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物證 “ 大人可千萬莫要賴賬才是

沈相是晨帝時期的重臣, 本身出自大族,為人更是胸懷寬闊,睿智巧思。

是以當年燕王當庭拿出沈相與敵國來往的書信, 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可盡管如此,仍有不少人堅信沈诠風骨, 認為此事尚待細究。

在下獄後更有大學士于廟堂下靜坐, 請願朝廷還沈相清白一事。

沈相在清流一脈向來有威望, 晨帝對此不滿已久。臣子靜坐之事更見沈相威望,一個心中有猜忌的皇帝怎能忍得住忌憚。

年輕時的晨帝不能不說是意氣風發,也有滿腔抱負, 但是暮年之時,猜忌和權利到底還是侵染了他的心肺。加上兩國交戰,敗仗蹊跷,傳信國有內奸洩密,晨帝急于給三軍一個交代安撫人心,沈相通敵更有證據擺在臺上。如此種種,促成了沈诠一族慘案。

沈诠全家斬首,族人流放。自此京城方圓八百裏,再無沈姓氏人。

晨帝那時并非真心要為沈诠翻案, 閉目塞聽,才有了沈相一族的冤案。若真要徹查, 當年一案雖說不是漏洞百出,也絕非全無纰漏。

如今魏瀾有心算無心, 此案最有力的證明, 一人證一物證,魏瀾已經拿到手,現下只差時機。

魏瀾曾經畢竟深得燕王信任, 能弄到将沈相一家推往萬劫不複之地的那封通敵信件并不足奇。

當年那封呈堂供證的書信,如今正在魏瀾手上。司馬亦等人也正因為如此,才急着聯系寧晚心,提前把那要命的東西處理掉。

內務府人多手雜,魏瀾是絕無可能将這麽重要的東西放在那處。

寧晚心坐在窗邊品一盞香茗,卻因着心裏藏着事兒,也沒品出甚滋味。

這時日比不得前個月,雖是日頭正好,卻也能覺出一番秋來的冷意,宮人都統一裁了新裝換上,更遑論宮妃。

寧晚心向來在這上是不在意的,但是架不住總管內廷的魏大人在意。

她這時候一身蘇錦壓銀線的素色琵琶袖小襖,配着深色的褶裙,瞧着淡雅又清爽,用料都是魏瀾親自挑選,走的自己私賬。

晚心接下錦程伯府聘書的事有意透露給他知道,可魏瀾仍是對她十分的在意,反倒讓她前面的果斷盡數化成了茫然。

他不喜歡自己嗎?不喜歡作甚麽對她這般上心。

他喜歡自己嗎?可是真心悅愛一人,又怎會甘心眼睜睜看着她步入旁人懷抱。

寧晚心捏着自己一邊寬大的袍袖,頭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

前狼後虎,內憂外患,她明知道司馬亦設套給她鑽,不論怎麽做都是背叛。

“姐姐說得可是真的?”

突如其來的清脆聲音将她思緒抽離出來,原是內務府這日要整理冊子,鹹慶被叫去幫忙,偏院裏便留了兩個宮人料理院子,這會兒正按着吩咐把兩副盆景挪一挪位置。

“怎麽有假,我有一個時候入宮的姐妹就在瑾太妃宮裏伺候,幾個月前咱們大人身上帶了銳器戳刺的傷,防着瞞着不讓姑娘知道,那傷處便是讓瑾太妃用金剪紮的。”

被壓低的聲音傳過來,寧晚心只覺腦中“轟”得一聲。

那兩位宮女仍在輕聲交談,前頭那個略微驚訝:“怎麽會?那大人……”

“你瞧着,大人可有一點兒氣憤的模樣嗎?回頭瑾太妃宮裏有事,還不是扔下郡主就過去了,沒見半點生分,冷眼瞧着,倒覺着郡主另嫁是有先見之明,誰知道是不是給別人做了替身嫁衣?”

