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062.
比賽之後是兩天的休息時間。
昭雪在這兩天的時間裏并不打算修煉, 想放松一下自己,因此在做夢的時候也比較随意,但令她驚訝的是, 在這天晚上,她竟然進入到了一個熟人的夢境。
她站在紫藤花的瀑布下,差點以為自己又來到了謝明毓的夢境之中,不過這一次她沒有看見那個少年的身影, 反而聽見前方隐隐約約傳來了兩個青年的談話的聲音。
他們在說些什麽?
昭雪聽不太清楚。她在花海間駐足了一段時間,那兩個青年在皺着眉頭談話,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
過了一會兒,陸照禾透過花雨間的縫隙看向了她, 臉上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他睜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置信似的,好半會兒才急促地走了過來, 三步并做兩步來到她的身前。
“昭雪, 是你嗎?”他睜大了眼睛,像是想觸碰她, 又不敢觸碰似的,手虛虛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真的是你嗎?我是在做夢吧?”
“……”本來就是在做夢啊, 昭雪暗暗腹诽。
看他們的表情非常嚴肅,剛才在談論什麽事情呢?
不過說起來, 昭雪的入夢是有條件限制的, 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距離的限制。也就是說陸照禾和陸照霜現在距離藏劍宗并不遠。
他們也是來觀看這一屆的宗門大比的嗎?她能夠進入他們其中之一個人的夢境, 就說明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了,大概明天或者後天他們就能夠到這裏來, 說不定到時候又要打個照面。
昭雪正在走神的時候,突然聽見陸照禾聲音有些顫抖的聲音。
“你知道嗎?小照,我們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什麽?昭雪一愣。
他在說什麽?
陸照禾似乎是再也忍不住似的,眼眶中蓄上一些晶瑩,他将昭雪攬入懷中,緊緊地抱着她,有些哽咽地說道,
“我找到了……找到了你當年離開家的真相的苗頭,或許就在這幾天,事情就會有更大的進展,到時候我一定會讓你知道為什麽……”
昭雪錯愕地瞪大了眼睛,他在說什麽?
她本來都沒指望這回事了,沒想到陸照禾居然還真的查到了這個份上。
紫藤花被風吹過,沙沙作響香氣,散盡在空氣中。昭雪有些暈頭暈腦的被他按在懷裏,有些眩目的目光從天際灑下來,她甚至看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
她從沒想過這種事情能夠存在,居然真的發生了。她現在是怎樣的心情呢?她會以怎樣的心情準備去迎接和面對真相的呢?昭雪自己心裏也不清楚。
沒過幾秒,陸照霜也走到她的跟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他的臉在昭雪的眼前,此刻顯得并不是太清晰,因為逆着光的原因。他抱住了昭雪和自己的弟弟,心髒同步的聲音轟鳴,吵得昭雪頭疼。昭雪閉着眼睛,只覺得自己的心髒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不過幾秒鐘,她眼前一黑,被踢出了夢境。
醒來的昭雪靠在床頭,頭疼地按着腦袋,長長嘆了一口氣,神色複雜。
除非讓當事人意識到自己想擺脫這樣的夢境,夢境才會結束。她這樣被沒來由地踢出夢境,很大可能是因為對方醒了。因為對方的醒,連帶着自己也醒了。
昭雪心情繁亂,她想不出來該以什麽樣的心情去面對再過兩天就要見到的這對兄弟。在後天她還要進行宗門大比、進入決賽,她還答應好了師尊要拿第一名,此刻居然有些踟蹰起來。
要是能控制入夢的能力就好了,這樣也不至于在這樣重大的比賽前夕使自己的心情被擾亂。
昭雪原地打坐,掐了個靜心咒。一直到天邊出現魚肚白,她的心情才平複下來。為了摸索更多入夢的用法,她又嘗試使用了一次入夢,這一次她進入的居然是季雪壽的夢境。
她有些驚訝,但很快明了。這說明對方也成功通過了天星宗的選拔,即将來到宗門大比的會場。說不定他們就要成為對手,在擂臺上對上了。
昭雪還在理清這其中的關系,那只黑貓便快樂地從樹上跳下,落到了她的懷裏。
“踏雪!”
