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幽緩緩微笑起來,梁國使臣總算是來了。
就見皇上目光沉沉地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屋裏仍在昏迷着的楚玄, 眼中似有怒意。他又回轉頭對葉閣老道, “葉卿, 刺客一事, 朕相信與你葉家無關, 但那女屍一事, 你總得給朕一個交待。”
“微臣明白。”葉閣老連忙行禮道,刺客一事,皇上能不與葉家計較已屬萬幸。
今天, 大魏可算是在赫泰這個西狼王子面前丢盡了臉面,葉閣老身為內閣首輔,百官之首,當為衆臣之表率。結果,在葉府花園中,衆目睽睽之下居然浮起一具女屍。無論如何,屍體既是出現在葉府中,必是與葉家有關, 衆人自然會猜疑葉家門風,既而懷疑葉閣老為人。赫泰這個外邦之人就會覺得魏帝用人不當,居然讓這等葉閣老這等立身不正之人為首輔。
而之後那場刺殺,又難免會讓赫泰覺得大魏君臣離心,才會有魏帝在首輔大臣府上當衆被刺殺一事發生。
總之,今日皇上在赫泰面前可謂是顏面掃地。【。。。。。】
皇上又看了還跪在地上的墨越青和金陵府尹一眼,一下把手中還提着的那柄軟劍扔在墨越青面前, 道,“這兩件事就交給你們處理了。”
“是。”墨越青和金陵府尹向着皇上再拜。
“把成王送回成王府。”皇上下令道,立刻就有禦林軍擡來軟轎,将昏迷中的成王擡出放入轎中,送回成王府。皇上又看向赫泰,問,“朕欲回宮,王子是随朕一起,還是回驿館?”
“我想去姬班主的梨園坐坐。”赫泰心知皇上突然急着回宮,必然是要去接見梁國使臣,便識趣地道。
“也好。”皇上點了點頭,擡眼看了靜靜站在人群邊緣的姬淵一眼,道,“你替朕,好生招待王子。”
“是。”姬淵拱手回答。
墨紫幽看了皇上一眼,又看向姬淵,今日這兩起風波也可算是因姬淵和曲小姐那場對臺戲而起,以皇上往日心性遷怒于他也不奇怪,可看皇上神色,竟是連一點責備都沒有。
“你們兩個也各自回府吧。”皇上對楚烈和楚玉二人說完,又轉頭對一直跟在他身邊,臉色蒼白的蕭貴妃出手,道,“貴妃,走吧,随朕回宮。”
蕭貴妃看着皇上伸出的那只手怔了怔,她原以為皇上方才對楚玄心生愧疚,難免會對她生出隔閡。如今見皇上待她如舊,頓時就笑起來,把手遞過去,“是。”
禦林軍立刻分成兩列上前為皇上和蕭貴妃左右開道,皇上便攜着蕭貴妃行在兩列禦林軍當中,向着葉府的大門方向走去。因才經歷了一場刺殺,禦林軍都是如臨大敵,将皇上和蕭貴妃圍得密不透風,生怕從哪裏再沖出一個刺客來。今日幸而成王奮不顧身救駕,皇上未有損傷,若真損傷了皇上,只怕他們的腦袋全都留不住。
“恭送皇上。”衆人全都在皇上身後下跪恭送,齊聲道。
走了一段,皇上忽然想起什麽又回過頭來,跪送的墨越青道,“墨越青,你有一個好侄女,看在她的份上,朕多寬限你十天,就給你二十天的時間調查刺客一案。二十天後,朕一定要一個結果。”
“謝皇上。”墨越青趕緊謝恩,他并不知墨紫幽方才做了什麽才讓皇上有此一言,但能得此寬限,他總算對墨紫幽生出了幾分好感。只是他又忍不住憂心忡忡,算是二十天,也着實太短,萬一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皇上真撤了他的職位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待皇上一走,墨越青便立即起身,沉着臉命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把那個刺客的屍體和那柄刺客所用的軟劍帶走,自己先找墨紫幽詢問今日在葉府發生的一切,又命人一一盤問在場賓客。
