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沈珍珠正要遣周思齊走,卻見一隊內監們搬來了桌椅、奏折、燈盞、屏風、香爐等種種物品,他甚至将他常穿的衣物也着人搬了來,一時間整座別眉宮便放滿了他的東西,顯得擁擠不堪。
她着急地問道:“這又是做什麽?”
宮人們放完東西後都識趣地退下,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從前便愛聽朕給你講說朝堂之事,以後晚間你便同朕一同理政。”
沈珍珠驚得呆住了,周思齊卻若無其事地将奏折打開,又用手拍了下他身側,她好奇地坐過去,他便将一摞奏折推到了她的面前,她看了他一眼,又試探着打開其中一本,他自顧自看着奏折,并不理會她。
明亮的燭火将他整個人照亮,烏黑的發絲以明黃綢緞和綴玉抹額束好,清俊的面容上少年時期的秀美褪去,代之以高貴英氣,襯以紅色紋飾的皂色錦袍順着挺拔的後背垂下,她看見他衣袖外伸出的雙手骨節分明,此刻正在奏折上奮筆疾書,偶爾停筆之時便能見到他眉目緊鎖,目光深邃神秘。沈珍珠見那桌上案牍大有等身之勢,便也取過紙筆,奏折中有她自己能裁度的便将她的建議寫在紙上夾在奏折中,她一時沒有主意的便放于他手邊,二人從酉時直看到近子時才将将處理完一半,她還欲再看,他卻擔心她勞累過度,便從她手中取過紙筆,說道:“今日到此為止,明日再看吧?此刻當以皇嗣為重,此也是賢後職責。”
沈珍珠聽聞此語正要逃走,卻早已被周思齊拉住衣袍一把拽入懷中,他将她打橫抱起,吹熄桌旁高燭,只借着剩餘的朦胧燈光将她抱向床榻。
“你便一定要如此麽?”
“你不是很想要孩子麽?無法生育的人不一定是你,薛符怎麽說也是年近不惑的老男人了,何況年輕時候又那麽風流,他大概沒有告訴你他離京前的事情吧?老将軍傷退前薛符獨自在京中,既無嚴父管教,又屬京中望族,人又生得英武帥氣,不僅是廣大閨中少女們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更是各大青樓楚館最歡迎的貴客,他離京時候不知道多少世家小姐與青樓名妓哭成淚人呢。”
“你!我丈夫十數年來為你在那遠離親人的偏遠重鎮戍邊,你不僅奪他愛妻還在此處侮辱他的名聲,你便是這樣為君的麽?!”
“好好好,朕不說了,朕對大将軍還是很尊敬的,你既不喜,我以後再不說他的往事就是了。”
“若說到往事,我難道便沒有往事麽?我也曾是青樓中人,更曾與你有私,甚至珠胎暗結,将軍從未曾嫌棄過我,自相識以來一直深情待我,婚後也一直溫柔體貼,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存心算計,我夫妻二人又怎會天各一方!”沈珍珠說着說着就又淚如雨下。
周思齊深感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本想說些薛符的往事讓沈珍珠死心,卻沒成想不僅顯得自己背後傷人不甚磊落,還惹她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頓時懊惱萬分,只得硬起頭皮一個勁道歉哄她。好不容易見她哭累了,他便細細地吻她的臉頰,她想要推拒,他卻将她抱得更緊,又不斷以親吻和愛撫誘惑她,他是如此了解她,終于使她無力抗拒,他使盡渾身解數,直至她力竭睡去他才放心躺下。
他看着她背後那駭人的舊疤痕,想起與她的生死與共以及她的舍命相救,想到她當年離宮時的痛苦與委屈,心頭又是一陣心疼,便從背後抱住她,不忍再看那曾為他受過的箭傷,只在心中默默發誓道:“此生便只有你一人,我定不負你!”
