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茹眼眸不可控制的一亮,直愣愣的盯住了闖入地牢的昭華。第一瞬間的怔神與開心之後,她又不由為昭華擔心了起來,望了望昭華的身後,果然聽得昭華身後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有人跟來了。”沈茹茹提醒。
昭華一言不發,正準備打開沈茹茹這邊的牢籠,那方沈毅沉聲說了一句:“至少有十人。”
昭華手指一頓:“沈毅?”
沈茹茹立即道:“你先帶我師父走,我體弱,走不動,耽誤時間,你帶他們走,出去的概率大一些。”她這個想法剛才也在昭華腦海裏一閃而過,可是……
昭華看着地牢火光之下,面色金紙的沈茹茹,心尖酸軟疼痛之際,更有一股力量控制着他的身體,讓他走向沈毅牢房那方,破開了牢房之上的術法封印。
沈毅想救沈茹茹,而此時那後面的追兵已至,現在将沈茹茹放出來,無疑是讓大家都難做,而且……也沒辦法把沈茹茹放出來。
追兵很快包圍了逃出牢籠的三人,昭華太曦劍一動,在光華四射之中,破開追兵堵截,他帶着沈毅與沈毅夫人一同離開了地牢,直至最後,連頭也沒回一個。
沈茹茹目送他們離開,渾身脫力的躺在牢裏,這是她的主意,是她的選擇,是理所當然的做法。
可是當昭華走得那麽決絕,當整個漆黑的、充滿敵意的地牢裏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了害怕和……難過。
果然,她是命該絕于此地的,二十年前沒有死成,現在,終于是要死了。
沈茹茹是這樣想的,可她沒料到,景王後卻不打算讓她就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在地牢裏。
身為先王最後一個非己出的血脈,景王後給她冠以叛變的罪名,擇了時日,将她送上高高的刑臺,王後打算在全魔界的注視下,斬殺她,殺雞儆猴,斷了叛黨的心思。
沈茹茹壓上刑臺的時候其實已經快半死了,在彩毒林陣法當中受的傷一直沒有被妥善處理,好幾天高燒不退,她整個世界都是迷糊的。
她被人捆綁着,拖到刑臺之上,不用人踹她的膝彎,她直接跪在了地上,垂着頭,像彎腰的蒲草,那麽柔弱。
灼目的太陽在頭頂熾烈的燒,她渾身皆是汗,耳邊有人在宣讀她的罪狀,劊子手站在一旁,影子在腳下團成最小的一點。
午時到了。宣讀罪狀的聲音也停了下來,插在她背後的牌子被人摘掉,沈茹茹向着遠方遙遙一望,下方是圍觀的魔界人,遠處是霜城外的遠山與流雲。
一切都那麽虛無缥缈,而便是在這恍惚的天地之中,沈茹茹倏爾瞥見遠處有一道金光破空而來。
仿似劈開山河,斬裂天際,太曦劍的光徑直将她身邊那舉大刀的劊子手從刑臺上擊落。
下一瞬間,沈茹茹的身邊便換了一人,踏步生蓮,呵氣如蘭,高高在上的天神,一如她見他的第一面。那麽奪目耀眼。
“誰敢動她?”
沒有別的言語,沒有更多舉動,便只是這短短四個字,竟讓沈茹茹霎時守不住心門,淚水洶湧而出。
身後的景王後站了起來,官員在厲聲叫嚣:“大膽!何人敢在此放肆!”
昭華将太曦劍一挽:“九重天昭華太子。你們敢動我太子妃,是誰放肆?”
此言一出,不止下方魔界的人驚呆了,連沈茹茹也驚呆了,她望向昭華,但見昭華掃了她一眼,眸光內斂,不表情緒。
他剛才說什麽……太子妃?
是不是她病得迷糊了,所以聽錯了?
太曦劍一動,劈開她手腕上的枷鎖,昭華将她抱了起來。沈茹茹怔愣的望着他,昭華在衆人都看不見的角度,微微咬牙:“別這樣看我。”
別這樣看他……越看,他心頭的愛意便越發難以壓抑。他放沈毅回天界去解天界衆人的毒,而他卻沒辦法放心沈茹茹一個人待在魔界。
這些天他一直暗藏身份在宮外探取消息,而他身上的毒卻還是沒解的。
誰都不知道,他現在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與身體裏的毒素想抗,才能抱住沈茹茹,而不是把太曦劍□□她的心房。
他與那毒的每一刻抗争,便足以耗掉他幾乎所有的精力。
得趕緊帶沈茹茹離開這裏……
“昭華太子。”遠遠的,景王後開了口,“魔界不知昭華太子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可太子要以太子妃的借口帶走我魔界的罪人,本宮,怕是無法放行。”
下方魔界的軍士皆是嚴正以待。手中長矛盡數向昭華而立。
沈茹茹抓緊了昭華的衣襟。
“別怕。”昭華輕聲一句安撫,卻神奇的讓沈茹茹安下心來。他抱着沈茹茹,轉頭遙望景王後,“誰說本王要你放行?”
