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048.
夏日蔥郁的樹和蟬鳴将她吵醒。
昭雪悠悠睜開眼睛, 只覺得一股夏日撲面而來的炎熱。這不是屬于夏末的炎熱,因此她很快就意識到不對。
“昭雪師妹,你醒了?”
有人熱絡地問道。
昭雪等到完全适應了面前的光亮, 才看清前面問話的人。
那是一個陌生的少年。他看起來非常開朗,遞給昭雪一個水壺。
昭雪不明所以地伸手接過。
晃了晃,裏面還有一些水。
她口渴得厲害,于是咕嚕嚕喝了幾口。
旁邊有人又怨道:“你又對師妹獻殷勤……”
那人回道:“哪有!昭雪師妹身體差, 我們多照顧些本就是應該的!”
昭雪循聲望去。
她這才發現,這似乎是一個門派出來歷練的隊伍,年輕的少男少女們身穿差不多的宗服,在樹蔭處休息聊天。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熱情的笑容、神采飛揚。
……好青春。
昭雪感覺稍微有些快被這些人的青春燙傷。
她扶着樹幹慢慢站起身來, 觀察四周。
遠處是層巒疊嶂的山脈, 綠意盎然,只是正值夏季,躁意難掩, 蟬鳴聲一聲蓋過一聲。
她又觀察那些人的衣服。
宗服和藏劍宗的有些相似, 但是又有些許不同。
昭雪說不出眼下的狀況是哪裏不對勁,只是在她轉身看見某個人時, 腦海中便瞬間如遭一擊。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青年睫毛纖長,而下睫毛尤其長,垂下來時, 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日光灑下,如團扇一般的眼睫在他的下眼睑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他從昭雪身邊走過, 鼻梁高挺、薄唇輕抿, 眉如劍羽, 下颌線清晰而凜冽,身穿白衣, 像是無數陪襯中間的一輪日光,能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旁邊有人見到他來,高興得紛紛招呼、一邊圍了過來。
“江師兄!!”
“臨淵師兄,你回來啦!”
“師兄師兄,結果怎麽樣?問到人了嗎?”
“師兄,咱們這路到底怎麽走呀?”
那青年微微笑起來:“問到了。”
旁邊有人歡呼起來。
“還是師兄靠譜!!”
一張手繪的地圖被鋪在地上,分明的指節按壓住,修長的食指指着上面簡略繪制的路線圖。
青年三言兩語便解釋清楚了接下來該向何處去的問題。
“太好了,大家出發吧!”
“師兄才回來,還沒休整呢。”
那青年只是搖搖頭,笑着說:“我就不必了每日追更婆文在企惡峮五兒四九〇吧一九二吃肉停不下來,現在正好大家都休息好了,只單獨為我一人便顯得拖慢隊伍進度。路線既然已經明晰,不若進了村再休息。”
對于他說的話,大家顯然是沒有什麽異議的。
不過一刻鐘,少年少女們便收拾好手邊的東西,趕上了路。
只是,有一個少女仍然站在原地。
她扶着樹幹,呆愣愣的,似乎面前的一切恍然只是一場夢境。
昭雪無法理解面前的一切。
……是的。那個名叫“江臨淵”的青年,不是別人。
即便年輕了許多,昭雪依舊能夠認出來他是誰。
在青年有些困惑地走近她時,昭雪的手腕有些顫抖,幾乎是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嘴唇動了動:“……師尊。”
兩個字淹沒在風聲裏。
江臨淵頓了頓,似是沒聽清:“什麽?”
昭雪搖了搖腦袋,這才反應過來:“不……我是說,師兄。”
“師妹身體不适嗎?”
