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美夢

第40章 美夢

顏鳶看着那仍在不斷流溢的白色涎末, 呼吸一哽差點背過氣去,她用雙手撐住身後的欄杆,淚水橫流地呼喊:“兩兩!”

“誰能來救救我的兩兩…”

喬媽媽又來找顏芙的時候, 顏芙正在門廳內聽石白對她說小院裏的事。

“小姐,那名婦人最後同意撫養三小姐的孩子, 并且答應半月後出城,再不踏進京中半步。”

顏芙很滿意石白禀報給她的結果,她用手指撥了撥栓在扇柄下的淡色流蘇, 道句“甚好。”

話落, 顏芙不自覺地斂下眼睫,覺得好似又有哪裏不妥。

若那婦人後面用孩子的身世威脅勒索她怎麽辦, 只要登聞鼓一響, 京城中又富貴之家換子的醜事便滿城皆知。

顏芙沉默地想了會,覺得還是早些坐實那男嬰就是婦人自己的孩子為好,于是安排石白道:“回去之後, 你讓婦人趕緊給孩子起名字,千萬記得離京前要親自看着她到京兆府為孩子登記丁帳。”

“是,小姐。”

同幾天前一樣, 石白退出後, 又是喬媽媽進來。

顏芙看着熟悉的場景,有一瞬恍惚, 她想起那次喬媽媽來的目的, 随意問道:“是我鳶妹妹那孩子又生了高熱?”

喬媽媽急迫地回答:“是, 小小姐一直高熱不退, 現在人已經開始抽搐, 口吐涎沫,眼看着快要不行了。”

聞此, 顏芙眉頭低壓。

這幾日,黑心思的陸逸又過來纏她,她将所有精力都用在應付陸逸上,不想雨棠院那邊只疏忽了幾日,孩子竟病得這般嚴重。

“請郎中了?”

“去了去了,大半個時辰前陸大人去的,估計還得再有一會能到。”

“好。”顏芙放下手中的團扇,喚了畫碧起身向外行:“我去雨棠院看看。”

一行人踏進雨棠院的時候,院子內已經沒有了嬰兒的啼哭,只餘顏鳶不大的抽泣聲和幾名小丫鬟的勸慰聲。

“小姐你不要這樣,陸大人馬上就帶着太醫回來,有太醫在,小小姐一定能活過來。”

“夫人莫哭,小小姐的額頭還有餘溫,夫人不信可以摸摸看。”

“夫人,奴婢這就去門房那裏等着,一見到大公子回來就立馬回雨棠院報信…”

那些勸慰的話傳進顏芙,喬媽媽等人的耳中,無一不在昭示着一件事。

顏鳶的孩子發生了不測。

見變故出現得這樣快,顏芙心下微驚,她加快了腳下的步子,一口氣進了顏鳶在的正室,還未轉進紗櫥內,就先急急地喚顏鳶:“妹妹。”

顏鳶見是顏芙來,一直強撐的情緒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姐姐,你快幫我看看,看看兩兩她還在不在。”

“她剛才躺在這裏,身子搐得都快跳起,然後突然就不動了,整個人都開始發軟,我看着好心疼好心疼。”

“好好好。”顏芙摟着顏鳶的背,輕輕地捋她的發絲:“姐姐去看看。”

顏芙先用帕子擦了擦兩兩泛青額頭上的汗,随後将掌心輕輕地覆上去。

掌心之下是有餘溫,但更多的則是透骨的寒意,那寒意順着她的掌心一直延伸到肺腑,将她的肩頭都寒出了戰栗。

顏芙想起顏鳶分娩那日突然下起的雨,想起張媽媽将提籠拎進時的悄無聲息,想起後面換子成功她去看孩子,襁褓面頰上還未緩過來的青白,胸腔一陣驚懼。

這孩子怕是當時在侯府的圍牆外待了太久,受了邪氣,加之這幾天一直沒有得到對症的方子醫治,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思及此,顏芙瑟縮地收了手,壓了壓鬓角的發絲,咬着牙說道:“兩兩的額頭還是溫的,妹妹別悲傷過早,一切要等太醫下了診斷再說。”

顏鳶聽到她的話,希冀地擡起頭:“真的?”

顏芙颔首:“真的。”

其實是個人就能看出,孩子已經不行了。

果然如顏芙所料,當于必提着針點刺十宣都不見出血後,無聲地搖了搖頭。

一直強吊着口氣的顏鳶見孩子真的無救,當場心神渙散,暈死在床上,陸宸則是痛苦地閉上眼,晃着顏鳶的肩頭,不斷地喚她的名字。

雨棠院內炸開了鍋,夏平去請呂氏和陸庭,半路又恰巧碰到陸逸,靖遠侯府的幾個人罕見地同時出現在雨棠院。

陸庭在看過孩子後,眼神露出幾絲傷感。

孩子出生的那天,他嫌棄顏鳶誕出的是一名女兒,沒有親自來看,覺得以後有很多機會,卻不想這剛見到日光的生命竟消亡得如此快,心底喟嘆惋惜。

他攏袖坐到旁邊的太師椅上,阖着眼吩咐:“将消息告訴丞相府那邊罷。”

