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舊物 “你以前,給晏明軒磕過葵花子嗎……

“大人,晏學士過來,點明要見您。”

魏瀾正擦着自己手上被寧晚心摸出的墨痕,聞言擡眸,“誰?”

“晏學士,前科探花郎晏明軒。”

魏瀾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寧晚心,見她兜着一把葵花子一粒一粒磕,自己轉回頭,把帕子扔在一旁,冷笑一聲。

“見雜家?行啊,帶他來。”

魏瀾看着寧晚心笑得無憂無慮的樣子,心裏抑制不住地想:你也這般為他畫過像嗎?你也這樣看着另一個人笑,滿心滿意都是他嗎?

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不甘來回厮磨他的肺腑,注滿惡意的念頭一個接一個湧上心頭。

“魏大人。”晏明軒提着一個檀木箱子,朝他微微颔首。

“晏學士別來無恙。”魏瀾飲一口茶,擡眸看向他時神色已無異樣。

晏明軒仿佛已經忘記魏瀾前段時日的挖苦,形容俊朗,舉手投足風度翩翩,倒真像個探花郎的樣子。

“魏大人日理萬機,本官就長話短說。”

“我這次來,是為了晚心。”

晏明軒的視線不加掩飾地越過魏瀾,停在他身後磕葵花子的寧晚心身上。

然而晏明軒很快就失望了。

寧晚心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自己手裏的東西上,仿佛當真不認識晏明軒,從未見過這人一般。

“晏學士好大的口氣,”魏瀾直起身體,擋住晏明軒的視線,聲線冰冷,“敢問大學士以何身份,何等資格,同雜家說這句話?”

“故人身份,青梅竹馬的情誼。”晏明軒不假思索道:“你我皆心知肚明,晚心嫁你并非本願。如若她清醒,必将懊惱悔恨,痛苦不堪,你所行之事,亦不過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徑。”

鹹福目色一沉。

魏瀾卻笑了,“雜家是趁人之危?那你是什麽?”

“當初陛下對處決寧氏之事尚存猶疑,不是晏學士連上兩道奏折,參寧氏八條罪狀。晏學士指責雜家行事下作,那晏學士自己的行徑又作何解釋?”魏瀾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笑容加深,反問道:“推波助瀾?”

晏明軒立即張口欲辯駁,話到嘴邊卻是一頓,最後到底忍耐下來。他微微垂首,把手裏的木箱遞到魏瀾面前,聲音也低了下去。

“至少,這些東西請你無論如何收下。”

“你且放心,本官要害你還不至于這般明目張膽。”晏明軒偏開視線,“裏面不過一些穿用,晚心自幼嬌貴慣了,吃穿用度無不是最好的,魏大人本事大,但小事上只怕也注意不了許多,晚心不一定穿用得慣……”

魏瀾鳳眸微微眯起,眸中冷意一閃而過。

晏明軒沒得到魏瀾的回答,也不再多言,放下手裏提着的木箱,最後再朝着寧晚心的方向看了一眼,颔首離開。

即将穿過院門的時候,晏明軒腳下突然停住,鹹福送客,因着他的停頓一怔,面上不顯,心下卻警惕起來。

晏明軒扭頭問魏瀾:“若我請求你放晚心離開……”

鹹福覺得這人簡直無聊透頂,打斷他:“晏學士能耐大,但請同陛下理論去,雜家只是個下人,卻也知道尊卑體統。陛下欽賜的恩典,可不是晏大人和咱們大人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置喙的。”

“且小人多嘴問晏大人一句,就算咱們大人允姑娘離開,出了這宮門,她一介女子孤人一人能去哪裏?柴米油鹽如何料理?”

晏明軒欲答,鹹福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晏大人莫不是想說您會給姑娘一個栖身之所?恕小人多嘴,姑娘以何身份去您府上呢?據小人了解,您府中似乎剛娶了新夫人吧,您要她如何自處呢?”

晏明軒嘴唇抿得緊緊,踏出了內務府的門。

“大人,”鹹福回到魏瀾身邊,替他添茶,低聲問道:“他帶來的東西……”

“啪嗒”一聲,魏瀾擡手掀開箱子的搭扣,露出內裏。

魏瀾拂過箱子中的布料,看了看自己的手,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雲錦啊,銀絲挑繡祥雲暗紋,确屬佳品……”

鹹福也湊過頭來看,東西雖然名貴,看在他們眼中,也沒甚好稀奇的。在內務府裏當差,替陛下理內務,全天下有甚好東西沒見過。

就拿雲錦說,這東西佳品不假,卻未必就比寧晚心身上穿的料子金貴。他們行走內廷,偶得禦賜,幾乎都是貢品。魏瀾收的賞更無需提。金銀錢物能花用,有些進上的貢緞釵環就不能流通出去了,賣不能賣,用也沒處用,寧晚心一來,這些東西差不多都堆在她身上。

箱中确如晏明軒所言,不過一些穿用的東西,頭上戴的,身上穿的,不能說不貼心。

魏瀾抽手,不再瞧它,接過帕子仔細地擦自己的手,淡淡道:“丢了。”

鹹福面上閃過一線猶豫,朝寧晚心所在之處看了一眼,“師父……畢竟是送給姑娘的,不然問問姑娘的意思……”

魏瀾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鹹福心頭一緊,忙垂首應是。

另一頭寧晚心聽見他們喚了自己,兩手兜着着一捧東西小跑過來。

“給你!”

