”
昭雪對着符咒吹了一口氣,一幅畫卷慢慢在她的眼前鋪開。
半晌後, 畫卷散去,她才慢慢出聲:“我看見了……小時候大姐教我寫字的畫面。”
劍靈不信:“能看見那麽久之前的畫面嗎?”
“當然可以!”昭雪解釋道,“我可沒騙你,不信你自己來試試。”
劍靈說:“我才不試。我十幾年前估計也在睡覺, 有什麽好看的。”
昭雪想了想, 突然問道:“那更久之前呢?”
“什麽更久之前。”
“就是在你進秘境之前。大概幾百年前,又或者一千年前?我不太清楚具體的數字……”
“我不記得那時的我在做什麽了。”
劍靈打斷了她的話,聲音突然變得冷冰冰的, “太久之前的事情, 我早就忘記了。”
“好吧。”
但是,如果能寫出足夠回溯到過去的符咒的話, 或許能夠讓他回憶起什麽。
昭雪就這樣練習着,因為身邊沒有同齡人,江泠風也鮮少對她的進步做出評價, 所以她很少能夠察覺到自己究竟能夠坐到地步了。
時間就這樣來到宗門統招那天。
人山人海。
昭雪擠在人群中,領到自己的身份标志, 握着濺雪, 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測試。
劍靈則不耐煩地打着哈欠:“——這也太早了, 好擠…!你早點測試完,回去睡覺。”
昭雪頗有些無語:“你這話說的未免也太輕松了點……”
她差點被擠跌倒, 踉踉跄跄才勉強穩住身型。
“你都煉氣二階了,至少證明确實是有能力的。”
“我聽說來測試的還有築基修士呢。”
“你可是四靈根——雖然天賦雜魚,不過,至少證明了領悟能力還是不錯的吧?”劍靈伸了個懶腰,明顯對眼前泱泱熱血朝天的年輕修士們提不起半分興趣。
“那也不能小看這些家夥……啊!!”
擁擠的的廣場人群中,跌跌撞撞的靛衣少女差一些跌倒,幸好旁邊伸出一只手來扶住了她。
“謝謝!”
昭雪擡起頭來。
而臉上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間僵住了。
冷峻的青年面無表情,就那樣伸出單手抓住了她纖細的胳膊,牢牢穩住她的身形。
昭雪睜大眼睛,她忍不住抽動胳膊,試圖将手臂從青年的桎梏中抽出,但是對方紋絲不動。
“你……”
她終于忍不住,硬着頭皮提醒道。
陸照霜這才慢慢将視線從她的臉頰上移開,松開了手。
昭雪飛快而低聲地又道了一聲謝,這才匆匆擠着別人離開,來到了絕對看不到他的臉的地方。
……太可怕了。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看見那個家夥啊!
陸照霜在這裏,那是不是說明,他秉性頑劣的弟弟也在這裏?
要命了啊!!
……
第一個簡單的項目是登雲梯。
昭雪專門研究過這個項目的應對方法。在前期的時候保持體力,後期使用靈力支撐的同時在登梯走位上花費一些彎繞的技巧就可以省下很多的力氣。
盡管這樣花費的路程要遠一些,所以昭雪也遠遠落在別人後面,不過所幸的是,她通過了第一個測試,也沒有消耗過多的靈力。
在人群裏左右看看,昭雪确定沒有發現那兩個家夥後這才松了一口氣。
參加第二個項目的時候,很意外,她在人群裏發現了“老熟人”。
對方也發現了她。
“哎呀,小雪妹妹!!”方憐高興地對着她揮了揮手,非常興奮,“你來了啊!”
昭雪擦了擦臉上的汗,走過去:“是,我準備參加這次藏劍宗的宗門統招,走一個正式的程序。”
方憐拿着單子,摸了摸她的頭發:“昭雪妹妹真上進。我這次是被拉來做統計檢察的,雖說是志願,但是最後有二十靈石的補助金呢!哈哈……對了,我聽說了昭陽的事了,你還好吧?”