顏鳶夢到兩兩的高燒退了。

她坐在小木床邊哄着兩兩玩,蓬松的被衾裏,那雙圓亮亮的小眼睛一直随着她手中的瓦狗晃啊晃,嘴角發出的咿呀嫩聲,好像是在問這個是什麽。

“這個是瓦狗。”顏鳶噙着笑意循循道:“真的狗比這大,會叫,汪汪地叫,它們會看家護院,兩兩長大後不要害怕它們。”她一邊解釋,一邊将手攏到嘴邊,模仿犬的叫聲。

兩兩看得眼角彎成月牙,嗓子不停愉悅地發出“咯咯”的笑聲。

小人兒就這樣平安快樂地長着,長到一歲大的時候,突然能說話了。

那天是上元燈會,顏鳶趁着白日街上人稀,提前帶着兩兩出門去看街上的花燈,滿街的燈燭未燃,但是形狀各異的燈籠已經将寬敞的街道點綴得繁華似錦。

兩兩看見一只兔子花燈,手指戳着兔子雪白的耳朵不肯走,顏鳶也覺得那兔子燈圓頭圓腦得甚為可愛,便掏出銀錢去買。

買燈的婦人笑着将花燈遞給兩兩,口中誇贊:“夫人家的小千金好生玉雪聰明。”

顏芙颔首,本打算出聲感謝婦人的誇贊,卻不想抱在懷中的兩兩突然喊了聲“娘親”,她吓了一跳,側頭去看趴在她肩頭搖花燈的兩兩。

“娘親。”兩兩又喊了聲。

顏鳶終于反應過來兩兩喊的是什麽,點點熱流從心底向四肢擴散,讓她覺得好像有陽光在照着她。

她輕吻了下兩兩圓滾的臉蛋,逗弄着說:“兩兩剛才喊什麽,再喊一遍,娘親給你買別的樣子的花燈。”

顏鳶一邊說一邊走,打算到對街的另一個攤子上瞧瞧,不想兩兩卻回頭,黑眸緊緊地盯着那愈來愈遠的花燈架子,撕心裂肺地喊…

“娘親!娘…親…”

“啊!”

從夢中驚醒的顏鳶猛地睜眼,有昏暗的光映在視線裏,頭頂和身周都是熟悉的素白幔帳,幔帳內的空氣有些憋悶,讓她吸不進胸口。

有腳步窸窣靠近,旁側的幔帳晃了晃,一張眉鬓淩亂的臉出現在顏鳶的側上方。

是陸宸。

“阿鳶,你怎麽突然驚叫,是做噩夢了?”他關切地望着她,說出話語調有些低。

顏鳶淚水迷蒙,伸手去拽陸宸衣襟:“沒有。”

夢裏,她的兩兩長到一歲,活潑又好動,烏黑的小頭發被她養得茂密油亮,怎算是噩夢。

蓄積的淚從眼角兩旁流下,沾濕了她的鬓邊,顏鳶悲傷得不能自已,雙肩大幅度地抽動着。

“夫君”她哭着喊:“兩兩會不會怪我沒有照顧好她。”

“不會不會。”陸宸也紅了眼眶,他俯身去吻顏鳶的額頭,薄唇貼着她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勸:“兩兩知道你是個好母親,知道你已經盡力,她不怪你,她只是暫時離開,過段時間還會回來…”

“是我這個父親沒有做好,當擱了路程,沒有将太醫及時帶回,兩兩若是怨,便怨我罷…”

幼兒早夭是為不祥,須盡早火化下葬,顏鳶舍不得那些給出生嬰兒準備了很久的東西,因此,即使頭腦暈沉,也撐着身上的破敗去整理兩兩留下的物什。

陸宸在北堂同陸庭商量完喪事回來時,顏鳶正握着件錦緞小衣垂淚,未绾好的烏發長長地垂在鬓邊,使得薄白的面頰看起來更枯瘦許多,他譴責地看了眼旁邊的小杏,走上前,一把将人打橫抱起。

“阿鳶,你現在身子虛,我今日也與大理寺休好了假,往後半旬都會在府中,你有想做的事便喚我。”

顏鳶卻不幹,她無力地搡着陸宸的胸膛,央求他放她下來:“夫君,我就是想再看看兩兩的東西,再不看,以後都沒機會了。”

“夫君…如珩…我求求你放我去吧…”

陸宸其實很想無視顏鳶的話,但他也明白,顏鳶有個倔強到不行的性子,她雖外表柔弱無害,但只要是內心認定的事,必然會去做。

之前幫李姨娘尋醫者是這樣,這次為兩兩收拾遺物恐怕也是這樣。

想到這裏,陸宸頓住步子,低頭去瞧那雙哭得紅腫的杏眼,妥協道:“阿鳶,不如這樣,我來收拾東西,你在旁邊坐着看,可好?”

顏鳶睜眸凝着他,半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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