昭雪剛想搖頭,又想起了什麽,馬上點點頭:“我好像,有些氣短頭暈。”
她的臉色蒼白,眼睫有些不安地眨着,嘴唇幾乎沒什麽血色。
江臨淵沒有懷疑她的話。
他道了一聲“失禮”,便将自己的手背貼上她的額頭,只是短短幾秒鐘的沁涼後,便将手移開。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師妹,眼神關切:“許是有些中暑。”
昭雪“嗯”了兩聲,便見江臨淵拿出瓷瓶遞給她:
“這是解暑的丹藥,你先服用,看看有沒有效。”
昭雪接過,沒有立刻吃,而是攥在手心。
江臨淵見狀,說道:“師妹,這本就是為你們準備的。”
昭雪點點頭,又扯住他的袖子,緩聲道:“我……我等會再服用丹藥,路還有挺長的一段距離。而且我……我的腿腳似乎有些不便,師兄能否攙扶我一段路程?”
江臨淵看她一眼,什麽也沒說,點點頭同意了。
昭雪立刻挽住他的胳膊,兩人就這樣落在隊伍的最後面,慢慢前行。
前面一些人遠遠回頭看,戲谑道:“可惜呀,你獻殷勤的小師妹,中意他人哪!”
另一人卻搖搖頭道:“若是江師兄,我心服口服,并無怨言。”
也有些女修笑起來:“還是小師妹膽子大!”
“我是沒她那樣的膽子,即便知道江師兄不會拒絕,也不敢做出那般害臊的事情來……”
……
昭雪遠遠聽着那些話,默默在心底分析着目前的局面。
她是在夜晚的墳場中看見那孩子之後暈過去的,醒來便看到這樣的局面。那麽,便有兩種解釋:
一來,是她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師尊還年輕時候的過去,看情況,她應該是被塞進了師尊的這段經歷之中,并被随意安排了一個身份,即将經歷江泠風……不,是江臨淵在過去發生的事情。
二來,這可能……只是一個夢。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就意味着,她是無法改變過去的,只能盡可能多地了解當時的情況。
昭雪傾向于是第二種。因為——
她無法呼喚出系統。
不管是回到過去還是去往未來,她的系統是不會在不告知她的情況下離開的。而她在心底無法呼喚出系統,那麽就意味着,這可能僅僅只是一個夢境。
那也就說明,夢境裏受到的傷害很大可能是無法真實作用在她原本的身體上的。
除非,她離不開這個夢,被困在這裏。
既然這樣,那麽眼前的這群人,也便是十幾年前的藏劍宗弟子。這樣也就能解釋即便宗服有些許的不同,但還是差不多的款式。
或許那時候藏劍宗外出執行任務的标準不同,又或者這個任務只是練手、簡單異常。昭雪能夠感覺到這些少年少女們中有一大部分都是煉氣期,其中幾乎一半是煉氣三階及以下,另一部分她才無法察覺出修為。大概也是由于這樣的原因,他們并沒有選擇禦劍飛行,而是步行。
這群看起來年輕的劍修們,幾乎像是才入宗們不過,對自己即将面臨的事情滿含期待和憧憬。
而現在的江臨淵……
昭雪忍不住微微用餘光去瞥他。
出生世家的青年、天賦過人、志得意滿,深受宗門師弟師妹愛戴。
無論如何,這看起來都是拿的人生贏家劇本。
昭雪恍然間想起了自己在遇仙鎮的時候,聽大姐說,江臨淵從前是個很愛游山玩水的人。
——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人生軌跡。
一路平坦、春風無限的青年,人人都能夠看到他未來的無限光明。
只是這麽一會兒,江臨淵似乎就察覺到了她,笑了笑:“師妹是怎麽了?”
昭雪脫口而出:
“——昭雪。”
青年一愣。
“我叫昭雪,”
昭雪說道,“江師兄,以後叫我昭雪就好。”
江臨淵這才反應過來,對她笑道:“好。昭雪。”
昭雪又看了看他的臉:“江師兄,您一直這樣愛笑嗎?”
江臨淵問:“為什麽會問這種問題?”