皇上今日會到葉府來完全是突然興起,就連葉閣老也是皇上駕臨前才得到消息,可那刺客卻是準備得十分充分,僞裝混入,齒藏□□,完全不想是臨時起意,所以在場賓客最有嫌疑。
一衆賓客都深悔今日不該到葉府來湊這個熱鬧,本想看一場對臺戲,如今卻是惹了一身騷。
墨紫幽詳細地向墨越青陳述完今日在葉府花園中發生的所有事,她還刻意提了皇上會突然想到葉府來,全因楚烈向皇上提起對臺戲一事之故。
她說這話時,侍劍就在旁邊看了她一眼,像是察覺她有意引導墨越青把刺殺一事往楚烈身上想。墨紫幽的确有此意,且,此事本也就是楚烈所為。楚烈前世愚弄了她一生,如此有機會報複回去,她若放過了真就是太傻。只是她不好把話說得太明白,墨越青查不查得到楚烈身上,就要看刑部的本事了。
回答完墨越青的問話,墨越青便讓她自己先回去。墨紫幽向他告退之後,便帶着飛螢和侍劍欲先回墨府。在穿過葉府花園時,墨紫幽看見金陵府尹已經命金陵府的官差把湖裏的那具浮着的女屍撈上岸來,正在檢查那具女屍。那具女屍已經泡得全身腫脹面目全非,且又能從水底浮上來,起碼已死去兩天以上。
墨紫幽在不遠處停住腳,看見葉閣老和葉閣老夫人,還有葉家的其他人都正圍在邊上看着官差檢查那具女屍。葉閣老有四子一女,女兒嫁給了永平伯,就是曲小姐的生母,四個兒子又都各自生了不少子女,故而圍了一大群,倒是讓其他好奇的外人不好意思擠上去。
待金陵府尹檢查過女屍之後,便轉頭問葉閣老,“閣老大人,這具女屍,你可認得?”【。。。。。】
葉閣老搖了搖頭,葉府主子極多,下人更是不少,除非是極親近的,他哪能一一都認得,而且這具女屍又泡得這樣面目全非,自然是更認不出來了。他環視了一遍在場的葉家衆人,問,“你們誰認得她?”
所有人都搖了搖頭,扶着葉老夫人的曲小姐卻是說了一句,“看她身上的衣服,倒是有些像三舅父房裏的香姨娘。這衣服,我上回來時見她穿過這樣一身。”
衆人的目光頓時向着葉三爺看去,葉三爺一怔,就聽葉閣老沉聲問他,“是不是?”【。。。。。】
“這衣服,看着是有些像,可她四天前就禀了我說要回娘家去看看。”葉三爺驚訝地看着那具女屍,“怎會溺死在這湖裏?”
“她并非溺死,我方才檢查過,這具女屍的後顱骨碎裂,顯是被人從身後用鈍器擊打致死。”金陵府尹道。
葉閣老皺起眉頭,那就是謀殺了,可誰會殺了人卻又把屍體扔進湖裏?屍體在湖裏幾日之後是必會浮起來被人發現,遠不如直接埋起來妥當。只怕今日這具女屍突然出現,是有人針對葉家,有意為之。葉閣老忽然覺得心頭發寒,隐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起擡眼,巡視了一遍葉府花園裏的所有人,他直覺把這具女屍扔在湖中,還讓女屍在今日賓客衆多之時浮起來之人,必然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
墨紫幽看着正一臉體貼地扶着葉老夫人的曲小姐,心下略沉,葉三爺一眼都沒認出自己房中姨娘的衣服,她一個表小姐卻記得這般清楚。【。。。。。】
依她先前所見,姬淵是事先把這女屍用繩索綁在重物上沉入湖底,然後到了合适的時機再把繩索割斷,讓女屍在衆人面前浮起來。
但葉府今日再亂,也不是他一個外人輕易能動這樣手腳的,自然是有人幫了他。幫他之人必然有極好的借口在葉府花園中行事,就是搬個穿女屍的大箱子之類的物件到花園裏,也沒有人會懷疑他。
不,應該說是她。【。。。。。】
原來,這一場對臺戲根本就不是曲小姐臨時起意,她是在幫姬淵,也只有她有機會幫姬淵。所以,這具女屍才是今日姬淵真正的目的,楚玄那場苦肉計只是順勢而為罷了。今日就算皇上真的不出宮,也把他留在宮中,只怕曲小姐依舊會讓自家的戲班和芙蓉班在葉府裏唱這場對臺戲,然後顯出這具女屍。
只是,曲小姐又為何要幫姬淵做這種事?葉家可是她的母族,難道只因她對姬淵的傾慕?