等她睜開眼睛,面前便是很久沒見到的少年的那張臉。季雪壽皮膚生得極白,穿着紫色的圓領衫,胸前挂着銀鎖,微蜷的頭發編成辮子從兩肩垂下。他也像黑貓一樣神出鬼沒地從樹後走出,踱着步子來到她的跟前,眨着黑幽幽的眼睛看向她。
他看着昭雪,昭雪也看着他,他們互相對視了幾秒,還是昭雪最先忍不住出了一口氣,沒好氣地開口。
“季雪壽,”昭雪叫了一聲,她看見少年沒有應她的話,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她瞪着他,三令五申,“在宗門大比的擂臺上,你可千萬不要故意輸給我,聽到沒有?不許給我放水!”
少年“嗯嗯”點着頭,似乎是聽到了似的,但是注意力卻完全沒放在她的話上,只是那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一刻也舍不得從她的身上移開。
這還是夢呢,昭雪想,要是真的見到了呢?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季雪壽和昭岚了,不知道昭岚這一次通過了天星宗的選拔沒有?她能否在藏劍宗的宗門大比上見到她呢?去問信村之前他們就已經很久沒有通過信了,想來他們二人修煉也是非常緊湊匆忙。
昭雪在季雪壽的夢境裏待了一會兒,什麽話也沒說,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樹下。她仿佛又回到了還在沈家的那個時候,那時她和季雪壽是那麽的有默契,什麽話也不用說,就能夠知道對方的心底在想些什麽。
是啊,即便沈家不是她的家,不管她的家人是誰,季雪壽只會永遠是他的青梅竹馬,這是不會變的事情。
他不會因為她姓陸或者姓沈,就不再認識她,他們之間的情誼是沒有任何其它人可以比的。
昭雪默默吹了一會兒風,意識都有些迷糊了,直到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從夢中醒了。
窗臺上的香燃盡了,只剩下一池的灰燼。被風吹過散發出悠悠灰燼香氣,昭雪感覺自己的心慢慢寧靜下來。
她永遠都是昭雪,不管她姓什麽。她只會是季雪壽的青梅竹馬,她只會是大姐的妹妹,只會是昭岚的姐姐,也只會是踏雪的主人,只會是師尊的徒弟。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原本就準備以這樣平和的心态迎接即将到來的宗門大比,但是在頭一天晚上,昭雪卻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昭雪展開了這封沒有寄件人的信,發現其中的字是用咒法寫出來的,只要看過一遍之後,上面的字跡就會消失。
信的內容是告訴她,丹峰有事,讓她速來。
昭雪心下忐忑。丹峰能有什麽事?她認識的人裏,只有扶青在那裏。
可是她心裏不安,還是想去看一趟。靈犀罵她:“那丹修即使是有什麽事情,那也與你無關吧?你明天就要比賽了,今天還趕着去幹什麽?”
昭雪:“對方幫了我很多,如果真的是他出事的話,我不能不管。”
劍靈:“若這真的是一個陷阱,該怎麽辦?”