第二日,周思齊不僅帶來了奏折,還帶來了那柄她當年未及帶走又幸免于難的紫竹簫,沈珍珠拿過那簫細細摩挲,只見那簫在幹旱的京都歷經多年仍舊潤澤光滑,由此便知他平日一定是頗為細心保養的,她拿起那簫吹奏出聲,簫聲一如當年和緩悠幽,她不禁喜笑顏開,他久未見她笑靥如花,便也難得地舒展面容。
此後周思齊果真如他許諾的那樣每日早間上朝,午後議事兼練武,不僅勤于政事,且在宮中與百官中號召厲行節儉,裁減宮人,又遣散苑囿,每日一旦事畢便去沈珍珠宮中陪伴她,二人的關系漸漸有所緩和。
一日,沈珍珠正在宮中為周思齊縫制玉帶,采葶突然來報:“娘娘,劉貴妃求見。”
沈珍珠不禁有些心生內疚,自她與周思齊和好以來,劉貴妃想必已久受冷落,她二人并無交情,此次便是來興師問罪的吧?她雖不知如何應對,卻終于不忍心拒而不見,只得宣她進來。
劉貴妃于是帶着太子周循入殿,二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跪下行禮,她連忙讓他們免禮,劉氏母子卻依然鄭重行禮。
沈珍珠正要同二人寒暄,周循卻突然跑向了一旁的屏風處,扯着周思齊的衣袍說道:“母妃,父皇果然在此!你看,這是父皇的衣袍,皇兒識得!父皇,父皇,你在哪裏?你為什麽不肯見循兒?”說着便跑入了寝殿。
劉貴妃與随侍的宮女頓時色變,向沈珍珠告罪道:“皇後娘娘,循兒年幼,莽撞至此實是臣妾教導無方,求皇後娘娘不要怪罪循兒,得罪之處盡管懲處臣妾。”
沈珍珠見此情景心中更加內疚,便問道:“循兒已許久未見過父親了麽?”
劉貴妃面露難色,踟躇許久之後說道:“已有數月未見,陛下國事繁忙,臣妾自能理解,可幼子思父心切……臣妾雖自知不該來打攪娘娘,可實在不忍愛子不能得見父親,所以,想将循兒送予娘娘做養子,以全循兒一片孝心。”
沈珍珠愕然,她看着眼前的劉貴妃,這位在她之前最為受寵的妃子較她剛入宮時的樣子已憔悴了許多,周循是她的孩子,作為母親怎麽會舍得主動将自己的愛子送予他人撫養?一定是周循整日哭鬧着要見父親,而她又不忍心孩子見不到父親,所以才忍痛做出了這番決定,沈珍珠想到自己的失子之痛,耳邊又不時傳來周循那令人心碎的呼喊,她終于不忍再聽,思忖半刻之後說道:“太子純孝,貴妃識大體,今日之後宮中不會再有專寵之人,晚上太子便能見到父親了。”
劉貴妃感激不已,跪下再三重謝,沈珍珠不忍再見這對可憐的母子,便以身體不适為由請掌事嬷嬷送劉貴妃與傷心的皇長子回了骊宮。
傍晚周思齊照例來別眉宮用晚飯,卻見往日擺好她親手做的小菜的桌子上今日卻空無一物,他又去寝殿中尋她,侍女卻告訴他“皇後娘娘身體不适,已然歇下。”他心中疑窦叢生,掀起床幔看見床榻上的人果然面朝裏邊已經入睡了,他便向采葶問道:“娘娘是如何不适?可有請太醫前來瞧過?晚上用過飯沒有?”
“娘娘只說是連日來有些勞累需要休息,并無大礙,晚上已用過些清粥了。”
周思齊點點頭,便自去書案前準備批閱奏章,卻見她平日坐着的那邊桌上放着一張紙,上面寫着:“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他再三吟誦,終于心中悲怒交加,他既在她身邊,那她思念之人除了薛符還會有誰?雖明知相逢遙遙無期,她也仍存有與他會合的心思,自己這幾個月的真心陪伴她竟毫不領情,他氣沖沖地走到她床邊,睡夢中的她輕哼一聲,動情喚道:“符郎……”
他再也控制不住憤怒,将那張紙幾下便撕成粉碎,把碎片用力扔到她身上,然後轉身離去。
自那日後周思齊便未曾再到別眉宮去,沈珍珠也并未去找周思齊解釋什麽,只日日在宮中為他縫制衣物,做好後再遣掌事嬷嬷送去骊宮。
一日,沈珍珠正要午睡,掌事嬷嬷李氏問道:“娘娘近日是怎麽了?為何日日思睡?昨日戌時便睡下了,今日巳時才起,這會才用過午飯便又要歇息,是否請太醫來瞧瞧?”
沈珍珠聽聞李嬷嬷的話才意識到自己近來确實睡得有些太多了,且整日覺得困倦,又一回想,發覺自己葵水也有三兩月未來了,聯想起五年前的那次經歷,她心中又悲又喜。
李嬷嬷見她神色有異,便忍不住說出了心中憋了許多天的話:“娘娘,奴婢雖不如您有才學,可陛下對您,還有您對陛下的感情奴婢卻看得真切,您和大将軍終究是錯過了,為何還要再傷陛下的心,讓這世間再多一個傷心人?”
“你不懂,我和他之間隔的不僅僅是大将軍。”
“我知道您不忍心太子與貴妃娘娘受冷落,可您就忍心自己與二皇子将來受冷落麽?”
“你都知道了?!”
“奴婢乃是娘娘的貼身侍女,若是連此事都沒注意到,那便有負陛下的重托。”
“你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