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生産(2)
陸宸是在申初的時候才知道顏鳶誕子, 彼時他正和大理寺卿談論剛審畢的案子,一個門吏忽地在外面敲門直喊。
“陸少卿,靖遠侯府派人來報說您家夫人生了。”
陸宸心頭一慌, 兀地起身,眉梢俱是擔慮, 但因手中的事情還未談完,一時也不敢抽身離開。
大理寺卿卻是一副無甚着急的樣子,他捋着胡須笑道:“去罷去罷, 此事我和劉少卿說也好, 明日上值可得多帶喜糖來。”
“會的。”陸宸躬身而去。
一路快馬趕至侯府大門,陸宸也不等□□的馬兒停穩, 松了腳蹬從馬鞍上跳落, 掀衣便向雨棠院的方向奔去。
離雨棠院還隔着幾顆柳樹的時候,陸宸已聽到院中有凄長的嘶哭聲,那熟悉的聲音痛苦極了, 宛若是在經歷刮骨之痛一般,聽在陸宸心中分外透寒。
腳下因此一個不穩,整個人猛撲在堅硬的青石磚面上, 将下颌刮出三道血痕。
陸宸并不去注意身上那些地方跌破, 他毫無停頓地從石磚上爬起,也不去拾滾進草叢裏的官帽, 繼續三步并作兩步地向近在咫尺的院門沖去。
奔進雨棠院, 顏鳶的慘呼聲更加真切, 陸宸踉跄地在庭院中央頓住步子, 望着窗門緊閉的正室, 連發絲都在顫抖。
“大公子!”在廊庑下填碳燒水的小丫鬟看到他,忙執着蒲扇行禮。
陸宸張了張嘴, 許久都沒有找到自己的聲音。
直到聞聲從旁邊廂房出來的顏芙行至面前,才艱難地擠出一句短暫的問話:“何時…胎動…”
顏芙道:“鳶妹妹是在未初的時候腹痛,快到未末時破羊水,喬媽媽她們在裏面已經忙有一個時辰了。”
“是順産還是難産。”陸宸動了動呆滞的眼神,恍惚記得有人說婦人産子是如遇難産可能身命不保。
“順産難産暫時不知,還得再看看。”
陸宸低低地“哦”了一聲,再沒問話,他就那樣直挺挺地立在廊庑的臺階下,一副裏面有事随時都要沖進去的樣子。
“大伯,你進去歇歇罷。”顏芙嘗試着喚陸宸進西廂房坐着,但是陸宸一動不動,仿若是沒有聽到顏芙的話一般,只顧死盯面前緊阖的門窗。
顏芙無奈,只得叫身邊的小丫鬟将傘遞給夏平,讓夏平站在陸宸身後為其遮陽。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沸水燒了一壺又一壺,顏鳶的嘶喊聲也漸漸失了力氣,但是産房內始終沒有傳出孩子的啼哭聲。
陸宸害怕顏鳶在裏面當真遇到難産的局面,便叫住進出的丫鬟詢問,卻沒有得到半點有用的信息,他很想推開門直接詢問裏面的喬媽媽,但是礙于打攪産房清淨,只能忍了又忍,整個後背的衣袍都被汗水浸透。
夏平有些心疼已經站了許久的陸宸,他看到陸宸肩背的濕洇,忙叫了百年去取一件披風搭給陸宸。
直到百年将披風前襟的帶子系好,陸宸都沒反應過來自己的身上多了件衣裳。
天際的星河漸漸明亮的起來,昏暗的正室裏點亮了油火,但顏鳶的嘶啞喊叫依舊不停。
陸宸終于忍不住,他猛地大踏步上前,雙手按在門上欲推。
“陸大人。”一直守在門邊的畫碧被陸宸突然出現的動作吓到,連連出聲阻止:“陸大人莫慌,喬媽媽做穩婆多年,若是裏面情況不妙,一早便會向外知會,現在時辰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喬媽媽從未叫多餘的人手進去,大體應是沒有遇到難解的情況。”
“陸大人盡管放心了。”
陸宸聞言,狐疑地看向畫碧,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卻還想推開門進去。
畫碧抿唇,知道這是陸宸不信她,又揣測着說道:“大人,現在雖已入夜但暑氣還在,産房之內人多容易出現蒸熱,會讓三小姐出現血暈之症,還請陸大人稍安,三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
那只按在門板上的手掌這才遲疑地松了松。
“哎,注意着點,藥壺灑了,藥壺灑了。”喬媽媽喊叫的聲響忽地從窗縫內溜出來。
畫碧大驚,眼睜睜地看見陸宸嘭地一聲推開門。
與此同時,小杏疑惑的聲音響起:“喬媽媽,你是看錯了罷,這個藥壺沒有漏哇。”
“啊,陸大人。”
衣裙沾滿血的喬媽媽一聽是陸宸進來了,手下的動作一僵,忙擡頭向門口望去,果然在層層的紗帳之上,見到個身材高挺的影子。
“陸大人可千萬不要進來。”喬媽媽在心中緊張措辭:“大人剛從外面歸來,身上還夾着三分夜風,大少夫人現在渾身是汗,會吹到她的。”