昭雪說:“我會提前做好準備的,而且就算是陷阱……我也想去看一看對方到底出了什麽事。他若真的出事了,我卻視而不見的話,我不能原諒自己。”
但她也并不是全然聽不進去劍靈的話,對方要求她做的準備她也一一做上了。
在昭雪看來,扶青是大姐那邊的人,大姐對她怎樣,扶青就對她怎樣。扪心自問,對方除了貪財一點之外,并沒有任何對她不好的地方。昭雪也憑借着本能,認為對方并不是一個壞人,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就算這件事七成是一個陷阱,那也大抵是敵人利用他來脅迫她。
如今在這偌大的藏劍宗之中,最有可能對她設下陷阱的便是魔人,但那魔人若是要設陷阱,便一定會要挾謝明毓來設,為何會用扶青來設置陷阱,這也是昭雪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說起謝明毓,昭雪才突然間想起來自己已經兩天沒有看見過他了。
這家夥在幹什麽呢?也是在修煉嗎?昭雪竟然并不太清楚他的事情,自從好感度上來、謝明毓表明了态度之後,昭雪對他似乎并沒有從前那樣上心了,又或許是這幾天宗門大比的事情太忙。昭雪的心裏總是有一些淺淺的愧疚,但也談不上來到底是在愧疚些什麽。只是像冷落了一只撿回來的小狗一樣。
總而言之,昭雪并沒有多想的時間了。她立刻撕毀了這封信,趕去了丹峰。
靈犀提前給她哀悼:“這也能被騙,敵人一定是吃透你這個性格的人。哈哈,希望到時候出了事你可別下跪求我救你。”
昭雪已經很清楚靈犀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了:“那怎麽行?如果到時候我真的一個人搞不定的話,還得麻煩劍靈大人行行好救我一命。”
“……油嘴滑舌。”栖息在濺雪中的劍靈輕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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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拿着一封信反複斟酌。
這是一封坦白信。他覺得自己或許不應該再向昭雪隐瞞那些事情,但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好應該怎麽說。
魔人、妖神……這些事情太過奇幻,加諸在他的身上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他有時候會幫昭雪下山買一些民間小說家創作的話本子,常有一些修真者奪舍或是穿越。他如今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些被穿越的人。
穿越者離開了,自己只剩下一堆爛攤子。
但是……
謝明毓暗暗垂下了眼睛。
魔人或許有一點說的很對。
如果不是那妖神借他的身體重生,昭雪或許當時根本就不會在擂臺上救下他。
她對他的好、給予他的溫暖……起初全都是因為他身體裏的靈魂。
然而,即便如此,謝明毓也無法忘記,和她一起埋下小靈兔時那動物的體溫,和她撫摸自己臉龐時手心的溫度。
他本該一如既往地遵從自己的本能去恨她,在聽見她的名字時嘔吐、順從自己一開始的心意去殺死她。
……但是,不知為何,在他看見她笑容的時候,他就會忘記一切。
“昭雪,我想要向你坦白關于我的身體以及身體裏的靈魂的事情……”
謝明毓在信上這麽寫道。這是一封不長的信,是他下定決心不再隐瞞的結果。字不多,但是他修修改改反複寫了兩天兩夜。
在這封信寫好之前,他都沒想好以什麽樣的樣子去見昭雪。或許是字比語言更容易表達,那些從前覺得難以啓齒的話,都像流水一樣緩緩淌出,折疊在一張薄薄的信紙上。
“我一直記得你說過的話……你教我別忘記自己的姓名,別忘記我的身份。我從沒忘記過。”
謝明毓點着燈從天亮到天黑、又從天黑到天亮。他将自己的心像蠶繭一樣緩緩剝開,展露在這張信紙上。
“魔人給我的記憶告訴我,‘我’從前傷害過你。妖神将你當做祭品囚|禁在屋子裏,你險些殒命。當得知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的心很愧疚,我不知該以什麽樣子去見你,也不知該對你說些什麽話。我只是在想,在你那時候為了活命,不得已在擂臺上救下快死的我時,心裏一定是仇恨而痛苦的吧。”
謝明毓寫了一張又一張,丢棄一張又一張廢稿。
“你也告訴過我,往事為雲煙,你不願追昔過往。你有資格這麽說,但是我沒有。我的身上還有很多不得不解決的麻煩,這些事不該将你牽扯進來……昭雪,有些話,或許更應該親口告訴你。”
天蒙蒙亮,鳥鳴聲透過窗戶傳進來,草葉上的露水滴下。白茫茫的霧霭萦繞在山峰間。
謝明毓站起身,将疊好的信紙放進沒有署名的信封中,推開門走出屋子。
“……除此之外,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我可以一輩子當謝明毓。昭雪,你也願意,以後一直将我當作謝明毓看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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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明明應該是清晨了,就算天沒有那麽亮,但是最起碼不應該這麽黑吧?”