寧晚心的臉讓從她們的角度讓擺了新枝的梅瓶擋着,是以二人并未發現一番誅心直言能被話題的中心人物聽見。

腳步聲和細碎的交談聲遠去,寧晚心坐了好一會兒,臉頰讓風吹得有些冰涼,才起身關窗,再關起房門,來到魏瀾的博物架前。

魏瀾東西狀似擺放随意,實則內有玄機。其間奧妙恐怕連親近的鹹慶和鹹福都不知曉。然而寧晚心自小耳濡目染的皆是奇門遁甲,機關淫巧,初見時不覺,日久卻發現了端倪。

那博物架實則有一處暗格。

她在博物架上摸索一番,沒時間感慨這處暗格設計精巧,摸到榫卯交接之處便匆匆推開,只聽“咔”一聲輕響,底櫃邊緣彈開一條縫隙。

寧晚心掀開那塊擋板,最上放置的便是一泛黃的信紙,陳舊感撲面而來。

他從未防備過自己,自己卻利用了他的信任。

她苦笑了下,取出信紙浏覽,并不敢耽擱,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

翌日,早朝缛節不表,只說皇帝聽了會兒朝臣不冷不熱的谏言,對以他早早準備好的說辭。

這日上奏的大臣不算多,皇帝看時機差不多,便道:“諸位愛卿可還有言?”

見無人應答,皇帝便點頭:“那好,傳朕口谕,宣魏瀾進殿。”

魏瀾在查驗何事,朝臣心裏明晰,與沈相案有關的人不免心下發緊。

朝臣如何想,魏瀾不用看便知,只他不在意這些人,縱他們千般心思他也無甚所謂。

“下臣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無需多禮,請起。”皇帝等他站定,才道:“諸位愛卿也知,近來查看案卷,幾樁舊案疑點重重,其中以沈相案影響最深,牽連最廣,朕痛心疾首,特命魏大人徹查……”

皇帝能容下兩次易主的魏瀾繼續做內廷總管,朝臣本就能想見其聖寵不倦,然則今日見皇帝對其溫和器重的态度,心裏對這位宦官的忌憚更上一層。

“陛下,臣惶恐。”

當此時,一位言官出列,打斷了皇帝的話。

皇帝雖無奈,然而當朝駁斥谏言的文臣是為本朝不齒,只得道:“王愛卿何事?”

王正簡年紀不惑,沒經歷過晨帝治亂,為人也剛正不阿,向來看不上權宦之流,眼光瞥了下魏瀾,便不屑地“哼”了一聲,移開視線,道:“陛下徹查晨帝時沈相案,難免讓人覺出陛下在影射先皇昏庸。”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皇帝早有對答,并不見生氣,“一樁錯案不代表樁樁錯案,也不能代表晨帝的建樹,愛卿言重了,此事确有疑點,是以……”

“既然陛下如此說,臣等微詞便不足道也。”

皇帝聞言一噎。

“然而就算要查舊案,大理寺和刑部非是擺設,我朝并無用內監查案的先例,此舉恐怕不妥,就算能查出什麽,恐怕也難以服衆,天下悠悠衆口,也要質疑陛下任用奸人。”

他說話時,滿殿靜默,便更顯王正簡擲地有聲。

細微的議論聲起,參知政事蘇善也道:“王大人所言,确有幾分道理,然則還要看陛下如何決斷。”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可略一思量,就像在說皇帝輕信奸人一樣。

皇帝的注意力集中在王正簡身上,一時沒做多想,他也沒想到竟有人連話都不讓魏瀾說,雙眼微眯,盯緊了王正簡。

王正簡并不畏懼,他不依附任何勢力,反而問心無愧,也不怕皇帝降罪。

皇帝正要說話,就見魏瀾行了一禮,“陛下,可否讓臣跟王大人說兩句。”

“自然。”讓魏瀾插了這一句,皇帝神色稍緩。

他轉過身,王正簡冷哼一聲:“本官不與禍國奸人說話。”

魏瀾略一挑眉,淡淡道:“公事而已,案卷相關,怎麽,王大人連看證據的膽量都沒有嗎?”

他聲線平淡,王正簡卻仿佛自己被他隔空抽了一耳光,臉頰一片火辣。

“你……”

“大人莫急,是非公正,當着陛下的面,稍後必然水落石出。”

“陛下,”魏瀾重新看向皇帝,“可否請人證入殿。”

皇帝讓王正簡這個愣子噎得早忍不住了,瞧着人在魏瀾手下吃癟,心情好了不少,點頭,“宣。”

只見小內監引着一位年過五旬的老者入殿,見了這人,朝臣不免又是一番議論。

武将唐釜直言不諱:“魏大人別是沒查出個鳥來,随便尋個人來糊弄我們吧?就這麽個人能成什麽事?”