話音剛落,陸宸急急向這邊行來的腳步果然頓住,他隔着厚重的紗帳,向裏面問:“夫人她現在怎麽樣,何時才能生産結束,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喬媽媽答:“夫人她一切安好,就是第一次生子,不會使力而已,大人出去稍坐便好。”
“哦。”陸宸低低地應了一聲,跟着換水的丫鬟一并出了産房。
重新站回方才的位置,陸宸繼續焦急等待,他看着窗戶上透着橘黃燈光的明瓦,覺得産房門前好似少了點什麽,卻又不知少了什麽。
那怪異的感覺一直持續到産房內傳來孩子的嘹亮的啼哭才消散,陸宸再次走到廊庑下,側耳細聽裏面的動靜,忐忑地等待着喬媽媽将清洗幹淨的孩子抱出來。
“這樣看鳶妹妹是母子平安,恭喜大伯。”顏芙聞到哭聲也趕出來,她用帕子搓了搓自己潮濕的手心,眼角帶着揶揄的笑意:“大伯以後可是當父親的人了。”
陸宸客氣颔首:“如珩也多謝世子夫人在雨棠院主持大局,後面孩子的滿月酒怕是還需要世子夫人幫忙費心。”
顏芙道:“大伯無需這樣客氣,幾桌滿月酒而已,弟婦能做得來。”
正說話間,旁邊的門忽地打開,喬媽媽提着個蓋了厚棉布的提籠出來,對着陸宸伏身賀道:“陸大人喜,是一名白白胖胖的千金。”
“喬媽媽辛苦了。”陸宸臉上蕩出一絲笑意,讓夏平将準備好的荷包遞給喬媽媽。
顏芙身後的張媽媽也送了張銀票過來。
“老奴謝過陸大人,謝過世子夫人。”喬媽媽将銀票塞進袖口裏,捏着那鼓囊囊的石榴紋扇形荷包笑不攏嘴,連連向陸宸和顏芙道謝。
“小杏和另一個婢女還在屋裏給大少夫人擦洗身子,陸大人和世子夫人要不與老奴移步到側面廂房看看孩子罷。”
“好。”顏芙利落颔首。
陸宸卻遲遲未語,他盯着喬媽媽手裏的提籠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面上明明是好奇之色,卻掩不住眉梢藏着的那抹擔心:“…我…先進去看看阿鳶,一會再去廂房尋孩子。”
言罷,當真直直地向産房內而去。
仍舊閉窗的屋內,厚厚的茵草席上滿是殷色,小杏剛用擰幹的棉布将顏鳶渾身上下擦洗一遍,搭在顏鳶肩頭的小衣還未來得及系好,松松垮垮地露出裏面的絕美頸線。
陸宸走進去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小杏見陸宸進來,忙垂頭問好,伸手要去系顏鳶小衣上的帶子,卻一不小心碰到了腳邊的水盆邊沿,差點潑出一地水。
“你去将水倒了,再換盆新的,我來系衣裳。”陸宸将自己身上的官袍脫了,上前扶住顏鳶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
隔着幾層清透的夏衣料子,陸宸感受到懷中人的虛弱與疲頓,她就那樣軟軟地靠着他,連呼吸都快沒了起伏。
陸宸抖着手指去系顏鳶身側的衣帶,打出的蝴蝶結歪歪扭扭,不似往日系朝服那般熟稔。
去換水的小杏打簾進來,陸宸絞了一塊新白布,親自将顏鳶的臉面脖頸都拭了一遍,把人安置在已經鋪好的的架子床上,請了等候在外的黃郎中進來。
“陸夫人母女平安,黃某在此祝賀大人。”黃郎中甫一踏進內室,便對陸宸作揖恭喜。
陸宸則是急着讓黃郎中給顏鳶看診,一個勁地将人往紗櫥後的床邊引,回複的話有些潦草:“多謝黃郎中,裏面請。”
黃郎中看診很快,他開了些熟地、當歸等補虛的藥給顏鳶,又說了些食療的法子讓陸宸一一記住,這才背着醫箱離開。
見一切都收拾妥當,陸宸放心地去廂房見見孩子。
西廂房內,喬媽媽正抱着孩子,給剛進院子的張媽媽和馮管家看,顏芙則坐在旁邊,手裏舉着個停了聲響的撥浪鼓。
“鳶妹妹她怎麽樣了。”顏芙見陸宸進來,輕輕地問。
陸宸接過喬媽媽手中的襁褓,淡笑道:“黃郎中剛看完診,她還好,已經睡了。”
顏芙将手中的撥浪鼓遞給陸宸,望了眼已經熄了大半蠟燭的正室,定心道:“鳶妹妹無事就好,她既然睡了,那我今日就不去打擾她的,等她明日醒來,我再與她敘話。”
“好。”聽到顏芙要走,陸宸也不多做挽留,他指了百年去給顏芙提燈照路,謝道:“世子夫人慢走,多謝世子夫人在雨棠院守了阿鳶這樣久。”
回到疏雲居,腰間的酸痛仍在,顏芙簡單地用了幾塊點心後,便叫了畫碧為她提桶燒水,想趁着夜黑将白日裏身上那些未來得及清洗的印記揩擦幹淨。
不想沐浴的事情才準備了一半,石白忽然找上門來。
“小姐,小院那邊的事情不太妙。”見到了顏芙,石白将罩在面上的黑布扯下,語音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