昭雪嘀咕着。
她從前來丹峰的時候,雖然也很寂靜,大家都悶在丹房裏煉丹,但是還沒有這樣死寂。
在去扶青的丹房之前,昭雪先繞着丹峰轉了一圈,除了這塊的天比較黑之外,她暫時沒發現什麽異常。
但是劍靈率先開了口:“不對勁。”
按照人類修士的修為等階來說,靈犀現在應該是元嬰高階的水平,即便沒有徹底恢複到從前,但是比起昭雪這個築基的菜鳥來說,說的話也足夠有威懾力了。他說有不對的地方,那就一定有。
“這地方的‘氣’的流向不對。”
“氣的流向?”
靈犀:“按照時間和地理位置來說,每個地方在不同的時間裏都有固定的氣的流向。除非極端天氣或是秘境……你從前來丹峰的時候,感受過這點沒有?”
昭雪點點頭:“我在陣法書上看見過這條解釋。從前沒有在這個時間來過,所以也沒……”
靈犀的聲音逐漸像是浸入了潭水一般,肅冷起來:“你還是盡快離開這裏為好。”
昭雪:“離開?”
靈犀:“你一個人是無法對付的。”
昭雪很快理解:“你的意思是……對方在元嬰之上?”
靈犀:“我不确定。”
昭雪皺起眉頭:“按照你的說法,能改變一個地方氣的流向,對方應該是使用了陣法。但是陣法的奇妙之處在于,任何等階的人都可以使用,那麽對方的實際能力或許遠遠不如你所感知的陣法等階。”
靈犀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難以置信:“你難道仍舊打算——”
“是。”昭雪從納戒裏拿出一個銘刻着繁亂線條的圓盤,“不過是陣法而已,我也準備了。”
昭雪的陣法沒有進行過系統的學習,她最多只能刻出金丹級別的陣法。昨夜準備的縛靈陣在靈犀的幫助下,能夠壓制元嬰及元嬰以下的修真者和魔族。
她笑了一聲:“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
劍靈似乎是被她氣到了,不再出聲,昭雪也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專心致志地開始搜尋。
她率先點了三張符咒,查找方圓兩百裏內魔力的來源。
符咒牽引着她朝西方走去。
昭雪在扶青的庭院門前停下。
烏鴉落在透過圍牆伸出來的枝桠上,發出刺耳的啼鳴,随着昭雪的敲門聲,撲騰着翅膀“嘩啦啦”飛走,落下黑色的羽毛。
“篤篤”
無人應門。
昭雪将掌心貼在門上。一如既往,她什麽氣息也沒感覺到。
扶青該不會已經……
昭雪的心髒“砰砰”跳着,她越靠近這裏,越是感覺到不妙。和那時在鎮子裏的舊宅中一樣,久違的恐懼攀上心頭。
但是她忍住了。
如果扶青和那時的她一樣呢?躲在某個角落裏,不敢出聲,只期望誰能夠來救救自己,拼盡所有也只敢傳信給關系還算不錯、唯一信任的她……
昭雪記得自己那時絕望的心情。她的朋友本就不多,她不想自己的任何一個朋友落入和那一樣的境地。
她點亮符咒,靜靜啓動縛靈陣。
然後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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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陰風大作。
溫暖的、金色的光從陣法中亮起。宛如金鐘罩一般自動防禦地環住了它的主人。
“空空空——”
眩目的白光刺得昭雪眼睛生疼,昭雪用袖子擋住眼睛,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淚水,飛快地點燃九張符咒、合成法陣。
火光從狹小的庭院裏沖出!
而她的面前,丹房的門驟開。
黑色的魔力宛若黑色的游蛇一般從門裏蜿蜒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竄着上前,一口一口咬碎了昭雪的符咒。
眼看着符咒一個接一個滅下去,化作燃燒後的灰燼散落下,昭雪甚至來不及震驚,她飛快地從納戒裏拿出更多的符咒和法陣啓動。只是在接觸到黑色魔力的時候,便宛若被侵蝕了一般,不管是法器還是圓盤,都被黑色的烈焰灼燒得只剩灰燼。
“……昭雪!!”
