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3

郭襄拉着她小時候一起玩了5年的“段姐姐”和她的男朋友鮮于通一起回到座位上來,介紹他們給楊康認識。她發現楊康跟鮮于通握手的時候,那個笑容,相當詭異。

郭襄正琢磨着,楊康已經側過頭,從鮮于通手裏拿過一本厚厚地集子,翻開來,嘴角略揚,擡起眼皮看着鮮于通似笑非笑地說,“詩經?把詩經帶來聽女朋友彈琴,很有創意啊,文學藝術相互結合,有檔次。”

鮮于通被楊康說話的口氣弄得頗有點不自在,還沒有說話,坐在最外面的女孩已經伸着頭說,“是我哥哥請他給古文做譯稿的。他在出版社做總編,很欣賞他,所以請他幫個忙。他那麽忙,也不想,可是那是我哥哥啊。”說到這裏,她低下頭,羞赧的一笑。

楊康拉長了聲音“哦”了一聲,随手翻着問道,“譯得差不多了吧?”

鮮于通皺皺眉頭,對于楊康臉上的神氣頗為反感,可還是斯斯文文地回答,“我哪兒會翻譯,我一個學化工的,要說做做實驗,也算本行,就算是寫程序,也比對文字熟悉。這不過是好朋友揭不開鍋,我也就玩玩票。就說見得最多的那首關雎,譯出來容易,但是壓上韻致卻也困難,我到現在,還沒有推敲好。”

“關雎?”楊康眉毛一挑,“我看壓上韻致也不難,讓我幫你想想。。。。。。”他微微皺眉地看着那本詩經上翻開的一頁―――關雎的原文,想了想,臉上現出一個捉狹的笑,順口念到,“比如這樣: 關關唱和的雎鸠,河中相伴在沙洲,賢德淑惠的姑娘,謙謙君子想追求;

長長短短的荇菜,左往右來撈取它,賢德淑惠的姑娘,睜眼閉眼想念她;

追呀追呀追不上,睜眼閉眼把她想,夜慢慢啊夜長長,。。。。。嗯。。。。翻來覆去到天亮!

哈哈,哈哈。。。。長長短短的荇菜,左往右來采摘它,賢德淑惠的姑娘,彈琴鼓瑟挑逗她,

長長短短。。。。的荇菜,左往右來摘取它,賢德淑惠的姑娘。。。。。。敲鑼打鼓讨好她!”楊康念完,笑得肩膀抖了起來,加了一句,“彈琴微笑的姑娘,手舉百合讨好她。。。。。。”

鮮于通的臉色不太好看,不以為然地扶扶眼鏡,哼了一聲道,“這,這也太過兒戲了吧?”

楊康像沒有聽見似的,又翻開一頁,看見了“簡兮”那一首,一邊念一邊随口翻道“簡兮簡兮,方将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碩人俣俣,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辔如組。。。。。。

這樣翻: 咚咚咚啊咚咚咚,萬舞表演大開場,太陽高高當頭照,舞獅走在最前方;

舞師壯健真魁梧,公庭前面領着舞,拌成武士似猛虎,揮動馬疆真純熟;

。。。。。。”

郭襄看看一臉得意笑容的楊康,忍不住接到:

“左手執龠,右手執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系,西方之人兮。

可以這樣:

左手拿着邊管簫,右手舉着野雞毛;面頰通紅舞翩翩,衛公賜酒叫聲好;

山上的榛子香噴噴,外面的草兒綠茵茵,你猜我把誰來想,領舞的西方大美人,啊那西方的美人,我猜她是周邑人。”

說罷笑看鮮于通,見他板着臉,而身邊的老友,皺眉道,“你們這個,也太滑稽了。。。。。”

郭襄微微一笑,“其實詩經在當時,也只是民歌俚曲,在當年來講應該是很通俗的。只不過到了現在,對上古的東西,總是多了敬畏。譬如說古人長嘆一聲嗟乎哉,也跟咱們大喊一聲‘唉呦喂’或者甚至‘我的娘’沒什麽區別。。。。。。”

“或者是‘靠!’。”楊康笑嘻嘻地接口,“都是表驚嘆麽,強烈的思想感情。”

青羊爸爸在醫檢司和刑部的官員們帶來的材料末尾簽上了自己名字的一瞬,楊不悔擡起頭來,不自主地向陽頂天他們看過去,他們的臉上有着輕松的神色—雖然還遮蓋着幾分沉痛或者同情,但是已經帶上了敷衍的味道。楊不悔不敢去面對青羊爸爸的眼睛,她怕再看到那種看不見底的空洞,也怕他會從自己的臉上,察覺出一絲絲不由自主的如釋重負。

