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鐘,例行的晚查房之前,郭襄和令狐沖走了,楊不悔跟宋青書一起接了一個新的消化道出血的病人,過去做入院檢查,方才熱熱鬧鬧的病房忽然安靜下來,楊康平躺在床上,覺得有點冷清。
他閉上眼睛,想象着将來岳靈珊那個鬼丫頭和傻笑的令狐沖手牽手走在校道上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來。想起自己的構思實在有點得意,羽毛球,多麽健康的向上的運動,堂堂正正地一說誰能把陰暗龌龊的想法想進來誰就是自己陰暗龌龊。
嘿嘿,楊康得意地笑,就是要從光明正大的活動中發掘出暧昧溫馨的機會,比如羽毛球,你可以循循善誘地手把手教給她,比如一起爬山,妹妹走不動了你可以不辭勞苦地拉着她往上走,比如一起參加個你很牛她沒有你牛的競賽,她愁眉不展的時候你特英明神武地指點她一下,。。。。。如果運氣好,可以适時地充當一下大義凜然的英雄,救個美,不過對手最好不要太強,當然,這都是讓她怎麽仰視你,按金庸那老頭兒的理論,通常女人還都有母性心理,那就是同情弱者,那你最好适時地柔弱一把,比如受個重傷倒在她懷裏讓她照顧幾天什麽的,那樣就徹底圓滿了,她不銘心刻骨才怪。。。。。
楊康笑得肩膀抽動,笑了一會兒,他忽然停下來,呆呆地仰頭看着天花板,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花板上一滴水霧凝集而成的水珠落了下來,落在他的臉頰上,涼涼的,好像一滴眼淚。
穆念慈家。
穆念慈搓洗着自己的白色毛衣,彭連虎把一車煤拉回來,碼好之後,洗幹淨了手一邊喝穆念慈給他泡好的茶一邊随手翻着穆念慈放在書架上的相冊。
“洗不幹淨了”穆念慈低聲唠叨了一句。這件毛衣的袖口上,是楊康嘴角漾出來的鮮血,沒有及時地洗,現在留下了淡褐色的痕跡。
“洗不幹淨就不要了。”彭連虎說,“買件新的不就完了,別搓了,天這麽冷。”
“我喜歡這件。”穆念慈依舊低着頭使勁地洗,再加了一勺洗衣粉。彭連虎撓了撓腦袋,念慈很溫柔,從來不任性發脾氣,可是執拗起來,卻非常執拗,而最糟糕的是,當她執拗的時候,他從來不知道為什麽。
彭連虎自己翻着相冊,裏面的穆念慈是個高中生,剪着傻乎乎的學生頭,穿着土得掉渣的藍布裙子,遠沒有現在清秀美麗。但是她的笑容特別開心,似乎比他認識她,做了她的男朋友,牽了她的手之後的任何一個笑容都更加開心。
彭連虎一頁一頁地翻過去,裏面多是穆念慈和同學出游的照片,劃船的,她和一個女生拼命低着頭似乎想要把頭藏在船舷之下,穆念慈的手裏撐着一件男式運動衣擋着潑過來的水;旁邊的一個男生往對面的船上撂水,另一個男生—楊康,奮力地劃船,頭發衣服都被潑得透濕但是笑容相當燦爛;跳舞的,—他還記得那年他們汴大附中為了跟西域來的友好學校的訪問者搞聯歡,竟然搞了一場學生交誼舞舞會。每班10個代表,五男五女。那年彭連虎已經高三了,跳舞的主力軍就是高一的穆念慈楊康他們。照片裏的穆念慈表情異常的嚴肅緊張,搭在楊康肩上的手臂僵直得如同石柱,楊康倒是面帶微笑,似乎很沉着,可是下一張照片,依舊是那個舞會,旁邊其他的同學翩翩起舞,而楊康和穆念慈兩個呆立當地,楊康撓着腦袋表情尴尬,穆念慈低頭看着地面,彭連虎忍不住抽出照片,照片的背面是一行工整的小字—臭楊康,忘了步子,丢死人了。
彭連虎再把照片翻過來,仔細地看照片上的穆念慈,她低着頭,劉海幾乎擋住了眼睛,緊緊抿着嘴唇,她的纖纖的手指和楊康颀長的手指搭在一起;楊康彭連虎忍不住去想當時穆念慈的心情,是惱火嗎?一定不是,是失望嗎?也一定不是。那麽她寫下這行字的時候又在想什麽呢,彭連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低頭洗衣服的穆念慈,比照片裏美麗很多的穆念慈,然而為什麽,他覺得照片裏的她比現在的她更加開心呢?他想不出來當時她的心情,但是他知道,不論她當時是氣得跺腳,是惱火地一拳打在楊康肩頭,還是無地自容地從大家的目光中逃跑然後回家狠狠地寫下臭楊康三個字—她都不是像現在這樣,微微地蹙一蹙眉,然後淡淡地笑笑。
彭連虎發了好一陣子呆,把這張照片插回去,他接着翻動着本相冊。後面有許許多多有着不同的人的照片,其他的人如同背景,不變的是每張照片裏都有楊康和穆念慈,甚至,沒有穆念慈,只有楊康。騎在棗樹上打棗的楊康,提着袋子撿棗的穆念慈;飛身投籃的楊康,鼓掌喝彩的穆念慈;表演成語“鬼哭狼嚎”的楊康,微笑着猜出這個成語的穆念慈;騎術娴熟,一手控着自己的馬缰,一邊回頭拉着另一匹馬的缰繩的楊康,緊張地抓着馬鞍橋,身子左搖右擺的穆念慈。。。。。抱着生物競賽和應用數學競賽雙冠軍的滿不在乎地笑着的楊康,指揮全班唱大宋朝廷好的楊康,打雪仗的時候被同學按在地上塞了一脖子雪的楊康,贏了中學生羽毛球聯賽最後一場振臂高呼的楊康,打牌打輸了臉上一邊畫了烏龜一邊畫了一堆狗屎的楊康。。。。。
各種各樣的楊康,和各種各樣注視着楊康的穆念慈。
彭連虎終于把翻到最後一頁,只有一張照片,楊康穿着一身有點誇張的白色制服,和穆念慈一起跟高中的班主任合影。彭連虎忽然想起來當年劫持穆念慈的情景—-人的記憶有時候是件說不清楚的事情,有些人,有些事,蟄伏在你的腦子裏,也許永遠不會喚醒,也許就在某一時刻,突然間就變得鮮活—-那天,穿着白色制服的楊康一手提着雪糕,一手提着板磚,一臉狠象地在夕陽的餘晖裏跑過來,方才被驚吓住了的穆念慈,似乎早已經忘記了身邊的劫匪,只是微微仰着頭,張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向她跑來的少年,那個表情忽然就在彭連虎的心裏複蘇。彭連虎突然發現,和那時的她比起來,現在的穆念慈竟然如此冰冷呆板,雖然美麗,但是只能算是一塊沒有氣息的美麗的玉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