昭雪回頭,眼看着極大的焰火朝着自己沖來,她連忙朝着一側躲閃開去!
“空——嗡嗡嗡——”
昭雪捂住自己的耳朵,血從指縫間流出,她露出痛楚的神色。
然而她睜開眼睛——
能夠抵禦并束縛元嬰尊者的陣法,如雞蛋殼一般,出現裂紋。
緊接着,在巨大的轟鳴中,它應聲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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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昭雪咬緊牙齒,此刻顧不上其他,飛快奪門而出!
她雙手飛快結印,早已熟稔于心的禁術脫口而出,移動陣法在她的腳下逐漸成型。
沒想到這魔人的實力這麽強,先前在問信村看見他的時候,昭雪明明記得這個家夥沒有這麽強來着。
她的後背被冷汗浸透,耳朵此刻也有些不靈敏。她拿出傳訊符,三言兩語錄下這裏的狀況,準備傳給幾位長老。
原本正值宗門大比前夕,她不願意讓這樣的事情傳出,破壞這場全修真界矚目的比賽。但是眼下不得不這麽做了。
然而,傳訊符在離開丹峰範圍的那一刻,便化作灰燼,散落在空氣中。
昭雪睜大眼睛。
心如擂鼓。
“……”電光火石之間,她好像一瞬明白了什麽。
她喃喃地張着蒼白的唇:“丹峰……原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
能煉制這樣大的陣法、還能夠一擊破壞她的縛靈陣,魔人的實力,已經這樣恐怖了嗎?
還是說……敵人,其實不止一位?
“昭雪!小心——”
聽到劍靈的話,昭雪的身體下意識地飛快閃避,但還是被黑色的烈焰擦傷,她發出一聲低低的痛呼。
她飛快掏出傳送陣法,展開,卻被劍靈的話打斷。
“那個,或許不起作用。”
昭雪一滞:“什麽意思?”
“在陣法之中生成的新的陣法,只會被實力更強大的陣法壓制。”靈犀說,“除非找到陣眼破陣,否則投入更多陣法也只會是白費功夫。”
“你——”
“是的。”靈犀低低地苦笑一聲,“這個陣法束縛了靈體。我也無法現身出來幫你了。”
“……”
“抱歉。”
“……你有什麽好抱歉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昭雪的聲音暗暗沉下來。她咳出一灘血,濡濕了胸前的衣襟。
她笑了兩聲,像是在自嘲,聲音幽幽:“一次又一次地賭贏,便自大了起來,不聽勸言,以為僅憑自己便能夠救出同伴,實際上只能将自己搭進去。”
她看了看自己被血染紅的掌心,“賭徒只會輸盡一切,這就是我的結局。”
“……不過,在那之前。”
昭雪“咳咳”地又吐了幾口血,将濺雪插在地面站起來,勉強躲避着黑焰,
“還是盡力尋找陣眼吧。畢竟,不到最後一刻不放棄,可是我為數不多的美德了啊。”
…
按照昭雪所想,一個陣法的陣眼應該是陣法的起源。倘若偌大的丹峰是一個陣法,那麽它的陣眼應該是丹峰的問事堂或是主峰。但是昭雪去尋過這兩處地方,沒有一處看見有陣眼的痕跡。
“陣法的起源,即最開始勾勒陣法的第一筆的起始。”來過丹峰很多次,這裏的地圖基本都刻在昭雪的腦海裏,“如果說這兩處地方不是……”
昭雪想起來自己一開始在舊宅中躲避妖神時的經歷。
難道是她的猜想錯了嗎?