昭雪搖搖頭:“不……我只是……很喜歡江師兄你的笑。我希望你能多笑笑。”
昭雪從未見江泠風笑過。
她從沒見過那雙疲憊而倦怠不堪的雙眸笑起來是什麽樣子,如今才能在夢中一窺。
江臨淵聽到她的回答,一頓。然後便又彎起唇角:
“好,假如昭雪喜歡的話。”
昭雪看進他的眼中。那是一雙漂亮的眼睛,眉目深邃,眼眸彼時還閃爍着光亮,帶着無盡的少年志氣,好像天邊蒼雲天海都盡在眼中。
只是,越是這樣,昭雪越沒來由地心慌起來。
直到他們抵達了小村落。
昭雪才明白了心慌的緣由——
問信村。
看着村落牌匾上的墨字,昭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樣清晰。
**
昭雪起初以為這個夢很短。但是直到她在問信村待了兩夜過去後醒來還是原樣,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個夢,恐怕會持續很久很久。
這幾天裏并不是沒有別的收獲。
自從昭雪意識到這是在自己的夢中之後,她便嘗試用意識對自己的身體做出一些改變。
——比方說腿腳不便。
在對江臨淵撒了那個謊後,她便發現自己似乎真的,腿腳變得不太便利起來。
走路也變得一瘸一拐的。
江臨淵做了根木質手杖給她支撐平衡。
由于腿腳不便,她也沒去出什麽任務,只是每天在自己的房間周圍轉轉。
好在這似乎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任務,沒人對她有什麽太大的意見,只是仍舊避免不了一些微詞。
“……腿腳不便,還出什麽任務啊。”
“這些天還一直麻煩大師兄照顧她,不會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人哪,最好還是有點自知之明,沒那個本事呢,就別跟着來蹭經驗分了,麻煩別人事小,萬一毀了整個任務事大。”
……
如果是在現實世界裏,昭雪非得找機會偷偷給這些家夥貼幾張噴嚏符。
但是在這裏,昭雪實在是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去管這些事。
——只不過是夢而已。
她每天晚上要去拿隊伍裏大家搜集的情報回房間整理,因為第二天一早就要還回去,所以休息的時間很少。
她必須一一排查這些可能性。
雖然說是夢境而已。
但是,萬一——萬一能改變呢?
只是,很多天下來,一無所獲。
倚着門的昭雪在那些人的小聲嘀咕中快要睡過去,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她的小院子裏響起:
“她沒做什麽事,難道說你們就做了嗎?”
青年走進院子裏,那幾個先前還在背地裏嚼舌根的人立刻吓得噤了聲,像鹌鹑似的縮在原地。
“大家心底都清楚,說是任務,實則不過游歷散心。你們憑心而問,自己這些天出力了嗎?每日出門是去游山玩水還是真的做了任務?”
“……師兄,我們……”
“我們錯了!師兄,大家只是這些天來太閑了,随口一說……”
“是啊是啊,師兄,我們從沒在小師妹面前說過這話,大家也就是嘴上沒個把兒,心底其實都清楚的,您千萬別往心裏去!”
……
江臨淵只是聲音壓下來,眼眸沉沉:“以後不準再說這種話。”
幾個人連連答應,逃離了小院。
昭雪則迷迷糊糊醒過來。
她坐在側門門口的小板凳上,靠着門框,手裏拿着一疊紙。
院子裏下起了小雨。雨絲飄落在她的臉上,涼悠悠的。
青年朝着她走過來,聲音慢慢傳進她的耳朵裏。
“怎麽在這裏睡着了?”
昭雪還沒怎麽醒,她揉了揉眼睛:“看情報,睡着了。”
江臨淵在她的身前蹲了下來,昭雪感覺到陰影覆在自己的身前,遮蔽了順風飄過來的雨絲。
他随手翻了翻她膝蓋上的紙:“一直在看這個嗎?”
