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4

楊不悔在郭襄家裏用了一沓餐巾紙擦沾滿了蛋塔渣滓的手和嘴,和更厚的另一沓擦幹淨了鼻涕眼淚,看着郭襄依舊躺在地上發呆,站起身來,說道,“我明天要是完事得早我就聽你比賽去。”說罷,穿上外衣。

“你失戀了是不是,都失戀了這麽慘,還忙着幹什麽事兒?”郭襄頭也不擡地說。

楊不悔扯了扯嘴角,楊起下巴說道,“失戀是夠慘的,可失戀我也沒什麽辦法了,難道我還打着滾說我失戀了我慘我慘誰都得讓着我?要是我跟主任說我失戀了她就同情我,讓我檢查過關的話,那我一定跟她這麽說,可她一定會說倆字—活該!”說罷拉開門走了出去。

回到醫院,,她原本想去看看阌柔,可是想起方才殷梨亭帶足了非常“教學主任”的“不要随便串科”的教訓,又是尴尬又是氣憤又是難過。一時間想最好這輩子都不去外科,尤其是他在的第二分區。

等見到現在在外科專科實習的清風讓他去看看情況,再告訴自己好了,楊不悔想,徑直回到了婦産科。她坐下來,整理完了貝錦儀和她一起管的所有病人的病歷,把積了好多天沒貼的檢查結果全部貼好,把空下的欄目盡可能地填滿,又開始寫周一要出院的病人的出院證明;貝錦儀從婦科急診回來,打着哈欠看了看表,“我以為你走了了呢,怎麽又回來了?今天又不是你值班。”

楊不悔一邊寫着一邊說,“反正宿舍也回不去了,我又一點也不困,幹活兒得了。”

“跟家喝鼈精了吧你?”貝錦儀又打了一個哈欠,“我都快困暈過去了,得,那你慢慢抖精神兒,我先去休息室睡會兒去,指不定什麽時候又要來叫我過去了。”說罷走出了門。

楊不悔盯着手裏的筆,筆下的病歷,病歷上自己重重的字跡,怔了一會兒,慢慢地趴在桌子上。兩點了,從郭襄那兒回來,快四個小時的時間裏,她一直在拼命地幹活兒,進度讓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單子上面唰唰唰唰地多了好幾個勾。她努力填滿腦袋,讓自己不去想那些讓她想方才殷梨亭對着她的樣子;她自嘲地想,如果現在這種情緒提早四,五年發生,拿着這股幹勁兒,高考能考個汴梁前三名也說不準,起碼能考進汴醫七年制的班;就算再晚點,提前三年發生,那她也不能夠讓成績總飄在班裏的中游。

為什麽主任滅絕得了那麽多獎取得了那麽多臨床的科研的突破?說不準四十年前的某一天,她也有過同自己一樣的遭遇一樣的心情;為什麽她爹能成為腦外科的神話?如果她娘肯跟他兩個人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她爹還會不會是今天的楊逍呢?她扁了扁嘴,有什麽了不起的?化傷心為努力好了,她畢竟有她爹娘優秀的遺傳,說不準,幾十年後,楊不悔的名字也在醫學界變得如雷貫耳,學生們提起她,就像今天他們提起她爹和滅絕。。。。。。她想了一陣子,先是覺得很壯烈,把各種了不起的榮譽狠狠地夾注在自己的名字之下,待得把什麽“院士”“專家”“學科帶頭人”統統地跟自己的名字聯系了一遍之後,漸漸地洩氣起來。她把整個腦袋埋在臂彎裏,就算這真的能成為現實,又有什麽意思呢?能比得過沉郁地從青陽的病房出來,擡眼便看見他關懷的目光嗎?能比得過她驚慌失措地在手術臺上發抖的時候,轉過身,看見他寬闊的肩膀嗎?

楊不悔趴了一會兒,又直起身子,轉着手裏的筆;腦袋有點空了,可還是不困;她站起來,雙手插在白大衣的口袋裏,低着頭從辦公室走出去。她漫無目的地在樓道裏走着。兩點鐘的樓道,燈已經關掉了一半,混混暗暗的靜谧之中,隐然地有着一兩聲□或者咳嗽的聲音。她随便在樓道一旁的長椅上坐下,然後又把腳擡上來,幹脆躺下去,仰面看着天花板上調暗了的燈。看了一會兒,一絲倦意飄了上來,越來越濃,她打了個哈欠,抱緊雙肩,閉上了眼睛。

韋一笑從外科急診大步往外走,一邊跟旁邊值急診的住院大夫陸冠英指示着剛收的闌尾炎病人的治療方法,“跟家屬說先保守試試,輸液看看,堅持到明天早上;今天晚上不能開臺子,大半夜的—–除非胰腺炎,肝脾破裂出血。能保就保!我願意做麻醉科的也不樂意。”