魏瀾斜睨他一眼,道:“此人并非是元兇,但确實參與了陷害沈相的過程。唐将軍如何也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

“別看此人其貌不揚,卻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神筆。陷害沈相通敵的那封書信,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魏瀾朝他點了點頭,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這人居然真的将受雇于人的過程盡數坦白。

“……草民不是全無準備,不然也早被那心思歹毒的人害了性命去。”他說完自己的話,又退回魏瀾身側。

“……事實如何,也不是光憑此人一面之詞即可,”丞相終于出列,朝皇帝一躬身,“老臣亦相信沈相為人,可是此人所言不足以翻案。”

魏瀾道:“丞相大人所言不錯。所以請列案,擺紙筆,此人所言虛否,一試便知。”

他這番話說出來,必然是有備而來。

請一位大人當即寫一段文字,神筆略做觀察,竟真的謄寫出一般無二的字跡來。

王正簡道:“魏大人和帶來的這位證人只說有奸人陷害,卻不知此人是誰?最好不是憑空編出來的。”

魏瀾也不多言,直直跪下,“陛下恕罪,行此不義之舉,陷害沈相置其慘案的正是後來的燕帝,當年的燕王和秦王。”

“休得胡言——”魏瀾話音剛落便有人怒道:“大殿之上豈能容你兒戲。”

燕王已逝,死無對證,自不必提。秦王助燕王登寶之後,身體每況愈下,抱恙在家修養。

丞相咳了兩下,朝魏瀾冷聲道:“想問詢秦王,你還不夠格。”

魏瀾仍跪在地上,面對千夫所指也不見他有一絲一毫的畏懼,“王子犯法,連問詢都不能嗎?”

刑部主篤出列道:“陛下,臣以為,魏大人調查的方向可取,只是證人未免單薄,是否能舉證更有力的證物呢?比如說……當年這位神筆僞造的書信。”

魏瀾眸子驟然眯起,卻沒有說話。

蘇善道:“言之有理,魏大人意下如何?”

一時間,衆人視線集中于魏瀾一人,連皇帝也看向他,眼帶詢問之色。

“日前這封信的的确确到了臣手中,只是……”

“既如此還等什麽,便請魏大人将此等重要的證物呈堂,也消了陛下和衆位大人的懷疑。”

魏瀾起身偏頭,銳利的視線一瞬落在說話的主篤身上。

“大人的意思是,只要雜家能展出被僞造的那封書信,便能證明沈相清白,此案判定有失了?”

主篤霎時間周身一寒,很快又恢複過來,朝魏瀾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

“有僞造的書信,更有僞造之人的指正,明細自然水落石出,還有甚可說的?”

他斷定魏瀾此時在強撐,根本不可能拿出來那封書信。

主篤不着痕跡地摸摸自己的袖子,因為那封能當作證物的書信,此時就在自己的衣袖裏。

為免魏瀾的人以調查之名搜查府內,他幹脆将信揣在自己身上,以保萬無一失。

魏瀾盯着他,竟然勾唇露了個笑來。

“如此便好,如此……大人可千萬莫要賴賬才是。”

向皇帝請示之後,等在外面半晌的鹹福終于進殿,兩手捧着一長條的木盒。

“證物在此,請陛下明斷。”

魏瀾擡手掀開盒蓋,露出一張泛黃的信紙。

鹹福将盒子并裏面的證物上呈給陛下。

證物一出,連王正簡也息了聲,等待皇帝查看。

怎麽回事?主篤眼睜睜看着那張信紙,眼睛都直了,脫口而出:“不可能!這是假的!”

“主大人好大的口氣,”魏瀾轉身,撩起眼皮看他,輕道:“雜家倒是很好奇,大人怎麽會如此斷定證物是雜家造假呢?”

因為真的在我身上揣着啊。主篤心裏大罵,面上卻不能表露,歉然道:“是本官心急口快,沒想到魏大人剛說完,便能拿出臣等正在讨論的證物,請魏大人莫要挂懷。”

魏瀾輕笑:“若是雜家沒記錯的話,大人方才可是說過,如若雜家能舉證當年定罪沈相通敵的那封書信為僞造,便足以證明沈相清白。雜家看大人正值壯年,您記性應當還成吧?便是記性不強,半柱香的工夫,總不至于忘記。”

主篤心知不能順着魏瀾的話說下去,也顧不得什麽言出必行了,強辨道:“本官指的是,能證明沈相通敵的書信為僞。可魏大人呈上來的證物,如果有心,讓你帶來的神筆重新僞造一份也不是何難事……”

主篤算盤打得精明,可魏瀾怎麽會放過難得的機會呢。

“可惜了。”魏瀾輕笑,向皇帝告罪,接過離休送回手上的書信朝着衆人一展:“有些東西能僞造,有些卻是不能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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