昭雪搖搖頭:“我還好,謝謝師叔。”
“乖孩子。”方憐頗有幾分憐惜地說道,又嘆了口氣,“不說了,你快去參加下一輪吧,有什麽事的話,喊我就行了哦,可以的話我都會幫忙。”
昭雪:“嗯嗯。”
第二輪測試便是考驗簡單的靈力鏈接。
藏劍宗會布置一片幻境,在地圖上的七百四十處地方藏有不同屬性的靈力球。參加者需要用自己的靈力探測感應并且找到這些靈力球的位置,收集它們。與上一輪測試不同的是,這一輪實行末尾淘汰制,找到靈力球數量最少的後一百位将會被淘汰。
昭雪盡管等階不高,但是所幸她是四靈根,能感應到四種靈力球的位置,勉勉強強在倒計時結束之前找到了十七枚。
“好險,”
她悄悄數着排名,“差一點兒就要被淘汰了。”
緊接着,便是最後一輪測試。
抽簽對戰制。
昭雪一到這一輪就心髒狂跳不止。盡管先前已經練習了不少次應試的技巧,但是說到底,她入門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月,萬一對上一些修煉了好幾年、甚至是十幾年的散修,那她豈不是……?
不、不。放松。
抽簽對戰制并不是已失敗就會被立刻淘汰,每個在一對一對戰中敗下陣來的人都會與其他失敗的人再次抽簽進行對戰,除非失敗三次才會徹底失去資格,否則是絕不會一戰定勝負的。
就算她運氣再怎麽差,也總不會差三次,三次都遇上經驗豐富的散修吧?
昭雪給自己打氣。
——她絕不可以、也絕不能辜負大家的期待。
只是。
昭雪撚着她抽到的第一張字條,幾乎手發着抖将上面的字看了又看。
——陸照禾???
那家夥耍詐了吧!絕對是吧!!否則這麽好幾百號人,哪有可能那麽巧就給她撞上!!
昭雪拿着紙條幾乎崩潰,面前就有人影覆下來:“……喂。”
昭雪吓了一跳,擡起頭,便看見那青年神色有些複雜地看着她有些茫然無措的表情,半晌才慢慢道:“就那麽怕看見我?”
昭雪咽了咽喉嚨。
“不……”
怎麽可能不怕啊!這家夥可是金丹前期,跟她一個煉氣期才入門的菜鳥差了十萬八千裏!
如果在臺上故意公報私仇揍得她跪下來給他當衆道歉該怎麽辦!?她可不想還沒入門就在師姐師兄和大家面前顏面掃地啊!
“你這表情,分明就是怕我吧?”
陸照禾苦笑了一下,很快收斂了表情,又挑了挑眉,“說吧,在心裏怎麽編排我?”
昭雪:“我沒有,你不要瞎說。”
她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轉過臉去:“總之,我無法對戰勝你是事實。我技不如人,也沒什麽好多說的,一上臺我就會認輸,你放心,我絕不會擋你的路。”
她拿的是第七組——很好,在前六組的時間裏,她還可以好好想一想,在臺上怎麽認輸才比較體面。
“等等。”
青年卻按住她的肩膀:“別着急走,我有話想問你。”
糟了,不會是想問劍靈的事情吧。
昭雪心下一沉。
今日她将靈犀帶出來了,萬一真的等會又遇上陸照霜那家夥,待得時間長了一點兒,說不定他真能感受出來她的身上有劍靈的氣息。
靈犀的聲音傳入她的腦海:“哈哈,你害怕了?”
昭雪不高興地冷冷斥道:“閉嘴。也不想想這樣是因為誰。”
劍靈的聲音聽起來又變得幸災樂禍,隐隐帶着一絲得意:“哼,應得的。”
昭雪不想再理他。
她轉過身來,皺着眉頭:“有話就說。”
“你……”陸照禾猶豫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那枚玉佩——”
身材高出幾分的青年從另一邊走過來,強勢地遮擋了來自另一側的陽光,昭雪身前徹底一暗。
“——那枚玉佩,是你的嗎?”
陸照霜開口,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陸照禾的話。
昭雪:“……什麽?什麽玉佩?”
“不要裝傻。”陸照霜的臉看上去沒什麽表情,他仔細地盯着少女的臉,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蛛絲馬跡。但是,沒有任何心虛的痕跡。
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只是一瞬間的困惑,在片刻後恍然大悟過來。
“你們說的,是那枚醜醜的廉價玉佩呀。”
陸照禾:“……”
“那不是我的,”昭雪說道,“那是我小時候随大姐出去玩的時候撿到的。”
陸照霜冷笑一聲,似乎是不相信她的鬼話:“撿的?你覺得我們會信嗎?”