韋一笑又往旁邊看了兩眼,接着說,“你小心着點,我看旁邊坐着那倆不像正經人,九成是雞,別惹麻煩。這兩年汴海區的治安,越來越差。”陸冠英唯唯地應承着。韋一笑沖他擺擺手,“那我上去了,上面緊着催移植手術的材料,我還一個字兒沒動呢,今天估計得熬一夜。”說罷大步流星地朝電梯沖過去,電梯門開,殷黎亭從裏面走出來,韋一笑看了他一眼,“你那些事兒全搞定了?這就回家了吧?”殷梨亭點點頭,才要走,又回過頭來說,“對了上回你說你要的雜志,剛才我整理東西發現我有其中兩本,我跟你上去拿給你。”

韋一笑點點頭,才要進電梯,又跨出來,看着遠處已經熄了一半燈的樓道,長椅上躺着似乎已經睡着的女孩子,啊了一聲,“那好像是不悔啊。”說罷幾步走了過去,搖着楊不悔的肩膀,大聲在她耳邊說,“我說,醒醒嘿,幹嘛哪?”

楊不悔勉強地睜開眼,迷糊了一陣,慢慢地坐起來,看看韋一笑,“什麽事?”

“什麽事?幹嗎跟這兒睡覺?一大姑娘,當安全那叭?”韋一笑使勁拍了一下她後腦勺。

楊不悔揉揉眼睛,喃喃地說,“不是有保安麽?”

“咱醫院的保安除了會收停車費還能頂什麽用?”韋一笑哼了一聲,“前年一個女病人就跟樓道裏讓人□了。”

“你也這麽大驚小怪。”楊不悔唠叨了一句,這時清醒了一半,看着韋一笑,想問一句他有沒有幫殷梨亭縫了傷口—-方才她去郭襄家前,特地去找過他,請他幫個忙。才要開口,卻見殷梨亭便就站在不遠處。她嘴動了動,沒有說話,慢慢地站起身來。

“別再跟樓道裏晃了啊。”韋一笑沖楊不悔說,然後招呼殷黎亭一起上樓,邊走邊說:“我今兒是得點燈熬油了。她奶奶的,寫什麽材料,我從打上小學就煩寫東西,到了現在還得寫這寫那。”殷黎亭走了兩步,複又停住,往回走了幾步,對尚自站着發呆的楊不悔道,“你病才好,別這麽不小心,回去到休息室,到床上蓋着被子好好躺着睡去。”

楊不悔看着他,想說什麽,卻又講不出來,點了點頭,往婦産科走回去。

韋一笑跟着殷黎亭進了他的辦公室,殷黎亭把插了頁號書簽的雜志交到韋一笑手裏,韋一笑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殷黎亭整整齊齊的書架,分門別類的各種資料,第三層的三本厚厚的,已經磨了邊角的筆記本,脊上分別寫着“腹部嚴重創傷搶救過程紀錄及圖例”,“誤診延診病例分析”,“特殊病例手術紀錄及圖例”;韋一笑走過去,拿起一本翻了翻,邊看邊說,“服了你了,能耐心做這種事。我是上臺子動刀沒問題,但凡能擱腦袋裏的也都擱腦袋裏了,就煩幹這些細活兒。”說罷把殷黎亭的記錄本插回去,剛要轉身離開,從頂層拿起一個三寸高的木刻雕像,“這天使你在西域進修時候帶回來的?怎麽掉了一邊翅膀你還留着。”他把那個雕像放在眼前細看,“雕得到是挺精致。”

殷黎亭沉吟了一下,“這個天使本來就是少一邊翅膀的。”

韋一笑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他,“我有時候奇怪,你說你這麽個人,不抽煙,不喝酒,不搓麻,連球都不打,恐怕電影也不看吧?你除了工作,還有什麽呢?”

殷梨亭淡淡地道,“天生面目可憎,言語乏味,沒有任何興趣愛好,我自己又有什麽辦法?”

“噢?”韋一笑挑起眉毛,“那真是奇怪,當年的校花洛洛,一支獨舞迷倒了從汴大校本部到醫學院到附屬醫院多少人,怎麽會對你情有獨鐘呢?而且鐘情到幾乎就嫁了給你?”

殷梨亭猛地擡起頭,臉色有些蒼白,半天才道,“那麽久以前的事,提它幹什麽?”

“你也知道那麽久了?”韋一笑眯着眼睛看着他,“我以為在你心裏,恍如昨天,要記一輩子呢!”

殷梨亭深深吸氣,看着他,緩緩問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韋一笑抓其他左手,說道,“你明天就要上火車回家,路上可小心傷口。你這個傷口是我韋一笑縫的,萬一感染了,這不是砸我牌子麽?砸牌子也就罷了,回頭不悔那個臭丫頭,一定跟我沒完沒了。”說罷咧嘴笑了,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齒,縮了縮脖子道,“我回去寫材料去。”

殷梨亭看着他走到門口,趕了上來,抓着他胳膊道,“你能不能再去看一眼不悔,看她是不是回到科裏去了,別還在樓道裏晃蕩。”

“成啊。”韋一笑爽快地點頭,把雜志夾在腋下,往值班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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