今天一大早,她被通知說刑部和醫檢司的人會來跟她和青羊父親做最後一份書面紀錄—–他的身體基本恢複了,昨天晚上自己表示可以見刑部的人,證明醫院在搶救及護理中并沒有疏忽職責。醫管科的科長特地地跟楊不悔說,這件事糾纏了這麽久,終于要了結了,你總算可以松口氣;還好,沒出什麽太大的岔子,婦産科雖說被折騰得不輕,醫院也不能算真正遭受了損失,那麽你頂多也就是各科通報批評了。。。。。。

楊不悔不言聲兒地聽着。“了結”兩個字壓在她的胸口,讓她無比地憋悶。但是她發現她并不能完全地否認了“松口氣”的這種心情。她心裏說不出是羞愧還是憤懑。跟着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的消失,跟随而來的竟然是糾纏的麻煩多于徹骨的傷痛。楊不悔覺得很諷刺,心裏有一種膠狀的悲哀,不疼也不苦,卻可以把心的每一分空間塞滿,讓心跳不能暢快。

她看着馬行空戴上老花鏡細細地再次檢查着那一沓有着參與搶救過程的醫生以及青羊爸爸簽字的材料,交給陽頂天過了目,然後擡起頭,跟刑部的官員交換了一下眼色,站起身來,微笑着說,就這樣吧,我們也可以回去了,各位大夫也可以安心工作了。一陣椅子跟地面摩擦的輕響之中,大家陸續地站起來,排列組合地握着手;心內科陪青羊爸爸過來的大夫走過去問他是否有不舒服的感覺,他搖搖頭,撐着桌面站起來,停了停說,“大夫,我回去收拾東西,辦出院手續,明天就出院了吧。這些日子謝謝您。”說罷輕輕地繞開依然在握着手的人們,向外走去。

楊不悔跟在他的後面走出會議室的門。她快走幾步,趕到他的身邊,低聲說:“叔叔,我去幫你辦出院手續,然後。。。。。。”他擺擺手打斷她,“不悔,謝謝你,不過,有好多事,得自己做,以後,我們也只能靠自己了。”他仰起頭,扯動嘴角,“也不知道,我們兩個,誰能有福氣,有對方陪着到老到死,有對方給送終。”

楊不悔看着地面,輕聲說,“阿姨還住在神經內科,用鎮定劑配合心理治療,這個療程下個星期才完。。。。。。”

他點點頭,“我回去打點打點,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她,開解她。”說罷,轉身走開了。楊不悔呆呆地站在當地,她聽見身後陽頂天在跟助理交待着跟外院交流的事,聽見滅絕大聲地吩咐院總通知手術室安排壓了一周多的卵巢囊腫的手術,抱怨着刑部的拖沓,聽見手術室的副主任跟麻醉師在講對面西餐廳中午的批薩要打百分之十五的折扣。。。。。。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這句中學時候要求過背誦的詩句,在這個時候竄上了她的腦子。她站在樓道的正中,茫然地看着身邊的人行色匆匆地穿插而過。他們在想什麽?會不會剛剛知道了一些他們不想接受的結果,需要拿掉一個腎或者一邊乳房,也許是繼續忐忑地等待組織檢查的結果,也許。。。。。。也許迎接了一個新的生命或者失去了至親近的人。但是從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出來太多的不同。

楊不悔一時間想不清楚下一分鐘要做什麽—想來已經趕不及去郭襄的比賽了。其實到了吃飯的時間,她卻全然沒有胃口。

迎面,清風手裏抓着一堆單子走過來,經過身邊的時候,楊不悔喊住他,抓着他問,“跟你打聽個病人。”

“誰?”

“阌柔。應該是前天剖腹産後作的直腸癌手術,住第三分區把你知不知道?她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噢,手術挺成功的,今天就從ICU轉進普通病房了嘛。”清風急着去取化驗結果,說道,“你自己去看嘛,就在第三分區201。”

“我。。。。。”楊不悔扯動嘴角,半天才扭頭看着別處道,“不是說不許實習生随便串科麽?昨天晚上。。。。。。你們科教學主任才訓示的,我再不幸碰見他,不是找難堪嗎?”

“殷老師?”清風一愣,随即搖頭道“他家裏有事兒自己心情不好吧,誰讓你昨天晚上去撞槍口的。不過,無所謂啦,他剛剛走,你碰不見他的。”

“走?”楊不悔驚訝地問道,“他走哪兒去呢?他家裏出什麽事兒了?”

“回大同了。”清風皺眉看着楊不悔道,“你幹嘛啊?今天怎麽成包打聽了?我好些事呢,你自己去看阌柔去。”

楊不悔愣住,想起昨天殷梨亭的神情,和方才清風的話,一時間擔心非常,想再問清風,他卻已經走得沒有影兒了。她站着發了會兒呆,想也想不明白,先看看阌柔去好了。她甩甩頭,往外科住院部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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