昭雪說:“是啊,問信村的地形太複雜了,交通也很落後……這樣的地方,總覺得不會像任務裏描述得那麽簡單啊。”
江臨淵“嗯”了一聲,伸手将昭雪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昭雪短促地叫了一聲,手裏的紙散落出去幾張,她伸手去抓,重心又一瞬不穩,吓得伸手抱緊了他的脖子。
“……師兄!!”
江臨淵一手托着她的腿,一手抓住幾張飄散在空中的紙,塞給她:“拿好了。”
昭雪忙收好紙,塞進衣袖裏。
江臨淵将她抱回房間,放在床頭,又用靈力點了燭燈。
“天黑了,又落了雨絲,還是回房看好一點。”
昭雪這下徹底清醒了。
她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看向窗外陰沉沉的天氣,猶豫了半會兒,還是開口道:
“師兄。”
“腿腳有好些嗎?”
“嗯。”
昭雪吸了一口氣,回過頭,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我們……能不能提前離開這個地方?不是說是不重要的任務嗎,也很簡單,按照原定的時間,我們還要在這裏呆上一月有餘……我總覺得,心裏不安,大家一起提前離開這裏,好嗎?”
任務目标是剿滅山中藏匿着的危害村子的低等魔獸的巢穴。
可是,已經好些時日了,別說巢穴,他們連魔獸的影子都沒看見。
江臨淵只是摸摸她的頭發,安慰她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昭雪。但是再等等,好嗎?我已經找到些線索了。”
昭雪看向他的眼睛,“……線索?”
次日,昭雪才明白他說的線索是什麽。
青年帶着一名比他小上幾歲的少年進了大家住的院子。
飯桌前,他腼腆而彬彬有禮地跟其他人問好。
最後又看向昭雪:“昭雪姑娘好。”
昭雪掐緊了掌心。
她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緊了眼前的這個少年。
——正是那天她在墳場見到的少年。
不……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有人十幾年後,容貌還是一點沒變?況且他還是凡人,并非修士!
“昭雪姑娘好像很害怕我?”
腼腆的少年是個敏感的人,他看見昭雪的表情,悄悄跟江臨淵說道。
江臨淵看少女一眼,“她只是怕生。”
“……是這樣嗎。”少年有些局促不安,他坐在昭雪對面,拘謹地将雙手放在膝蓋上,勉強笑了笑。
“所以,按照素聲的說法,你是見到魔獸逃向那個方向了,是嗎?”
江臨淵在地圖上圈出一個地點。
“是。”少年小心翼翼地捧緊手裏的茶杯,點了點頭,“因為是在傍晚,所以我看得比較清晰。”
他們即将離開的時候,昭雪叫住了那兩人。
“你們,要去那地方看嗎?”
她不安地問道。
“是。”
江臨淵說,“素聲對這地方比較熟悉,他會給我帶路。”
昭雪又問:“其他人呢?”
江臨淵:“因為只是第一次去,所以只額外有兩個師弟跟着一起去。”
他看了看昭雪的臉,問道,“你想去嗎?”
昭雪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搖搖頭:“我就不去了。”
——不是不去。準确來說,是不跟他們一起去。
昭雪晚上一個人在房間裏,嘗試給自己心理暗示。
“我的腿沒問題、我的腿沒問題、我的腿沒問題……”
随後她扔掉手杖,嘗試了一下自己走路。
感覺果然比之前好了一些。
可惜只能影響到自己。
昭雪嘆了口氣。否則她一定會瘋狂給其他人洗腦,讓他們趕緊打道回府。
次日一早,她就起來,給自己貼了張符,幾乎是一路跟在他們身後地出發了。
來到的地方是一個山間複雜的洞穴,內裏潮濕陡峭,路很難走,一行人走得都不快。
昭雪一路看着他們聊天、交流情報,直到來到一處巢穴處。
江臨淵讓其他幾人後退,自己上前幾步,以劍開路。
劍光寒洌,沒過幾分鐘便劈開山石,簌簌的石頭落下。
昭雪也連忙躲到一邊。
煙霧散去後,一個魔獸巢穴露出來。
看起來不是什麽高等階的魔獸,幾人很快上前去,處理了那些似乎戰鬥力不高的牲畜們。
只是,昭雪注意到,那些魔獸巢穴旁邊有些森森白骨。
……不像是動物的骨頭。
可是如果是人類的話,這些天在村子裏,也從未聽說過有人口失蹤。會是路過的無辜旅人嗎?但是,這樣遙遠偏僻的地方,哪有什麽人會來旅行呢?