墨紫幽忽然覺得自己看得太淺了,她所看見的姬淵只是表面,他那俊美的外表下到底還藏着什麽,她只怕連一點都未窺視到。
“吃吃,吃吃——”
忽然,跟在葉四夫人身邊的一個七八歲的男孩一邊流着口水,一邊就要伸手去拿女屍身上的東西。明明早過開蒙之齡,可他的神态卻是十分癡傻,在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四五歲模樣的男孩,也是同樣癡癡傻笑之态。
“把弘兒和強兒帶回去吧,花園這幾日都會有刑部和金陵府的人出入,亂的很。”葉閣老對葉四夫人道,“就別讓他們出來了。”
“是。”葉四夫人低頭應了一聲,便和葉四爺一人抱起一個孩子退下去了。
墨紫幽聽聞過,葉四爺和葉四夫人感情篤深,葉四夫人出身普通人家,父母又死在一場大火當中,但葉三爺毫不在意葉四夫人身份低微,又父母雙亡毫無倚恃,依舊娶她為妻。且,兩人成婚近十年,一直是舉案齊眉,鹣鲽情深,葉四爺身邊竟連一個通房也無。故而,葉四夫人雖出身不高,又是孤女,但在葉府從不為人所看輕。
終究夫君的愛重關系着女人在婆家的地位,比如封夫人,如今墨越青對她态度一轉變,墨老夫人的福壽院中的下人見到封夫人的于歸院中的下人也再無從前的趾高氣揚之态了。
只可惜,葉四爺與葉四夫人連生二子都是天生癡傻,倒讓他們這段姻緣美中不足。
“閣老大人,我與姬班主今日便先告辭了。”赫泰和姬淵并肩向着葉閣老走來。
“招待不周,還望王子海涵。”葉閣老一臉歉然道。
哪知,赫泰卻是笑道,“哪裏哪裏,今日雖未見姬班主粉墨登場,但這出戲也算是□□疊起,精彩紛呈了,實是令我大開眼界。”
葉閣老的臉色瞬間變了,聽見此言的賓客都紛紛對着赫泰露出怒容
“我大魏皇帝遭遇刺殺,成王險些喪命,王子卻當是看戲,莫不是在羞辱我魏國!”。葉閣老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頓時就怒道。
“閣老在說什麽?”赫泰笑了笑道,“我說的是曲小姐的那場野鴨子戲,當真是高、潮疊起,精彩紛呈。”
葉閣老被他如此一堵,一時又挑不出他話裏的錯處來,終只能忍着氣道,“王子慢送,老夫雜事纏身,便不遠送了。”
“好,”赫泰對着身邊的姬淵笑,“姬班主,那我們便走吧。”
“閣老大人,姬淵告辭。”姬淵向着葉閣老行禮道。【。。。。。】
葉閣老冷冷哼了一聲,連一個眼神都吝啬給姬淵。在他看來,今日這一連串的禍事都因姬淵這戲子而起。若非姬淵勾引了他的外孫女曲小姐,又哪會有今日這場對臺戲,皇上又怎會出宮,又怎會有女屍和刺殺一事。
墨紫幽仔細觀察姬淵神色,她以為姬淵會諷,會嘲,哪知,對于葉閣老的輕蔑,他卻只是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便恭敬地向葉閣老行完禮,同赫泰一起離開了。
“四小姐今日可真是立了大功。”
墨紫幽一怔,回頭看見楚烈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正對他笑道,“想到父皇的賞賜大約很快就會送到墨府了。”
墨紫幽皺了皺眉,本不想理他,卻見侍劍變了臉色。她深怕侍劍沖動行事,也怕楚烈看同侍劍眼中的殺意,便立刻上前一步,擋在侍劍和楚烈的中間,對着楚烈淡淡道,“秦王殿下還真是喜歡在背後,窺伺于人。”
“你這張嘴,次次都這般厲害。”楚烈淡淡笑,對她的諷刺不以為意。
“秦王若是無事的話,我便告退了。”墨紫幽不欲同他多言,向着他福身道。
“你每次見到我,都是一副急着走的樣子。”楚烈沖着她輕笑道。
墨紫幽不語,她細看楚烈雙眼。方才在那屋中,楚烈那雙眼中還有些控制不住地氣急敗壞,如今卻已恢複如常,且,姿态神色皆是輕松适意,仿佛今日那場失敗并未發生過一般。
用刺殺皇上來演一場苦肉計本就是險之又險,稍有不慎被皇上看出端倪,楚烈這一生便無法翻身。可這冒險之舉的成果卻被他人奪去,今日之後,諸皇子間的格局即将大變,楚玄的地位絕非從前可比,除了七皇子楚宣之外,楚烈又要多一個強大的對手。
這般痛心疾首之事,換作常人,哪能這樣就放下,當真好心性。【。。。。。】
“上次在花朝宴上,四小姐那一曲淩波舞當是真豔驚四座。能欣賞四小姐的絕妙舞姿,真是我平生大幸。”楚烈的笑容裏忽然就多了一絲輕佻和傲慢,似乎在正月初八那日被墨紫幽狠狠拒絕之後,他就不再在她面前裝出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反而總給她一種亵玩之感,“只是你那支舞後半段,跳得不如前半段好。”
“為何不好?”墨紫幽頗有幾分譏諷地笑問道,“因為不像蘇雪君?”