“事實就是這麽回事,信不信就是你們的事了。”昭雪露出無辜的表情說道。
“那你不如解釋解釋,為什麽你一介世家大小姐,會像個沒見過好東西的乞兒似的,見着這麽一個廉價的玉佩,也要跟寶物似的珍藏那麽多年?”
陸照霜步步逼問,他眉眼冷峻,眸光沉沉,幾乎看進昭雪的眼睛裏。
昭雪閉上眼睛,隔絕他的視線,深吸一口氣:
“——既然,你們不信我,也調查過我了,那麽肯定也知道,我不是沈家的孩子了吧?”
“……”
“我是沈家撿來的孩子,從小就沒有得到過什麽優待,再加上夫人原本也就不待見我,所以,那樣小的一個孩子,偶然撿到一個在那時的她看來很昂貴、可愛、且只屬于自己的東西,作為自己的物品偷偷地藏起來,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嗎?”
“……”
昭雪看着他們的臉:“現在,我的解釋夠到位了嗎?可以讓我離開了嗎?”
陸照禾:“不……!”
只是他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聲音像洪鐘似的響起:“——第七組,上臺!!”
昭雪轉身,只是這一次,青年又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陸照霜的聲音半晌才沉沉響起,有些不易察覺的顫動,
“不準走。既然你說是撿的,那麽是何時?又是在哪裏撿的?”
昭雪默了默,然後回過頭來,看向他,坦然道:“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青年的神色有片刻的扭曲。
“當然,”昭雪看着他的臉,笑了笑,說道,“雖然那東西對當年的我來說很珍貴,但是我長大了,現在的它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只是一個不值一錢的玩意兒,不是嗎?”
那死死捏着她的手開始發緊、發顫。
直到宣讀令再一次響起來。
昭雪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松手。”
一秒、兩秒。
手才驟然一松,緩緩從她的手臂上移開。
昭雪拿着濺雪走上擂臺。
陸照禾也慢慢走到她的對面。
等他轉過臉來的時候,昭雪才發現,他的眼眶竟然已經微微發紅。他緊緊攥着的手指骨節發白,似乎在忍耐着什麽。
在一片寂靜的等待之中,他攥緊手中的靈符,一眨不眨地盯着昭雪的表情,死死抿着唇。
好像要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什麽似的。
只是,當然。
什麽也沒有。
“小照”二字從他的喉嚨裏喃喃溢出。
在那聲“開始”令下之後,他才閉了閉眼,搶在昭雪開口之前,說道:
“我認輸。”
——一片嘩然。
不敢置信的目光紛紛投向他,場內靜得落針可聞。
青年指尖的靈符化作靈力消散,他轉過頭去,似乎不忍再看少女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嗓音發澀地重複道:
“……這場比試,我認輸。”
*
陸家的次子來參加藏劍宗的宗門統招,還在最後一關測試的時候認輸了。
這不管對于哪個宗派或者世家來說都是罕聞的大事。
只是對于昭雪來說,這些都顯得不怎麽重要。
陸照禾平白送了個通關名額給她,不要白不要。
昭雪走下擂臺,方憐走過來,拍拍她的背,悄悄問道:“怎麽回事?”
昭雪:“什麽怎麽回事。”
方憐:“哎呀,就是那個陸家次子,怎麽會在臺上認輸呀?上臺之前他跟你說了些什麽?”
昭雪說:“他跟我說他和他大哥來參加藏劍宗測試就是為了玩,不是真的想進劍宗。正巧這家夥上次與我和大姐他們在青陽秘境經歷了一些事情……呃,所以……”
方憐似懂非懂,自己自動腦補了一出大戲:“懂了。所以,他想報恩?”
昭雪:“……”不知道她腦補了什麽不過總之點頭就對了。
不過一會兒,那青年從臺上走下來,朝着昭雪的方向走來。
昭雪躲在方憐背後,拽着她的衣角:“小方師叔!”
方憐:“他怎麽又……?”
昭雪忙說道:“他又想挾恩圖報!”
方憐似有所悟,拍拍她的手,說道:“沒關系,師叔幫你。”
說着,她就笑容洋溢地走上前去,拉住陸照禾的手,“哎呀,陸道友,你也真是的,一恩還一恩何時了啊——”
陸照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方憐拉着手遮住了視線,等他反應過來,着急地再過去看時——
那少女已不見了蹤影。
–
“沒想到,這個入門名額來得這麽輕松。明明做好了準備,最後一關卻什麽也不用做。”
昭雪走在回去的路上。
經由弟子指引,她去領了宗服,等一會兒去領屬于自己的銘牌,就可以憑借這個玩意兒領每個月的補貼了。
不過,已經是下午二時多了,她還沒辟谷,自然是要先去食堂的。
在林蔭小路上行了一會兒,劍靈冷不丁出聲問她:
“你在回避什麽?”