伴随着他的這句話落,陡然之間,魔界天上風雲際變,強大的仙氣從天而降,沈茹茹探頭往天上一望,只見天空之中陡然出現了一個巨大漩渦,而在漩渦之中,十萬天兵天将依次排開,天雷擊響,戰神夫婦自其中踏出,欲迎昭華太子回九重天上。
昭華看着景王後,高傲的揚起了唇角:“是去是留,并不需要你的同意。”他帶着沈茹茹轉身離開,沈茹茹回頭一望,但見景王後黑了一整張臉,卻也只能無可奈何的看着昭華在十萬天兵與戰神夫婦的守護之下,帶着沈茹茹離開魔界。
離開魔界的路上,沈茹茹推了推抱着她的昭華:“你……你還是先放了我吧,讓別人來,你這樣抱着我,不太好。”
昭華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你是我太子妃,有何不好?”
沈茹茹懵圈了:“這事兒什麽時候定的?”
“剛剛。”
“……”
尾聲
沈茹茹做夢也沒想到,昭華……竟然是當真的,當真讓她做了他的太子妃。
而天界的人竟然好像也并沒有什麽意見?她先魔王之女的身份畢竟擺在那兒,而今魔界叛黨勢力漸大,以後下面是個什麽局勢誰也不知道,但總之,讓昭華與沈茹茹成婚,也并不耽誤什麽。
而且……昭華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委實也了了天帝天後的一樁心事。
至于沈毅……在昭華放他回天界之後,他倒是老老實實回天界将所有人的毒都解了,這也才讓戰神夫婦能帶着天兵天将去從魔界将昭華接回來。但是在戰神夫婦離開的時候,沈毅夫妻也早就跑不見了蹤影。
沈毅心裏是明白的,給天界搗了這麽大的亂,如果不跑,他必定沒好果子吃。
沈茹茹這次也懶得去找他了,但昭華卻決心要找到沈毅,因為……他身上的毒還沒結啊!
天知道他每天看到沈茹茹的感覺有多麽的糾結!
一邊想要親近,卻一邊又抗拒……連牽個小手他也要獨自糾結抗争好久!
昭華發誓,等他抓到沈毅的那天,他一定要讓這個神醫後悔來到過人世。
而沈茹茹……
大概她是在經歷過這些事之後,恢複得最快的一個吧,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制藥,看書,唯一不同的是——有時候要應付一下昭華的騷擾,可是……
這樣的騷擾,卻總是讓她嘴角抑制不住的微笑。
現在的日子,真是從沒有過的好。
☆、四個超短篇
結發
她是檀木妖,她的頭發也如檀木一樣,生長極慢,十年不過長一寸。
碰見那個人的時候,她頭發剛剛過肩,他打趣她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你的頭發若是再長一點,我便可與你結發了。”
“與你結發有什麽好處嗎?”
他咧着嘴笑:“我很疼娘子的。”
“有多疼?”
