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令狐沖收拾完了舞會現場回到宿舍的時候腰酸腿疼,一下子倒在床上,半天睡不着覺。睜大了眼睛看見的只是上鋪的床板,一只黑色的小蟑螂快樂地在奔跑。
令狐沖很奇怪楊康跑到哪裏去了,他有一肚子話想跟他讨論;被舞會所截斷的關于大法的思索,随着最後一曲舞曲的結束,又在他的心裏升騰起來。楊康一邊啃着豬蹄一邊發表的議論,如同點點的火星,引燃了令狐沖心裏的幹柴,現在熊熊地燃燒,越燒越烈。
他想起了很多人,從前的,現在的。眼淚,嘆息,□,哀求,皺巴巴的鈔票,四處搜尋偏方的瘋狂和執拗。
楊康說,要是那些人都治得起病進得起醫院,幹嘛非得坐着轉輪子。
那些人反正治不起病,進不起醫院,幹嘛不轉轉輪子試試?
分明三毛錢的藥治得好的皮炎,幹嘛非得用标了“西域進口”的字樣的三十塊的?
幾百萬幾千萬上億的經費砸在某個基因是否加強某種腫瘤發生危險的研究上,做了好幾年了不同派的學者尚自拳打腳踢,申請新的經費,能不能撥個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制造青黴素金雞納霜派放到大宋那些離汴梁遠,也靠不着海捱不着河的窮地方去?大宋窮人多,可是窮人說話不算數。數百個上千個感染性疾病威脅的青年的,壯年的性命,換算成藥錢,換算成科研經費,可能只能抵得過與腫瘤性疾病争時間的一個月;可這一個月興許是朝廷官員的,興許是富商大賈的,搶過了這一個月,是能拿到外面,作為大宋醫學發展的業績的。。。。。。所以這一個人從八十歲到八十歲零一個月的時間,壓過了數百人從十幾二十歲到五六十歲的多少年。
令狐沖的胸口起伏着,呼吸變得很急促。這時候令狐沖覺得自己似乎醍醐灌頂,只想去敲朝廷金殿門口的大鼓,想去見皇上;他覺得皇上還不明白,不明白他的子民為啥那麽傻地跟着光明教主轉輪子,任他跟西域快活,自己頑強地在大宋地盤上執著地對抗朝廷;令狐沖覺得皇上肯定這兩天有點傻,或者說一直傻,然後他那幫大臣們不是傻,就是壞。。。。。。朝廷需要他碰碰碰地敲響金殿上的大鼓,慷慨激昂地在金殿上陳詞;他的最後一句說,光明教的大法,那是給大宋的一個警示,催促皇上,下了改革制度的決心!防民之口,勝于防川,治水之訣,不能全在于堵,關鍵在于導啊!
然後皇上就也醍醐灌頂了,親自從龍椅上下來,拍着他的肩膀說,先生說得是,真乃大宋的棟梁!
然後成火車的藥就轟隆隆地離開汴梁去了大宋的各地,拿回扣的醫生趴在桌子上寫檢查,春風得意口袋滿滿的藥商如同謝了氣的皮球,掙紮着的拈着皺巴巴的鈔票的徘徊在醫院門外的人們健康地奔跑,見人就塞大法單子的教徒流着淚扔了那些冊子,憤怒的大宋人從西域揪回了光明教教主,讓他自己換回那些被關押在刑部的弟子們。。。。。。大宋四海升平,經濟發展,趕上西域,超過倭國,各個國家開始紛紛地派出遣宋使,要考漢語托福,第一道題,“你累不累?”這句話,表達了說話者對聽話者一種怎麽樣的思想感情;考漢語GRE,閱讀第一篇短文,鄭王克段于鄢。。。。。
令狐沖很想找個人分享這些思索,可是,唯一在宿舍裏的段譽帶着耳機看着金剛經,滿臉虔誠的神色。令狐沖看看表,過了12點了,老大想必還在天龍寺酒吧打工,林平之租了房子外面用功去了,歐陽克。。。。。。即使他在,也不用跟他讨論這樣的問題吧?楊康到底哪兒去了呢?
令狐沖從床上躍下來,胸口被一種激情充溢得有些灼痛,但這是痛快的灼痛。
他抱着臂在屋子裏兜了兩圈,終于決定不再等楊康。他坐下去,狠狠地摁了計算機的開關;上鋪盤腿坐着看金剛經的段譽掃了他一眼,心想他又要大半夜地打侍魂了,然後也沒再多看他一眼;其實這回,他打開了word文檔,用很重的黑體四號字先是寫下了一個标題—關于大法所不得不作的思索。。。。。。
浩浩長文随着噼裏啪啦的聲音出現在屏幕上,令狐沖的雙目,甚至充盈了淚霧。
打字的時候令狐沖忽然憶及了小時候一個很簡單的夢想,就是每個人,都公平而快樂地生活,
拿到一切自己需要的東西,謙讓自己不急需的東西,大家樂融融地在一起,想住到廣東府就住到廣東府,想住到汴梁就住到汴梁,想到金殿上看看皇帝就笑容可掬地歡迎。。。。。。令狐沖的嘴角有一個微笑,虔誠而炙熱。楊康如果在的話一定拿被子蒙住了頭不忍看他。在被窩裏撇撇嘴角說這個偉大理想西域有個狂想家早就寫了本書叫烏托邦來闡述了,那麽多年實現了麽?靠,思想家多了去了,思想家有個屁用。
但是令狐沖這時候的心情,熱烈而虔誠,激昂而又柔軟。或者楊康一輩子,也是不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