只是她沒什麽時間多想。
幾個人收拾完原地,準備原路返回。
“真是輕松!”
“沒想到這次的任務這麽快就完成了,可多虧了江師兄。”
“這下任務時間還剩這麽久,可以好好度個假咯……”
江臨淵說:“我沒出什麽力,倒是多虧了素聲,一路上都是他在帶路。”
腼腆的少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不過一介凡人……”
其他幾人也在這時岔開話題,紛紛議論着回去之後要幹嘛。
素聲也了然,溫順地低下了眉頭。
他沒想到的是,江臨淵冷然出聲:“沒有他帶路,我們是斷不可能來到這裏的。問信村地形複雜險峻,諸位師弟該好好跟他道謝才是。”
幾人這才俱是一愣,回過神來,紛紛道謝。
“不用不用,”素聲很是不好意思,“幾位仙長原本就是來幫助我們的,怎麽再好意思接受你們的道謝。”
昭雪在一旁靜靜看着。
……真的沒有別的事了嗎?她總覺得不對。心裏隐隐有不好的預感。
她剛轉身,想回去看看來路,沒走幾步,開始地動山搖起來,山石開裂,碎石紛紛落下!
昭雪:“!”
很明顯,那些人也驚慌起來,六神無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很快,她就知道了。
那是一只成年魔獸,看模樣,是剛剛他們搗毀的魔獸巢穴的主人。它身形巨大,朝着這個地方飛來,巨大的翅膀掃過他們的頭頂。
“趴下!!”江臨淵很快反應過來。
昭雪也歪歪扭扭險些跌倒。她扶着石壁,好不容易才站穩,就聽到後方傳來一聲慘叫。
一位師弟沒有站穩,從崖縫邊落下。江臨淵撲過去,将手遞給他,只是還是晚了一步,那人的手擦着他的指尖過去,墜入深淵。
所有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快離開這裏。”江臨淵當機立斷說道,“快!!”
昭雪也跟着往外跑。
她聽見斷斷續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金丹後期……我們不是對手!”
在終于跑出洞穴,天光乍亮的剎那。
昭雪回過頭去,她看見江臨淵舉劍擋在人們身前,眉眼沉沉,焦灼之勢蔓延開來,
他冷聲道:“你們先走,我有一戰之力。”
昭雪一怔。
……也就是說,這個時期的江臨淵已經是至少金丹後期了。
這樣年輕的年紀、這樣高的修為。難怪能在十數年後取得“劍尊”的成就。
可是昭雪卻停下了離開的步伐。
素聲也是。
其他弟子都先行離開,只有他們還留在原地。
昭雪在原地看了看他們,又走了幾步上前,才想起來自己身上貼了隐息符。
她看見江臨淵與那魔獸戰鬥,那個凡人少年明明害怕的要命,卻還是不願意走,緊緊貼着牆角。昭雪想上前去幫助他,無奈自己都沒站穩,狠狠一個趔趄,跌倒在地,疼得冷汗下來。
腳踝處流出了鮮血。
昭雪:“……”
天天裝腿腳不好,這下真的不好了。
她心慌意亂。開始閉起眼睛給自己暗示:我可以我能走我沒問題。
只是看着鮮血如注的腳踝,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自己的心理暗示。
想要心理暗示成功,她必須得有充分的信念才行——
很明顯,現在的她不行。
只是這麽幾個呼吸間,昭雪再擡起頭來,她的呼吸就亂了。
——那個少年不見了。
“……素聲。”
她聲音顫抖着,“素聲?”