“你要吃的我給你吃的,你要喝的我給你喝的,讓我欺負誰,我就就幫你欺負誰,哪怕負盡天下人後入了地獄,我也絕不負你。”
“好。”
一句戲言,她記在了心裏,從此年年歲歲,她比性命更愛惜自己的頭發。
他英年早逝,她便在人世輾轉徘徊,時間過得太久,她已數不清歲月,在某日郊外,她終于又見了他。那時她已白發曳地,面容滄桑。
他坐在禦駕之中,擁着他聞名天下的愛妃,神色寡涼的看着已生了皺紋的她。
“這老婦人的頭發長得好可怕。”
“莫怕。”他輕笑,“寡人幫你将它絞了。”
于是他命人抓了她,将她摁跪在地上,令人用匕首割斷了她的長發。
白發落地,歲月盡付。
她跪坐在地上看着高高在上的王,布滿皺紋的嘴微微一笑,郎阿郎,你果真如你所言,疼惜一人,負了天下,也未曾負她。
只可惜了這當年時光……
我留長發以待你,你卻終與他人結了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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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妖
她餓得頭暈眼花之際,在河邊撿到一條烤好的魚!她喜出望外,剛要啃,河水卻無風起浪,甩了她一臉,魚也不見了。
她茫然之際忽聽身後一聲輕笑:“哪裏來的小狼妖,竟敢吃我的魚。”
轉頭一看,白衣公子枕在樹上,手中拎着穿着烤魚的樹枝,笑眯眯的看着她。
适時月如通透之鏡懸于樹枝之後。她一時看呆了去。還沒完全化去的尾巴在身後啪嗒啪嗒的甩。
公子笑她:“口水都盯出來了,小饞鬼。”他招手,“來,給你吃魚。”
可這時與魚相比,她更想在公子臉上咬一口,這是她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秀色可餐。
她戀上了公子,從此以後便一直跟着他,跟着他踏過河山萬裏,看過人世雲煙,跟着他行便艱難困苦之地,清修道法。
只是她修得了道術,卻修不了道心。她只願能一直陪着他便好。
可她忘了,他總是會修成仙的。
歷劫那日,他在天雷之中苦苦支撐,她找不到別的辦法助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在最後一記劫雷落下之前,拼盡修為,以命相護。
她灰飛煙滅,終助他得成大道。
到最後一刻,看着公子驚愕哀恸的目光,她忽然有點想問他,成仙後,他會不會記得曾有個小狼妖陪他走過那麽多路?
其實也不用問。仙者,無欲無求,前塵盡抛。
他會忘記她的。
可忘記……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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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妖
他被所愛背叛,他說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上人了。
于是她洗去洗了靈骨化身為妖,跨過茫茫大海,尋過無數海外孤島,終于找到抛棄了整個世界的他。
“我不是人了!”她說得那麽高興。
而他見之無語:“你是不是傻……”
她聽了也很高興:“你怎麽知道,奶奶從小就說我傻!”
“……”
然後她就陪他留在和海外仙島上,看過了此後十年裏每一天的潮漲潮落。直到飛鳥傳來中原的信,那個讓他再也不會愛人的女子說,希望得到他能回去,希望他能救救她。
于是他駕雲而去,一言未留。他以為自己能很快解決這些事情,然而待得一月之後,他再歸來,茫茫大海之上,已無海島痕跡。
他不肯置信,上天入地的尋找,終于在海底尋得小島遺跡,竟是在他離開的時間,生了海難,令小島沉沒……
而那個傻姑娘,沒肯離開。
他提取了礁石的記憶,看見那天在他走後,那個在他面前從來傻笑兮兮的姑娘因為找不到他,哭啞了嗓子,她坐對着海浪哭,絕望的詢問大海:“是不是因為我傻,所以才覺得他也是喜歡我的?”
不是的,其實不是的……
他心如刀割,卻已無人會在難過的時候傻傻的陪在他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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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瞳
他天生異瞳,一雙腥紅的眼眸常被人稱為妖怪。父母早逝讓他更是身纏“不祥”之說。
那年家鄉下大雪,氣溫極低,鄉裏的人接二連三的消失,等再找到時,皆是形容枯槁,被吸幹了身上的血。鄉親們驚恐、惶然,害怕的情緒随着時間推移,演變成了憤怒。他們抓了他,說他是妖怪,他們将他綁在柱子鞭打他。
便在他生命最脆弱狼狽的時候,他遇見了她。
像是從天而降的仙女一樣,在愚昧村民的手裏救下了他。她帶他走,離開了個那個小山村。
他愛上了她,将她視為自己的救贖。
可他沒想到當他願以生命追随她的時候,某天他們栖與野外山洞,他一覺醒來,竟見她躺在他的身旁,形容枯槁,一如那些村民一樣。
他駭然,随即察覺自己口腔裏的血腥味翻湧,他伸手一抹,手背染上血跡。他倉皇跑出山洞,行至冰湖邊。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
他在湖水裏看見了自己腥紅的眼,尖利的牙,頭上還有蝙蝠的耳朵。
原來,他竟真的是妖……
他渾身戰栗。
原來,他竟是這樣的……
他閉上眼,心頭悔恨絕望湧出,他向前一傾,讓自己沉入了湖底。
他沒看見,在他沉入湖底之後,那被他“吸幹鮮血”的女子站在了湖邊,冷冷的看着湖面,頂着腥紅的眼,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抱歉,都怪道士追我追得太緊了,你就當我的替死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