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渡藥
回侯府的路途還有很遠,陸宸傷得太重,顏鳶害怕一路颠簸刀子再割壞傷口,只得喚了人重新尋原路返回最近的靜土庵。
顏鳶再次在樹影橫斜的竹屋裏看到了許氏,她端正地坐在蒲席上,好像早就斷定他們會返還此處,早早地就将傷藥、白布、酒等治療物品整齊地擺放在面前的條案上。
許氏道:“陸夫人,貧尼還算會得一些醫術,如果陸夫人信得過貧尼,貧尼願意一試。”
顏鳶急迫回答:“相信!自然相信!我夫君的傷就拜托給師太了!”
許氏點頭,不再多言,她屏退堂中的無關人等,攙了陸宸在榻上躺平,拾起桌面上的剪子,剪破陸宸胸口處的衣料,準備清理傷口周圍的血漬。
胸口處幹涸的血跡已經将皮膚和衣衫緊緊地粘連在一起,盡管許氏已經用水将幹硬的血痂浸濕,但是在剝離衣衫的時候,還是将昏迷中的陸宸痛得青筋直冒。
站在旁邊的顏鳶心疼極了,她一邊揪心地掏出帕子去擦他額角的冷汗,一邊撫着他的頭,低低地勸慰着他:“夫君沒事的…馬上就好…拔刀…很快的…”
不知是她放柔的聲音緩和了他的痛覺,還是真元師太處理傷口的速度慢下來,陸宸喉中的低嗬聲漸漸消失,呼吸也不再急促。
顏鳶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但胸中依舊鼓跳陣陣。
因為更難的事情還在後面,插在陸宸胸口的刀還沒有拔出!
許氏把手上的血污洗淨,又往刀刃的周圍撒上止血的藥粉,見出血有所減少,這才對顏鳶說道:“陸夫人,一會貧尼取刀的時候,你要按穩陸大人的肩膀,切記,千萬不要讓他掙紮動的幅度過大,以免誤添新的傷口。”
顏鳶聞言擡手按住陸宸的肩膀,她看了看自己細弱的手腕,覺得不好,又把夏平叫進來一起。
一切準備就緒,真元師太用白布裹住木質的刀柄。
“陸夫人,貧尼這邊要用力拔刀了。”
“好。”顏鳶緊張地繃着肩膀,手腕死力地向下壓着陸宸的肩膀。
“呲…”
白刃拔出的瞬間,顏鳶看到一大股的鮮血争先恐後地向外湧來,殷紅的顏色順着陸宸的頸窩蔓延,粘稠灼燙,染透了她的掌心。
顏鳶的手腕因此一抖,差點卸掉力氣。
與此同時,暈厥中的陸宸被痛醒。
“啊…”
他半張着嘴,眼角紅絲遍布,原本平躺在榻上的脊背反弓挺起,胸膛劇烈起伏。
陸宸掙動的力氣很大,顏鳶和夏平合力按壓堪堪才将人按住不動,顏鳶本以為刀子拔出後萬事大吉,不想許氏的聲音又急急地忽然響在耳邊。
“陸夫人,快,找個東西塞住陸大人的口,他再這樣痛下去,會有咬斷舌頭的風險。”
咬斷舌頭?!
顏鳶心中駭然,她擡首,四顧尋找可以塞口的東西。
竹屋裏很幹淨,目之所及沒有合适的東西。
“陸夫人,現在是最痛的時候,快!”許氏又急促地說了一遍。
“好,這就來。”事态緊迫之中顏鳶腦海忽然靈光一閃,她沒有片刻猶豫,撸起自己的衣袖,把細白的小臂抵在了陸宸張開的牙齒之間。
還沒等她做好準備,下一刻,小臂上便有大力的鈍痛傳來。
“唔…”顏鳶覺得自己的手臂都要斷了,她咬緊牙關,強撐着自己站立。
虛熱上竄至額頭,很快,她便覺到有大顆的汗珠順着眉尾直流而下。
“阿!鳶!”在疼痛間隙中反應過來的陸宸一臉震驚,他忙一邊盡力地張開颌骨避免自己再咬到顏鳶的手腕,一邊別過頭去,想讓顏鳶的手臂離自己更遠。
但是顏鳶那光滑軟膩的皮膚依舊緊緊地貼合他的唇畔,沒有挪動半寸。
陸宸氣急,怒吼夏平的名字:“夏平,把夫人換走。”
還在顏鳶突如其來的選擇中驚駭的夏平終于回過神來,找到自己的聲音:“夫人,換我來!”