一出聲,隐息符就被破了。
江臨淵看見了她,沒忍住慌神,讓對方偷襲成功,手臂上開了一條血口,一時間臉頰上的血色褪去。
昭雪沒再猶豫,她原地結咒,幾張金色的符紙飛着纏繞在她的咒印周圍,快速締結了一個法印。
“去!!”
法印飛出,短暫地鎮壓住了那個魔獸。
江臨淵飛快來到她的身邊,看了看她的傷勢:“怎麽樣?”
昭雪疼得面色蒼白,她搖搖頭:“……走不了。”
青年在她的面前蹲下,昭雪熟練地爬上去。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
好像很多年之後,也有這樣一幕。
“怎麽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腿腳受傷……”她輕聲自嘲。
“你怎會來到這裏?”青年問她。
昭雪說:“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什麽不對?”
“素聲。素聲不見了,你察覺到了嗎?”
江臨淵面色一變:“他沒走?”
昭雪搖搖頭:“沒有。我看見那幾個人離開之後,他還在原地,似乎是很擔心你。只是一轉頭,他就不見了。”
江臨淵的傷口作疼,他喘息着回道:“或許是先行離開了。”
昭雪搖頭,她祭出一張符:
“我在他的身上貼了追蹤符,如果他離開了這裏,我能夠感覺到。可是……他的氣息還在這附近,說明他并沒有離開。”
江臨淵:“你……”
昭雪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是。我懷疑他。”
“你會懷疑也很正常。只是,他确實是普通人,也是我的朋友。”
江臨淵說道,“盡管很多修仙之士都會有些瞧不起凡人,但是我并不這樣認為。不過……昭雪,你說你貼了追蹤符,那你現在能夠感受到他的氣息在哪裏嗎?”
昭雪點點頭:“能。”
另一張符咒從她的掌心飛出,飄向前方。
“跟上它。”昭雪說道。
跟着那張符的時候,昭雪也沒閑着。
她将隐息符貼在自己和江臨淵的身上,那不過半分鐘便掙開昭雪的封印的魔獸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昭雪聽見身後的響動漸漸遠去,這才松下來一口氣。
“不可以使用靈力,也不能大聲說話。否則符咒會失效。”昭雪說道。
她說話變得越來越艱難。血液在不斷地流失,意識好像在被抽離自己的身體。
……不,她還沒有經歷完整的夢境,難道就這樣要回去了嗎,還是……就此永遠被困在這裏?
“昭雪,堅持住、昭雪。”
青年的聲音呼喚着她,他伸出一只手,從側邊探上她的面頰。修長的手指指腹擦去她額邊的冷汗,他焦急迫切的語氣傳入她的耳中。
“昭雪,不要睡……”
可是靈力消耗的太多,她的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
昭雪一直撐到那符咒指引的地點。
一些身穿黑袍、不辨是人類還是魔人的集群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念着什麽咒一般。而素聲正昏迷着靠在一邊,失去意識、臉色慘白。
他們沒有發現她和江臨淵。
昭雪将唇靠近青年的耳朵,悄聲道:“……師兄,将我放到那邊的角落裏,離素聲遠一些的位置。”
江臨淵感覺少女的聲音像濕潤的細紗滑進耳道。
她浸着冷汗、濕漉漉的下颌貼在他的頸邊,他能夠感受到她說話時費勁的吞咽動作和喘息。
将她放下之後,她又說道:“師兄,你去帶素聲離開。”
江臨淵只是在那瞬間便明白了她想做什麽。
“不”字剛剛落下,江臨淵便摸向自己的喉頭處,面色驟變。
“短暫的噤聲咒,噓,放心,只是一刻鐘,”
昭雪豎起手指放在唇邊,笑着說道,臉上的血色随着她結印的動作褪去,
“抱歉,師兄,我實在是太想試試……能不能你的改變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