蘇雪君就是他的喜好,前世他是有意讓她模仿蘇雪君的種種,若她不像,他便覺不好。
“看樣子,你已知曉你長得很像六年前死去的蘇小姐,難怪你把雲王送你的紫檀筝又送回了雲王府。”楚烈笑起來,“你大約還不知道,那把紫檀筝是我小皇叔原欲送給蘇小姐十七歲生辰之禮。”
墨紫幽心中一凜,雖說楚卓然送筝和她還筝之時,都未刻意避人耳目,但被楚烈這樣關注,還是讓她心生不快。
“怪只怪你太天真,你視我的真心如無物,卻把別人的假意當真情。”楚烈嘲弄一般地搖頭道,“如今自然是要失望了。”
“真心?”墨紫幽冷笑起來,“秦王對我何來的真心?”
從今日在皇宮桃園裏遇見時起,楚烈就并未對她表現出過多關注,她還當他被她多次拒絕,終于識相了。想不到皇上一走,他又到她面前來蹦跶。
不過,她又一想,她長得像蘇雪君,楚烈又是在蘇皇後膝下長大,若是楚烈在皇上面前對她表示出好感,難免皇上會多心想到蘇家身上,以為楚烈心有蘇家,所以在皇上面前,他才刻意避嫌。
前世,楚烈不讓她見外人,只怕也有這一個原因在裏面,若是讓皇上得知他納了一個長得像蘇雪君的妾室,還十分寵愛,以皇上之多疑,自然就會多想。
“我數次主動求娶于你,這難道還不夠真心?”楚烈看着她道。
“這真心難道不是給六年前死去的蘇姑娘的麽?”墨紫幽冷笑着回視他。【。。。。。】
“四小姐在雲王那傷了心,便以為天下人都與雲王一般因為蘇小姐才傾心于你。”楚烈笑了一下,“四小姐不妨去打聽一下,我可不曾喜歡過蘇姑娘。”
“當真?”墨紫幽微微挑眉。【。。。。。】
“自然是真。”楚烈看着她,語氣無比認真,道,“我對四小姐的真心與蘇小姐完全無關。”
墨紫幽靜靜看了楚烈片刻,緩緩笑起來,“若是秦王對蘇小姐無心,為何覺得我花朝宴所跳的淩波舞後半段不如前半段好?要知當日花朝宴上,貴妃娘娘請來的幾位才藝大家可都覺得我那支舞,後半段更好。”
楚烈一怔,又笑答道,“各有所好罷了,只是我更喜歡前半段而已。”
“我知道,”墨紫幽點了點頭,笑,“因為那前半段像極了蘇姑娘的舞姿,對不對?”
“四小姐說笑了。”楚烈笑道。
“是不是說笑,王爺心裏清楚。”墨紫幽冷眼看着楚烈,笑着搖搖頭,“這世間除了我,大約無人會想到秦王殿下居然對已死六年的蘇姑娘癡心一片,且刻骨不忘。”
“四小姐胡說什麽。”楚烈笑得很平靜。
墨紫幽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忽然浮起了幾分惡意,她向着楚烈走近一步,“我猜猜,秦王當初見到長得如此像蘇雪君的我時,是不是欣喜若狂?一心想着把我得到手,然後再将我完全培養成蘇姑娘的樣子?”
“你想多了。”楚烈眼看她逼近,臉上仍是笑,腳下卻莫名退了一步。
“後來,王爺發現我不僅長得像她,裝衣打扮,言行舉止都像極了她,一定更加高興。”墨紫幽又向着楚烈踏近一步,“我不過毫無倚恃的孤女,得到我看起來太容易,王爺覺得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夢寐以求的蘇雪君時,是不是連做夢都會笑出來?”
“你莫要胡言亂語。”楚烈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他眼中有驚色一閃而逝,仿佛是自己內心最深的秘密卻被人所發現,故而開始驚慌。
“秦王殿下真是可笑,”墨紫幽也不笑了,她神色淡淡道,“你對蘇雪君求而不得也好,癡心一片也罷,為何不敢承認?”
楚烈冷面不語。【。。。。。】
“所以,你注定得不到她。”墨紫幽搖頭,“因為你嘗試都不敢,你連失敗都不敢。當真懦弱。”
楚烈臉色微變,像是被墨紫幽之言刺中痛處。
墨紫幽又笑,“你不敢追求于她是對的,那樣的蘇雪君又怎會喜歡一個懦弱之人?”
“墨紫幽!”楚烈的聲音帶着控制不住的怒氣。
作者有話要說: 經“!!”提醒,把赫泰說話那段改了,上一章拔劍那段,經“!!”提醒,我也稍作補充修改,渣男好久沒到女主面前蹦跶了,這幾天在重寫她知道,好累。。。。。