随後捋起袖子,把顏鳶的手臂抵開。
陸宸搖頭示意夏平不用借手臂給他用,随後焦急地想去看顏鳶的手臂,誰料顏鳶早已将整只手都藏進袖中,他連一點指點都沒看到。
“痛嗎?”陸宸的眼眶紅了又紅,問道。
顏鳶笑着搖頭:“不痛。”
“就算痛,也沒有夫君肩上的傷痛。”
陸宸也笑了,一雙眼分外明亮地盯着顏鳶,說道:“我也不痛…”
“是我…不好…又讓阿鳶…受苦了…”
“瞎說。”顏鳶哭了,哭得鼻子酸溜溜的痛:“哪裏苦了。”
一直在旁邊止血的許氏看了眼面前眼圈紅紅的兩人,嘴角染上一抹欣悅,她将傷口用白布包紮好,給陸宸和顏鳶講需要注意的事情:“明日一早貧尼再來換藥,這幾日陸大人要注意休息,忌口辛辣之物,少走動。”
“知道了,我會記得師太的叮囑。”顏鳶親自将許氏送出房門,嘴上的笑意有些疲憊:“多謝師太肯出手相救,往後幾日恐怕還要打攪到師太,實在不好意思。”
許氏叫她停下迎送的步子:“陸夫人客氣了,若是後半夜有了發熱之症,陸夫人就趕緊派人去貧尼,貧尼的住所就在前面的那間院子,與此廂房相去不遠,夫人早些休息,留步罷。”
“嗯,好,真元師太慢行。”
事實也果然如許氏所料,三更的梆子聲響起時,顏鳶摸到他額頭上的溫度有些發燙。
“小杏,快,去将真元師太請來。”顏鳶縮回手,擰着眉吩咐道。
“是,夫人。”小杏的回應響在門軸吱呀的轉動聲裏。
許氏應是一直沒睡,她來得很快,進門的時候提着一筒已經熬好的藥遞給顏鳶:“陸夫人,請将此湯藥喂服給陸大人,或許陸大人的發熱之症可有所暫緩。”
“好,謝過師太。”顏鳶接過竹筒,尋了個幹淨的匙子,轉身去喚陸宸:“夫君,來,把這碗藥喝了。”
“嗯。”陸宸低應了聲,指尖掙紮地動了動,卻沒有其他動作。
“夫君,快醒醒,喝完藥再睡。”顏鳶又喚了一遍。
陸宸略眯起眼,看了看顏鳶手中的竹筒,低吟道:“我再躺躺,一會喝。”
顏鳶只得放陸宸再睡會,自己趁着間隙又将許氏送出門。
“夫君,該喝藥了。”送完許氏,顏鳶重新走回榻前,耐心地呼喚着陸宸。
陸宸雙目緊閉,沒有絲毫要起身的動作,連應聲都沒有了。
“夫君。如珩。”顏鳶用手背探了探陸宸額頭上的溫度。
比剛剛探得的溫度更熱!
顏鳶心裏陡然一驚,忙加緊了語氣叫陸宸:“夫君!夫君!!你還能起來喝藥嗎!!”
榻上的人毫無回應,只窩在被中沉沉阖眸。
顏鳶知道這藥不能再拖了,現在必須得喝。
她放下手裏的竹筒,叫小杏遞給她幾個布枕,自己動手将陸宸的肩頸墊高了些。
陸宸不能自己起來喝藥,就只能她用勺子一口口地喂。
顏鳶用嘴唇試了試湯藥的溫度,吹了吹,覺得合适才送到那張青白的唇邊。
泛着苦氣的褐色藥汁盈滿了幹裂的唇縫,晃晃悠悠地向兩側的唇角滑去,順着下颌低落,浸濕了陸宸的衣領。
顏鳶見狀低呼一聲,忙抽出懷裏的帕子,去擦陸宸的臉頰嘴角。
指腹觸到他的脖頸,灼熱的溫度順着她的指尖直鑽進顏鳶的心窩,燙得顏鳶手一抖,差點将竹筒摔在地上。
顏鳶嘆出一口氣,一雙秀眉微微蹙起。
她沒想到這藥竟是連用勺子喂都喂不進去,若是因此拖長了病情,這可不好,要怎麽辦呢?
正茫然無措之時,顏鳶視線掃過陸宸嘴角那未曾擦淨的藥漬,腦海中兀地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或許可以将藥渡進他的口中。
像是想到了什麽很讓人羞赧的事情,紅暈一點點攀上了顏鳶的耳尖,很快臉頰便生出大片暈紅的熏熱來。
顏鳶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她看了眼竹筒中的棕褐藥湯,抿了抿唇,稍許猶疑之後,忽地仰首,将那散着苦氣的藥汁含在口中,轉而又俯身,對上陸宸的唇,深深地貼上去。
陸宸的唇很涼,涼得顏鳶的睫毛發顫,如蔥玉般的白皙指尖直往手心裏蜷。
她本身性格軟糯,不善讨巧,在某些事情上也都是陸宸引導她如何做,故而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以這樣親密的方式靠近他,心底免不得就生了些慌張無措之感。
顏鳶阖上眼,全身的感知只剩下耳旁不甚規律的呼吸聲,以及唇上已然漸熱的溫度。
她屏住呼吸,不再去管胸膛那跳如擂鼓的響動,粗笨地撬開他的唇齒,一點點地将藥灌進他的唇間。
因為害怕有藥液漏出,盡管含在口中的藥液盡數渡了過去,顏鳶依舊沒有松開自己的唇,她小心翼翼地吸吮吻着,知道瞥見陸宸的喉結吞咽地滾動一下,她這才放心地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兩人的嘴角,繼續喝下一口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