魏瀾看她笑得像朵花似的,鳳眸微挑。

“作甚?你磕剩下的殼子?”

寧晚心兩手合成簸箕的樣子,往魏瀾身前送了送,“看!”

魏瀾垂眸掃一眼,沒忍住勾了下唇。

這姑娘不知道磕了多久,攢了滿滿一碰葵花子瓤,全捧到魏瀾面前。

魏瀾眼眸中似乎一如既往地沒甚情緒,卻在寧晚心疑惑地歪着腦袋的時候,他抿了抿唇,輕聲問她:“你以前,給晏明軒磕過葵花子嗎?”

寧晚心沒明白他的意思,鹹福卻側過頭,咬緊牙關死死憋住笑意。

雖說允寧晚心跟着,但是魏瀾所言不虛,他确實不得閑陪她。

端陽将至,也是皇帝登基以來頭一回宴筳。

皇帝之前擔心夜長夢多,登基倉促,開宗廟的時候也僅僅請了宗人府幾位王爺到場。借端陽宮宴,正式宴請文武百官,昭新皇隆恩。

五月裏大辦宮宴,六月皇後胞妹出嫁,兩件大事摞在一起,宮變之時內侍宮人也死了不少,這會兒手裏機靈得用的不多。

饒是魏瀾為炊,手頭沒佐料也分|身乏術。

“下帖子的事也需要過問雜家?”魏瀾在禦膳房送來流水宴所定菜色的單子上添抹,聞言頭也不擡:“尋歷年定例,照着抄還不會?”

“大人……”小內侍抹着自己頭上滲出的汗珠,“宴帖的名目也需要大人過目……”

魏瀾筆下一頓,撩起眼皮看他,簡直要氣笑了,這麽個沒眼色的居然能躲過宮變活到現在?

鹹福交接采辦回來,剛踏進院門就聽見魏瀾的冷笑,忙過去拉住這個小內監。

還往上湊,沒看見師父臉都黑了麽?

“所有細則都要過問大人一遍,大人怕是還沒到宮宴耳朵就要被磨穿了。”鹹福也是一頭的汗,面帶愧色:“新人,沒調理好不懂規矩,是我的過失,請師父罰。”

“你去盯一眼宴帖……”魏瀾聲音頓了半拍,擡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下一刻,一雙帶着芙蓉糕清甜味道的柔軟小手覆上來,力道很輕地揉着他的額角。

那雙手上沒什麽力氣,其實按揉的也不怎麽舒服,魏瀾卻覺得頭疼緩解些許,再看下面的鹹福,“去吧,忙過這段,你也歇一歇。”

“誰給你吃芙蓉糕了?味這麽甜,熏死了。”魏瀾瞥了眼一旁的藤椅,示意寧晚心,“邊上坐着,別給雜家添亂。”

寧晚心就聽話地坐到側邊,單手撐着下巴,看魏瀾案上摞成一摞的圖樣。

這些圖樣分門別類,一些是給晉國公府小姐添妝拟定的圖樣,小部分是各宮報上的損耗。

突然,她眼尖地看到一樣熟悉的東西,抽出那張紙來。

“……”

寧晚心不錯眼珠地盯着那道紙上畫的圖樣,朱色的唇抿得緊緊的,垂在身側的手也一點一點握緊成拳。

魏瀾看一眼那張圖樣,随她去看。

直到寧晚心攥成拳的手繃出道道青筋來,他才擱下手裏的筆,掰開她的手掌。

只見原本細膩柔滑的手心,被她自己的指甲掐出一塊一塊半月形的青紫。

魏瀾眉頭輕蹙,卻一反常态,并未指摘她什麽。

那張圖樣上的東西沒什麽稀罕,不過是相當普通的一件象牙點翠插屏,其上花紋也不見繁複,雲破月來,浪花跌宕。

但是魏瀾曾經見過一件一模一樣的案屏。

第一次抄忠義侯府,收府內金銀玉石入庫。這一次魏瀾并不在場,卻聽宮人抱怨過:侯府雖昌茂,可忠義侯為人剛正,富貴物件其實并不多,沒甚油水可撈。

第二次抄家,取擺件字畫。這一次內侍怕有差錯遺漏,請魏瀾過去掌眼。

魏瀾算不上文韬武略,但他記性極好,經他眼的東西幾乎出不了纰漏,便是過後有麻煩有出入,他也能一眼看出問題所在。

是以當日魏瀾細心留意了從忠義侯府入庫的東西,其中有一件象牙插屏,同圖樣上這件,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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