舊宅的陣法最後是交給陸照禾破解的,她也不知道那處陣法究竟是什麽樣的陣法,也無從得知那時的陣眼究竟是什麽。
不過,她倒是還記得那張建築圖。如果讓她以現在的知識儲備去推測那時的陣眼的話……如果她是舊宅的主人的話……
“我會将陣眼選擇在——”
昭雪心一沉,但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她拔腿就跑。
“你要去哪裏,昭雪,你……”
靈犀的聲音響在她的腦海裏,“你的手臂——”
經靈犀的提醒,昭雪才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折了一支。後知後覺鑽心的疼痛湧了上來,冷汗一瞬間漫上額頭,昭雪飛快地靠着牆角坐下,吃了幾顆丹藥,封住自己的心脈,給手臂打上繃帶。
“呼呼呼……”昭雪倒吸着冷氣,眼前開始一陣一陣發黑。她給自己貼了屏息符,不知道能夠騙過那個黑焰多久。
但是她想,即便只有一瞬,也足夠了。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像一陣風一般沖進了扶青的院子裏。
繞過庭樹、烏鴉、石塘,她推開門。
接着“嗒嗒”地向裏走。
她越過回廊、房間。
天空越來越黑,像是沉沉的積雲要砸下來似的,壓得人直喘不過氣。死寂中只有烏鴉的聲音和樹影“沙沙”。
昭雪最終停在丹房門口。
扶青從未讓她進過丹房,她從前倒是見過別的丹修的煉丹爐,古樸的花紋、袅袅的青煙,像是在訴說一個悠久的故事。
她将手按在門把手上。心髒跳的很快。
她緩緩推開門。
.
巨大的煉丹爐被黑色的火焰花紋環繞。
不詳的黑煙從煙槽中升起,像一個預示着不詳的噩夢。
青年坐在丹爐前,渾身隐在黑暗中。他手執一把老蒲扇,慢慢悠悠地扇着火爐。聽到開門的聲音,他轉過頭,露出半個白皙的下颌在光線中。
他笑眯眯地看向昭雪。
“沒想到你居然能找到這來。正好,”他朝昭雪親切地招了招手,與從前并無什麽不同,
“丹快成了,你來助我一臂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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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雷劫劈向丹峰,電光火石、山崩地裂。
這道雷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發生什麽了?”
“怎麽回事?誰結丹了嗎?”
“不對,看雷劫的方向是丹峰,”有人手指雷劫的方向,興奮起來,“是有人煉出了上品丹藥!”
“上一次丹引雷劫還是十幾年之前來着?”
“有沒有人覺得,丹峰那邊的天空好像有點不同?是烏雲還是別的什麽?”
“雖然丹峰的師兄師姐們确實不愛出門,但是今天一個丹峰的也沒見到是不是确實不太對勁……”
……
邊陲小鎮的旅店中,穿着統一明黃色宗服的弟子來來往往。小庭院客房的門開着,昭岚坐在書桌前,莫名覺得心煩意亂起來。
一刻鐘了,還是這一頁。手裏的書怎麽也看不下去。
窗外清晨的陽光正好,但她此刻卻覺得有些刺眼。
“喂。”
她站起身,喊了一聲。
沒有人應她。
她走出門,來到庭院裏,撿起了一枚小石子,朝着樹上丢去。
“季雪壽,最快晚上便可到藏劍宗見到姐姐,你現在還在修什麽煉?你一點都不緊張麽……半年多沒見,也不知阿姐過得可好……”昭岚說着說着,想起來這家夥已經結丹了,又開始生氣。
只是生了沒一會氣,便聽見“撲通”一聲。
她擡眼一看,竟是季雪壽生生從樹上栽了下來,摔得灰頭土臉的。
不會吧!她那石子有那麽大力量……
“你沒——!”然而話沒出口,她便愣住了。
少年從地上爬起來,怔怔地看向她,還沒說話,眼中的淚水便開始一滴一滴砸落下來。“啪嗒啪嗒”,他卻似乎沒有知覺似的,按住自己胸口的位置,張了張嘴,
“……她出事了。”
少年沒有表情地哭着,眼神像是茫然的孩子,胸前的銀鎖反射出刺眼的光。
季雪壽說:“我的心一瞬間跳得很快。它告訴我,昭雪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