“什麽?”
“那兩個家夥問你話時,你說的不是真心話吧?你撒了謊。”劍靈篤定地說道。
“嗯。”昭雪不甚在意地回答,“是又如何。”
風從她的脖頸邊吹過,卷走了她一上午勞累出的汗意,帶來絲絲沁涼。
“你應該知道,那兩個家夥就是送來你的乾坤袋的人,你知道了緣由,應該也能夠輕而易舉猜出他們此行前來的意圖吧?”
昭雪突然不答話了。
她默默地低着頭,走了一會兒,聽着山道的風聲,才慢慢開口:
“是的。”
“是什麽?”劍靈問她。
“……也是,你我劍冢才相識,你不知道我跟他們結的梁子。”
昭雪三言兩語簡單說了一下在秘境發生的事情。
劍靈沉吟片刻,“那些人,該不會是覺得你是他們丢失的妹妹——”
昭雪打斷了她的話:“那是他們覺得。”
劍靈問她:“你呢?”
“你是怎麽想的?”
“我沒什麽想法,我只是不想跟他們牽扯什麽瓜葛。”昭雪說道,她閉眼吹了吹山風,
“我有大姐,有昭岚,有踏雪,有季雪壽,現在又有了靈脈、可以修習仙術,而且,馬上就要有天下第一的劍尊做我的師尊了……我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我不希望有任何事情來打攪我平靜的生活。”
劍靈:“……”
确實是很容易滿足的人類少女。
等等,季雪壽又是誰啊……!
他出聲:“但是,你知道吧?那可是陸家。”
靈犀的聲音響在她的腦海裏:
“即便是我這樣近千年沒出過青陽秘境的藏劍冢,也能從其他人類的口中聽到三界九州最大的世家陸家。頂級的資源、背景和人脈,你的心裏難道就沒有絲毫——”
“你也知道,那是陸家。”
昭雪打斷了他的話。
她的聲音裏帶了幾分笑意,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他人,
“薛城陸家,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的頂級世家大族。即便是劍宗長老掌門也得給幾分薄面,掌握着三界九州最靈通的消息和最廣闊的人脈——這樣的世家,若是丢了孩子,只怕憑借他們的人脈,不出三天,便能夠得到她的消息吧?”
劍靈:“那是自然……”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
“——是啊,可是,沒有。”
昭雪笑了起來,只是低下頭去,掩蓋着自己唇角的苦澀,“我一直不想去想這樣的事實,但是,靈犀,你這樣刨根問底,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
少女說出口來。只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似的,在山道上蹲下來,抱住自己的膝蓋,将臉埋下:
“像這樣的世家大族,若是丢了孩子,十幾年未尋到,那也只有一個可能了吧?”
“——他們自己,原本就不想要那個孩子啊。”
昭雪的聲音很弱,淡得被風一吹就能散去。好像說出這個事實就耗盡她所有的勇氣似的。
“假如我就是當年那個被放棄的孩子的話,那兩個家夥這樣大費周章混進藏劍宗找到我,又将我帶回去,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理由,不是會很失望嗎?——自己的妹妹當年是刻意被丢棄的。這樣的事實,對他們來說也很殘忍吧。”昭雪說,“與其這樣,還不如就撒下這個謊,至少誰都不會受傷。”
劍靈聽着耳邊的風聲,和少女那句“被放棄的孩子”,突然好像心髒一瞬被攥緊。
曾經裹挾着他的記憶湧了上來,那一刻,少女的悲傷好像能夠傳遞給他。
……這就是身為人類的共情嗎?
他緩緩出聲,聲音不覺變得很緩、有些許幹澀:
“或許陸家的人當年以為你死了。”
或許,其中又有很多難以想象的曲折經歷。
劍靈很想這麽說。
他很訝異,不知不覺,自己竟然在嘗試着安慰一個人類少女。
這是他從未做過的事情。
“那便,今後也當我死了吧。”
昭雪的聲音慢慢變得冷靜,她緩了緩,慢慢站起身,擦了擦眼角。
那裏沒有眼淚。
“肚子餓了,”她繼續朝着山下走去,
“我們去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